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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跟随着拥挤的人群,柳橙走出火车站,不顾众司机师傅的热情喊客,放下行李,张开双臂,拥抱着晨曦中的阳光,面向安里县三个大红字高呼:“安里,我来啦!”
曾经,能来安里县读书是柳橙的梦想,奈何她成绩一般,与安里县无缘,只得留在老家北镇读完高中。如今,能来安里县工作,也算延迟实现了梦想。
柳橙按照母亲所说地址,找到舅舅家,带去老家的煎饼和一篮子水果作为谢礼,托舅舅帮忙,柳橙才能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在福安小区公寓楼租到一处房,并可以按月支付房租。房子不大,一室一厨一卫,基础设施齐备,足够她一人居住;房子很小,却是向阳房,一开窗户就有暖风拂来,阳光趁机闯入,照耀着淡绿色的床单,犹如早春季节里的公园。
柳橙收拾妥当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她来得早,此时才十点钟,离她定下的时间还很远,于是播放着当下流行的音乐,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时间都去哪儿了
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生儿养女一辈子
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
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
柴米油盐半辈子
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听着歌,柳橙其实并不能完全静下心来,一想到马上要去见相亲对象,她就感到无比难受,仿佛心上跑过一只刺猬,打几个滚溜走了。她不明白,正如歌里唱的那样,柴米油盐半辈子,母亲怎么就不能放宽心,享享清福呢?年轻时为了这个家没少操心受累,如今她和姐姐都找到好工作,姐姐也已嫁人生娃,根本不用母亲惦记。可母亲偏偏又着急她的婚事,到处托人寻找合适的相亲对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读书时母亲提出“六不准”,其一条是不准谈恋爱。
读书时不准谈恋爱,毕业即催促结婚?可她不能忤逆母亲,硬着头皮也要去的。
2.
约定时间:十一时二十分
约定地点:安里县医院门口
对此柳橙有意见,初次见面怎么能把地点定在男方工作的地方呢?要么折中,要么男同志辛苦跑一趟。可那边给的理由也充分,说是为了方便准备初次见面的礼物。哼,表面功夫罢了!
柳橙带好随身物品,出门。她刚来安里,不熟悉路,可又不想多花钱打出租,于是她问了舅舅。出小区门往左走,十字路口不要过马路,直接左转,走大约五百米,有一个小胡同,穿过胡同沿大街直走,等看到一大片树林,径直穿过去就到了。柳橙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前后左右,舅舅说得慢,给她留出时间画到本子上,还特别嘱咐她,过树林时千万别走歪。
随身带着本和笔,有事及时记录是柳橙一直保持着的习惯,恰好符合她的职业身份——记者,需要随时收集素材。因此,她可以顺利地找到小胡同。
与新开发的众多高层建筑不同,这里还是早些年人们住着的瓦房。正房两或三间屋,偏房多是砖或石头垒出来的柴火棚,有个小院子,邻里间共用一堵墙。一户挨着一户,户户大门紧闭,看样子有些人家已经搬走,不似幼时老家那般热闹,庄里人总会趁着农闲时聚在门口,打扑克、聊天。
柳橙往胡同里走,心里盘算着初次见面该说些什么。虽然他不是她第一个相亲对象,但她仍旧需要考虑对方的脾气秉性,以便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想到这里,她突然噗嗤一笑,怪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万一是对方看不上她呢?
“汪汪汪!”一只狗突然从眼前的木板门后窜出来,冲着她吠叫。还好,狗脖子上拴着铁链子,扯住狗,才没把柳橙扑倒。狗锁在院子内,铁链子的长度却可以让它跑到大门外面来,还好差了一截。柳橙贴着另一侧墙,胆战心惊地走过去。
柳橙原本很喜欢小狗,可她绝不会喜欢呲牙咧嘴毫无分寸的狗。她继续往前走,再不敢想别的事情,专心看路,关注着其他门户。走了一会儿,一大片玉米地出现在眼前。玉米长势好,个头快超过她了。地边还有一簇簇叫不上名字的草叶,隐隐约约泛着枯黄。走过这片玉米地,又是一堵砖墙。右转再左转,柳橙突然停下脚步,她被散落在地上的废品挡住去路。打捆的纸壳、脏兮兮的塑料瓶,还有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破旧书本……再看砖墙上,砖缝处打上许多铁钉子,铁钉子上挂着一条条塑料布。
其实,柳橙完全可以挑着空地走过去的,可她怕弄脏鞋子,不好去见“客人”。
正犹豫间,一位老妇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老妇人身穿大红秋衣,花色秋裤,提着铲子,边往柳橙这边走边大声嚷嚷着。她个子高,精瘦,嗓音尖锐却口齿不清,柳橙一句也没听懂。可看那气势还是把柳橙吓了一大跳。
老妇人走进隔壁院子里,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推搡着出了门。推她的人也一把年纪,头发花白,干瘦,是个老伯伯。老伯伯也大声嚷嚷,好在能听得懂,他说的是“哪里画着界限说是你家的,我也捡不少废品留着卖”,“要怪就怪大风”之类的。
其实柳橙已经看见不远处的大街了,谁成想竟会被一堆废品拦住去路。她听了几句两位老人间的争吵,趁着还没被发现时,又退回到玉米地边缘。思来想去,她硬着头皮给相亲对象打去电话,先道歉后解释,说自己迷路又忘记带现金,不如先取消见面。然而对方格外热情让柳橙回到小胡同口,再等十分钟,他就过来接她。
找不出理由拒绝,柳橙只好听从建议先回到胡同口。可才抬脚走路,她又犯难了,她没忘那只狂吠的狗。进退两难,尴尬至极。最终还是相亲对象步行走进胡同,陪着柳橙一起走出去的。
“我以后再也不想走这条路了,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它是只疯狗,她也是个疯婆。”柳橙脱口而出,她实在没想到开口第一句竟然是抱怨别人。她把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讲给相亲对象听,末了听见相亲对象说:“那恐怕不能不走这条路,毕竟我和你将来要住这里也未可知。”
3.
柳橙差点惊掉下巴。她完全没有想到初次见面他竟说出如此唐突的话,她甚至怀疑,这真的是母亲同意介绍给她的相亲对象吗?柳橙已经找到了拒绝的理由。
柳橙的相亲对象,名叫覃(qín)奥。听母亲说起他的名字时,她还特意去查了查,发现覃奥是广蓄深藏的意思,原以为他会有多神秘,长相和气质也一定脱俗。可眼前的覃奥,差不多一米七五的个头,胖墩墩的,戴着一副眼镜,缩缩着脖子,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柳橙根本不敢想象他竟然是医生。因为职业关系,柳橙实习时就已见过不少各行各业的人,她是有刻板印象的,总觉得医生都是严肃又冷酷的,绝不会跟幽默挂钩,自然也不会是他这样的形象。
覃奥喜欢笑,也十分健谈。两个人边走边聊,起初都是围绕着房子和柳橙口中的“疯”婆。
覃奥说柳橙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去走那条路,是因为覃奥也住胡同里,他家与养狗的人家是邻居。覃奥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个地方有感情。原本这一片也在拆迁名单里,只因许多人家和他一样不愿意搬,加上价钱谈不拢这才保留下来了。
覃奥说,他父母在别处买了楼,先住着呢,他也只有平时不忙或者轮休放假的时候才会过来,并不是天天住在这里,叫柳橙不要有顾虑。
覃奥还说,疯婆其实不疯的,她年轻时是很温柔也很善良的女人,也许是上了年岁有些糊涂。她一生不容易,没嫁过人,孤苦无依地过了一辈子。
原本柳橙早就从覃奥说那句“不礼貌”的话开始决定过滤掉这个相亲对象的。所以一开始也没怎么专心听他说什么,可听到疯婆的事,却激起她的好奇心来。执意让覃奥再多讲一讲疯婆的故事。
覃奥邀请柳橙来到一处十分考究的素食主义小吃店。他们坐下来准备边吃边聊。覃奥说他从来都不吃肉的,这家素食店里的食物品类多、干净,工作之后他常来的。
柳橙满眼都是问号,从来不吃肉却长得比她胖,这让号称“美食界一姐”的她情何以堪,要知道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不多,能吃不胖算得上一条呢。算了,先稳住他,听完故事再决定吧。
故事远大于终身大事!
4.
疯婆有名,还很好听——缪婳祎。
缪姓本来特殊,不常见的。在她小时候的那个年代,能取出婳祎这样的名字,更是难得。她父母是老师,希望她凡事皆美好吧。
她在充满爱的大家庭里成长,拥有无比幸福的童年和富足的精神世界。她为人热情,又喜欢种养花草,饲养猫狗,又酷爱画画,后来真成为了美术老师。覃奥小时候最喜欢和其他伙伴一起去她家玩,她从来不烦,偶尔熬了糖尝试做几样糖画出来给小孩子们吃。
等她一到该嫁人的年纪,她家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多少人托关系请人来说媒,她面都不同意见的。她父母也不像别的家搞一言堂,这终身大事上反而全依着她。时间一长,再找人托媒人介绍,媒人也不愿意再上门,都说她是仙女下凡,看不上凡夫俗子。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合适的,处了两年多,听说因为彩礼的事没谈拢,崩了。
“橙子,你呢?你对彩礼有什么要求吗?”覃奥讲着讲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柳橙听得起劲,还不时记上几笔,面对覃奥这突然一问,堪比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这让她怎么回答,除了摇头也说不出别的话。
“彩礼的事,我父母都听我的,只要在我家能支付的范围内都行。”
“那你们家上限是多少?我直接就要那个数。”柳橙半开玩笑道,等她看见覃奥的脸色不对又立刻引回话题,“我开玩笑呢,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提彩礼的事还早。对了,疯婆后来嫁给什么样的人了?”
覃奥又继续讲。
缪阿姨根本没嫁人,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她其实挺喜欢最后遇到的那个人的。论学识有学识、论样貌有样貌,听说家境也不错,人幽默又懂分寸。也不知缪阿姨当时怎么想,挺好的姻缘被礼金这个俗物切断了。
如果说两个人没缘分,错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命运捉弄人,缪阿姨起初几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也没再接触旁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人交往,她却成了被选择的。这女子一过三十岁,事事都要减分。你说巧不巧,缪阿姨起初遇到的那位“合适的人”竟娶了她邻居家的女儿,也是我认识的。这一下,俩家人可像成了仇家似的,一见面分外眼红。
“什么?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柳橙打断覃奥的话,不可置信地问道,“该不会是那位和她吵架的老伯伯吧?”
“不是,不是。他们早就搬走了,这是后搬过来的。”
“哦。”
柳橙和覃奥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时间过去许久。出于礼节,他们适时分开了,并约好下次见面时再好好聊一聊,不介意的话可以到覃奥老家去。
柳橙回到住处,给母亲打去电话,汇报相亲结果。“妈,他太现实了,一见面先提彩礼,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啊,就是太挑。咱们家又不缺他们的彩礼,妈是希望你能找到对你好,能过日子的人。”
“再说吧!”
柳橙根本没打算和覃奥交往,她之所以没拒绝他的邀请,只是好奇疯婆的故事。她打算了解清楚之后,再和覃奥说他们不合适。这样的做法比较自私,柳橙顾不得了。
5.
柳橙是记者,会有三个月的见习期。她工作的地方在安里中心街区,乘坐六路公交车走二十分钟即可到达。她选在靠窗户的位置,以便仔细看看安里。
新冒出的高楼林立,未拆除的老旧楼房和平房大院参差。柳橙只觉得不像老家北镇,处处有河流、草地、树林和山丘。柳橙注意到,她乘车的第三站恰好在小胡同对面,因此,她每天会提前出门,步行到小胡同口,再过马路去对面。
柳橙盼着能跟疯婆有个偶遇,想看看疯婆平时会不会出来逛街。她大部分心思都在疯婆身上,偶尔才回一条短信给覃奥。
工作后的第一个周末,覃奥因临时要去观摩一场手术,约柳橙见面的时间暂定在午后四点钟。
一整天,柳橙心痒难耐,她想去又不敢。过了中午饭点,柳橙实在等不及,她带好笔和本出门。这次她长了心眼,买来几根火腿肠,如果狗还在门口吠叫,她就丢一根火腿肠给它。
果然狗还在,听见脚步声又狂吠起来。柳橙撕开火腿肠外包装,丢过去。小狗咧着的嘴立刻咬住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快接近疯婆家时,柳橙放缓脚步,那堆废品不减反增,甚至有一大口袋塑料瓶子搭在墙头上。邻居家门前停着一辆手推车,车比较宽占了三分之二的路。柳橙侧身绕过手推车,注意到老伯伯家大门敞开,他正和另一个人收拾着废旧纸壳。
疯婆家的大门却虚掩着。
柳橙开始打退堂鼓,心越发忐忑不安。尽管覃奥打包票说她不是疯子,可想到那天吵架的样子,还是让柳橙心里发怵。但既然已经到这一步,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她扒开门缝往院子里看:水泥铺路,散落着一两件农耕工具。
“喂,你找缪姑有事吗?”柳橙一惊,忙回身看是谁和她讲话。
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手推车前,上下打量一番继续说道:“也没听说缪姑家有别的亲戚,你是?”
“我,我是记者。想采访,采访缪姑。”
“是吗?怎么就你一个小姑娘。录像的机器和话筒呢?你可别唬我。哎,你该不会是小偷吧,难不成是骗子。”中年男子越说越激动,借势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别别,先听我解释。”柳橙不得不再次打电话给覃奥。可覃奥没有接电话。
怎么办?柳橙一时没了主意,她和中年男子之间的对话引来老伯伯,他听中年男子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扯高嗓音道:“找她?她八成又在屋子里趴炕!缺心少肺嫁不出的。”
此话一出,柳橙不乐意了,她不管长幼有序,也不管认不认识对方,厉声发表自己的意见。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女人?太不尊重女性了。单身一辈子是犯罪吗?一个女人必须依附另一个男人吗?你们有什么矛盾也不能人身攻击!
“我没抓,你可别公鸡母鸡往我身上赖。你看看平时收回来的废品我都堆放在院子里了,绝不和她一样,到处乱丢。”
“既然是废品,收拾干净卖出去不就好了吗?”
中年男子没接话,反倒冒出一句问:“小姑娘,要不你先把自己身份亮出来?”
还好,柳橙想到单位的房姐,她立刻打去说电话,请房姐帮忙发来一张工作打卡图,并解释是想先了解清楚具体情况,约好时间才会带着设备过来正式采访。柳橙一番话,打消了中年男子的顾虑,还主动提出带她去缪姑家串门。
6.
推开虚掩的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房舍和一棵没有果实的樱桃树。脚下是水泥路,确实有几件工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另一边压着几块废纸壳。院子里有一方土地,种着小葱、白菜。菜地边靠近房舍处有一口水井,连着抽水泵。井盖上堆着好些个破旧衣服。中年男子解释说,自打缪姑父母过世、她退休开始,家里来了一波又一波慰问者,送衣服,送米面油,别提多热闹。可缪姑哪里需要这些,她有退休金,再加上卖画手里不缺钱的。
“缪姑,你在屋里不?有客人找呢!”
柳橙和中年男子站在屋檐下,不敢贸然进屋,又喊了两声,屋里才有回应,“啊——哎——”
柳橙还是听不懂,中年男子临时当起翻译,说是招呼他们两个进屋子说。
一进屋子里,柳橙感觉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半点脏乱的影子,洁白的墙壁、锃亮的地板砖、一尘不染的台面,几样家具,六七盆栽,各处摆放大小不一的油画、素描。初看似平平无奇,再看却自有格局,角角落落都是精心营造。
缪姑没像老伯伯说的“趴炕”,她正对镜梳着自己的头发。丝绒质地的外褂衬得她的气色更好。看见两个人进屋,听中年男子说明来意,她啊呀一阵摆手拒绝。柳橙充分发挥她专业优势,通过中年男子的临时翻译,她终于和疯婆处在同一平台,能够正常交流了。
“缪阿姨,我看这幅画画的风景真美啊!这是什么地方呢?”
疯婆指指窗外,胳膊抡圆在头顶画弧,意思是说画的是家乡。
“缪阿姨,和我说说你最幸福的事情吧!”
缪姑指指窗外,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樱桃树上。
“是樱桃熟了的时候吧?”
缪姑点点头。
……
其实,走进缪姑的院子已是最大的收获,采访不过是临时编出来的理由。柳橙能和缪姑聊上几句更是不可思议,她看看时间,竟不知不觉快三点半了。她谢过缪姑和中年男子,离开了这里。小小的日记本上记录了好多页,红色标出的地方是她想要了解却没有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内容。
1.疯婆为什么口齿不清?
2.门外杂乱,屋内文雅,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区别?
3.和曾经的恋人成为邻居,有没有矛盾,是怎样的矛盾。
4.一个人过一辈子,会觉得幸福吗?
……
种种问题,柳橙打算去问问覃奥,他小时候遇到的疯婆是怎么样的。
7.
看见柳橙在胡同口,覃奥拎着购物口袋,匆匆穿过马路,来到柳橙身边。听柳橙说完刚刚发生的事,覃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能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进到别人的家里呢?还是个中年男人,不怕被骗?”
“别有偏见好吗?中年男人怎么了?是觉得年龄大,还是因为他是男的?他帮着老伯伯收拾废品,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我是觉得女孩子还是要注意安全,时刻提高警惕比较好。”覃奥语重深长地说,顺势举高购物口袋,给柳橙看他买回的青菜和水果,“走吧,回我家里去,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柳橙没有动,故意打趣道:“怎么,你也是好人,我敢跟你回家?”
“我回家找身份证、户口簿给你看,绝对是好人。”
“好人可不会写在脸上,走吧,信你一回,只是你可一定要和我讲你缪阿姨的故事。”到这里,柳橙对覃奥的印象又加了几分。可覃奥却伸出另一只手,说:“那就交换?”
“快走吧!我这里还留着一根火腿肠喂小狗呢!”柳橙莞尔一笑,礼貌拒绝掉覃奥“牵手”的邀请。柳橙对覃奥此时的表现是减了分的。
柳橙就像一位阅卷者,一题一题给覃奥判对错,她先给出了“绝不合格”的评语,又想从细节中一条条印证。覃奥看到未接来电一直没有回电;覃奥不吃肉也不问她吃不吃直接不买;第一次来他家做客要求她洗菜切菜打下手;咀嚼吞咽食物太过大声……柳橙决定速战速决,今天听完“疯“婆的故事,立刻提出不合适,不再联系。
8.
覃奥切了一盘水果,贴心地准备了牙签。两个人坐在屋内沙发上,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关于“疯”婆的故事继续。
缪阿姨年轻时喜欢养猫狗,有时也会买几只兔子散养在院子里,怕它们乱跑,大门总是关得严严的。我们几个小孩子时常聚在门口,咚咚咚敲门,进院子里玩。起初,缪阿姨还给我们制糖画,兴起时会画几幅素描送我们。缪阿姨交往的男朋友也很好,有时能看见他给菜园子浇水,有时说些有趣的故事给我们听。可后来某一天起,缪阿姨不再给我们开门,有时缪爷爷出来劝我们回家去,大多时候却只有两只小狗透过门缝朝我们吠叫。再后来,我们的父母不让去她家了。
她家邻居办喜事不久,村落里又传出闲言碎语:她家不当宝别人家可当宝;他恨啊才住过来气她;挑挑拣拣三年又三年没成想剩下来的却是自己;可苦了她爹娘,果然和咱们不一样……
我们这群孩子长大了,不那么调皮,偶尔路过缪阿姨家,仍旧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有一年冬天,我母亲带着我去她家里,满院子悲伤气息,缪阿姨守在灵棚前,对前来吊唁的人鞠躬。我见她气色不好,不似以往总是一脸阳光明媚,眼睛也哭成了核桃。
“是不是家里老人没了?亲人去世怎么会好嘛!”柳橙插话道。
“我知道,我是想说,她那时候的状态和以前不一样了。”
等我们上了初中,有机会成为缪阿姨的学生,虽然一周只有一节美术课,她教我们的素描要画上一个月之久,可我非常喜欢她上课时的状态,温柔、知性。当然这是我成年后才知道的词,小时候只觉得她很亲近。
“噗哈哈……”柳橙笑了起来,顺手拿起牙签,吃起苹果。
“怎么了?”覃奥摸不着头脑,“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突然想问你对未来的妻子有什么要求没有?就是长相、性格……”
“我没有。看着顺眼,相处舒服就行。我一开始和媒人讲,只要对方有工作,独生子女家庭,父母有退休金。”
“哦?可我有一个姐姐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姐妹俩不会有财产分割问题,若是有个哥哥或弟弟就不好说。”
“分谁的财产?”柳橙步步紧逼,她没想到覃奥竟然都想到这一层了。
“没谁,”覃奥战术性看了看窗户外,天灰下来,快黑天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果然是直男,柳橙更加可以判断,覃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可“疯”婆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也好,我现在住福安小区公寓楼。”
“啊?这么巧啊,我们也住福安小区的,不过是高层,正好挨着公寓楼。走吧,走吧,我收拾下一起回去。路上我再跟你接着讲缪阿姨的事。”
9.
世界真小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柳橙心情复杂,不过很快调整心态,只当采访。
路过隔壁院子时,柳橙把剩下的火腿肠喂了狗,说也奇,那只狗没有冲着她吠叫,不知是因为喂了吃的还是认得覃奥的缘故。
走出数十米远,覃奥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原来是邻居家的老伯,老伯挺生气,怪覃奥没有拦住朋友,怎么能喂他家狗吃火腿肠,狗一旦碰了好肉,他家的杂粮就不吃了。
“真的抱歉,是狗总叫,我从这里过害怕才想到喂它吃的。”
“养狗还不是为了看家吗?唉,以后我关着门吧!小姑娘,你以后可别再喂它吃的了。”
“好,对不起。”
“果然狗和人一样,各有各的命。估计缪阿姨家的小猫小狗过得很幸福吧!”
“那当然。只是后来,缪阿姨也不养那么多猫猫狗狗了。你这次去看,家里没有了吧?”
柳橙摇摇头。
这么好的人怎么偏要孤独过一生?她邻居家的阿姨知道丈夫和缪阿姨家的事,闹腾了几年,全家搬走了。搬来的夫妻俩比缪阿姨大十几岁,儿女在外读书,他们在集市摆摊卖包子。后来他妻子得了癌症,没救过来去世了。我也是听父母聊天时知道的,老伯曾托村子里的媒婆说亲,想娶缪阿姨续弦,以缪阿姨的性情真是宁可单身也绝不将就的。以前还好些,缪阿姨父母都过世后,村子里难免有风言风语。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缪阿姨总做些奇怪的事情,给人感觉疯疯癫癫的。要我说,她一个女人住大院子,不强势怎么行?可她又是最善良温和的,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明拒绝的态度。
“橙子,一个人住公寓里安全吗?”
“挺安全的。”
“你住几层?哪个屋,用不用我帮你去看看,有的商家缺德,别偷偷放了摄像头。”
“啊?不会吧?对了,覃奥,我想起来还得去舅舅家一趟,你先回家吧,我从那边走,晚点让我舅舅开车送我就行了。”柳橙随便找了个理由急匆匆走开,就算她再想听故事,也忍不了覃奥各种暗示。
徘徊街头许久,柳橙才回住处。她换好衣服又躺在床上,播放着纯音乐。“疯”婆的事,她自己的事如同幻灯片一张张闪过脑海。
在遇见知音共度余生以前,单身也可以很惬意地生活啊!
这样想着,柳橙打算第二天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向媒人说明情况,他们俩就此不再联系。
10.
第二天是星期日,柳橙睡到自然醒,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九点多,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覃奥打来的。柳橙趁机删除通讯录,使覃奥两个字变成一串数字。
一条短信提醒,她打开看。
柳橙,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污蔑我吧?我真是看清你了。
有点懵圈,她说过什么出格的话吗?柳橙绝不能不明不白被扣帽子,她打电话给覃奥,质问他是几个意思?
覃奥说,他只是出于关心才想去住处看看,怎么就被描述成才见两次面就动手动脚要住一起的?那他不就成流氓了?亏媒人说得绘声绘色,真不知道长辈们沟通时得多尴尬。
柳橙更懵圈了,她还没打电话说这个事情吧?她试图解释,可越解释覃奥越激动,非要让柳橙出来当面说清楚。想到以后别出麻烦事,柳橙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俩人一照面,覃奥将手中捧着的一束鲜花送到柳橙的手里。那鲜花却不全是花,还有十几个可爱的小熊玩偶。
“橙子,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我们正式交往吧!”
柳橙没有拒绝,她接过小熊花束,说声“谢谢”。
“走吧,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到处转转。咱们安里县这几年发展得好,变化很快呢!橙子,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去你医院是不是经过一片树林?我有点好奇!”
“啊?”
“别想歪,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拍到秋天的落叶!”
“怎么会?好好,我带你去。”
出小区门往左走,十字路口不过马路,直接左转,走大约五百米,穿过右方小胡同。养狗人家的木板门关着,老伯伯家的大铁门也关着。缪阿姨又穿着那身大红秋衣,花裤子,弯腰收拾门外大废品。覃奥松开柳橙的手,帮着一起捡废品。
有那么一刻,柳橙想,是人或多或少都有缺点吧,只要无伤大雅都可以接受的。眼前的覃奥,挺好的。
“小伙子,你不用帮阿姨收拾,这是我的营生。今天收拾完,明天我又能做什么呢?”疯婆用平静地语气说话,其实是很清晰的。覃奥这才用随身带着的湿巾擦干净手,继续往前沿着大街走。
等看到一大片树林时,覃奥告诉柳橙,这片树林也加入到安里改建工程里,明年不动工,后年也要动工,修路、盖楼。再想看风景难啊!
覃奥还说,他老家那边十年二十年也拆不掉,只要有人住,县里就不能动工,久了也不会有开发商接手。我家打算趁着这股“拆迁”风,出高价把房子卖出去,将来可用到咱们俩的婚礼上。只是彩礼,能不能不超过这个数?
柳橙看了一眼覃奥伸出的右手,五根手指真是修长白净啊,丝毫不匹配他那胖墩墩的身材。
柳橙将手机放到覃奥右手上,看伸出的五根手指弯曲。她走进树林,靠着一棵大树摆起姿势,请覃奥帮忙拍照片。
“覃奥,落叶真美,谢谢你说愿意帮我拍照片!有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记得把我拍得美美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