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你说的那些过往,那个存在的人,
真的是我吗?
镜子里的人,青黛峨眉,薄唇微启,脸色有种不健康的白,轻轻一眨眼,似乎整个轮廓就有些模糊。我轻声问,“究竟,你是谁?”
他走进来,双手搭在我的肩,“我为你画眉吧。”
我不自觉的想挣开他的手,可我从镜子里看到,他很痛苦,他的表情,有一丝藏不住的哀伤。
“不用了,我,我觉得现在就还好。”
他站在我身侧,轻轻蹲下,将他的头埋进我的双手,双肩微微发抖,他在哭。
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想要逃。
“墨染,我好高兴你在这,可我也很伤心,你为什么忘了我?”他抬起头,泪水滴在我的手上,有些微热,而后,就是彻骨的凉。
我叫墨染,是他告诉我的,
他说,他是燕水,是我的恋人。
我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陪在身侧的,是他。我醒来时,他的欣喜,我沉默时,他的焦虑,我抗拒时,他的哀伤,其实,我都知道。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丝毫不记得他?如果,我真如他说的那般爱他,真的会丝毫记不起关于他的一切吗?
我住的宅子,名叫忘忧。
燕水说,惟愿我一生无忧,平安顺遂。
可是,燕水,无忧,不是忘忧,而我如今的忧,全部都来自于你。
夜幕微临,他就坐在忘忧的亭子里,拨动琴弦,那琴声,绵绵不绝于耳,他的喜怒哀乐,仿佛都与我有关,可我心中有个朦胧的影子,总是在呼唤我,“染儿,染儿……”每一声,都痛的我整颗心都揪起来,他是谁,他是谁。
大夫再次为我把过脉,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姑娘,身体已无大碍,终于可以令燕公子放心了。”
我起身,“大夫,请问您,我昏迷的时候,可是您一直为我诊治?”
“是老夫。”
“那,失忆了,还能记起以前的事吗?”
大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却平静的说,“姑娘,过去若是百般痛苦,何苦记得呢?如今燕公子将你视为掌中宝,何必执着于过去不放呢?”
我没有说话,即使过去真是百般痛苦,那也是我的过去。他的话,让我疑惑加深,也许,燕水,有事瞒着我。
“墨染,你瞧,我为你带来了什么?”他兴致勃勃的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盒子。
我歪着头笑着问,“快说,是什么?”
“你猜猜?”
“不,我猜不到,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他许是没想到我如此,竟然开心的像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原来,是一支清透无比的木棉花簪。
我忽觉悲伤,扭过头掉泪,他着急的将我抱住,“怎么啦,不喜欢?那就不要了,你别哭别哭啊。”他慌乱的为我擦泪,“我本想让你开心的。”
我泪眼婆娑,抬着头,“燕水,以前的我,也是这样不爱你吗?”
他愣住了,半晌,抬手为我继续擦泪,却再没说一句话。
木棉花开,幸福却没有归来,燕水,你是借簪子要我珍惜眼前的你吗?
只是,若我以前那般爱你,怎么会,只想逃的远远的。
今日,燕水去了郊外,他留下的口信说,要去见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
我换了身男装,将脸上的白皙涂黑了几分,去了城南的大夫那里。
他见了我,一眼看出我是个姑娘,还顺带识破了我的身份。
“大夫,我本没想着瞒您,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记起以前。”
“姑娘,你这是执迷不悟啊。”
“无所谓了,我只想清白清楚的过一生,若我真爱燕水,那是不是,我记起来,便能接受他。”
大夫支支吾吾,不敢看我。
“大夫,我知道事情有隐情,我的脑海中,总是有一个人在呼唤我,他每次喊我,我都心痛的要死过去。”我顿了顿,“开始我不确定,最近,我越发清楚,那个让我心痛的人,不是燕水。”
“姑娘。”
“若您不能坦然相告,我只能亲自问燕水,即使……”我低下头,预想着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要啊、”他拉住我,“别去问他,因为,他不是会生气,是会,杀了你。”
我停住转身的脚步,盯着他,“那,您讲给我听吧。”目光坚定,不由得他丝毫拒绝。
“唉,你们啊。”
他将所知如实相告,而我远远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些过往,沉重的压得我喘不过气,原来,忘忧真的也是无忧的一种。
真相披着的外衣,远比我想象的要温顺的多,因为真相夹杂了太多我现在不曾知道的事。
天渐晚渐凉,燕水一脸疲惫的回来,见我等在大厅,顿时脸上有了温柔的笑容。
“这么晚,怎么还在这?”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看着我。
“想着你奔波一天,就给你煲了汤,怕凉了不好喝,就一直温着,你回来就能喝了。”
他的脸上喜色明显,“墨染。”
“喝汤吧。”我拉着他坐下,为他盛了汤,“给你。”
他边喝边笑,看得我整颗心都揪起来。
“今日看了个话本子,上面写着,有个人为了爱别人,竟然不要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了,你说,这种爱,值得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又装作没事般喝汤,“故事罢了,信不得。”
“燕水,你真如说的那般,欢喜我吗?”
“或许,比所说的,更加喜欢。”
我相信的,我相信你爱我,只是,你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
当我忘记一切,如故事之外的人一般,看着这爱,我为真正的燕水心痛,也真的心疼面前的这个男子。
我为何是墨染呢,若当初刺向燕水的那剑,夺了我的命不好吗?就算我活下来,为何,偏偏用忘忧蛊,让我忘了一切呢?就算用了忘忧蛊,为何不忘个干净,总是让那些片段使我想起呢?
我是墨染,是拥有第二次生命的墨染,可我仍不爱他,如第一次 的自己一样。
深夜,我站在窗前,看着一弯新月,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良久,无眠。
不出几日,前厅吵得厉害,我忙赶过去,下人都拦着我,“姑娘,公子吩咐,请您回房休息。”
“滚开!”我气极,将他们推开,“今日我定要去前厅,谁要拦我,我就死在这。”
没人敢说话,当初燕水花了很大气力救我,若我死,他定会要众人陪葬。
我跑到前厅,终于看见梦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即使是骨灰,她也要跟着我,把她还给我。”
“那日我说的明白,她为你而死,我已葬了她,难道你要掘坟吗?”
“我要你为她偿命。”
接着便是刀剑的声音,“她是为你死的。”
我忙推开门,“燕水!”
他们停下,他惊慌的看着我,而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染儿!”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跳,一步步走进去,“燕水,我听到这里很吵,怕你受伤,你没事吧。”我扶住他,“没受伤吧。”
他呆呆的看着我走向他,“染儿,我才是燕水!你怎么了,不记得我了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你在叫我吗?”
“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叫你燕水?”
我的眼眶微湿,“我好怕,你送我回去,然后你们在谈好吗?”
“好,我送你回去。”他牵着我,走过他,“等我回来解释。”
踏出门的那刻,我回过头,看着他,泪水决堤。
他将我送回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话。”
他转身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他,“临渊,若我不听话,你会杀了我吗?”
他惊得回过身,“你叫我什么?!”
“临渊,我叫你临渊。”
“呵呵,呵呵,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刚刚不是还叫我燕水吗?”
“要比你想的早一点。”
“哦,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还同我说了故事。”他苦笑,“原来,只有我,沉浸在你终于爱我的假象里。可笑,可笑。”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没事,曾经你说的那般难听,我都撑过来了。”他看着我,“现在你这般温顺,让我有片刻的以为,你是在乎我的。”
“我想,经过这么多事情,是的,我应该比我想的要在乎你。”
他盯着我,有一丝的不相信。
“谢谢你,对不起。”
真的燕水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对着他微微一笑,“燕水,你来接我了。”
我的前生,有两个爱我的人,一个是我的青梅竹马燕水,一个是当朝皇亲临渊。
我爱燕水,同时对临渊的爱视而不见。
那日,临渊盛怒之下,要杀掉燕水,我得知后,只是赶得及为他挡住一剑。
临渊救了重伤的我,还给我下了忘忧蛊。他说,如果此生能与我一起,做其他人又如何。
我的前生,娇纵的未曾在乎过我不爱的人,若不是失忆,我仍看不到临渊的哀伤与痛。
也正是因这一切,我才更加肯定,我心里的那个人,只有燕水。
我的后生,会如何呢?
“临渊,你愿意放我们走吗?”
他摆摆手,“走吧,终究,我是敌不过天命的。”
经年之后,路过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那里立有一个墓碑。
上面写着:吾妻,临墨染之墓
“染儿,你可曾后悔?”
“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