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8年的12月24日,我忘记带手机出门了。
这是充满着圣诞气氛的一天,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一天或许是某种信仰上的狂欢,或许是某种浪漫甜蜜的回忆,但对我来说,这是我与智能手机完完全全脱离联系的一天。
早上七点钟,我那已经使用了三年的苹果6s智能手机开始用它最大的声音震撼我的耳膜,然后让我与甜美的梦境彻底分离。我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神智正在一点点从枕头飘到的发梢,然后又慢慢渗入大脑。懒腰伸展完毕,我的神智也终于跟我合体。我想,希望今天也是完美的一天。
简单的洗漱完毕,我看着镜子里的脸,暗黄而粗糙。我踮起脚尖,凑近了镜子,鼻翼两侧的毛孔清晰可见,它们就好像比我本身的年龄要老十几岁一样,已经呈现下坠的趋势了。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决定今晚要敷一个紧致毛孔面膜。
怀揣着对自己皮肤的担忧,我开始做早饭。首先,从橱柜中拿出宜家的白瓷碗,用勺子挖两大勺燕麦片放进去,再倒入一袋牛奶,然后微波炉高火,旋转到三分钟的位置。第二步,从冰箱中拿出苹果和橙子,削皮,切块,放入盘子里,淋上蜂蜜。正在我准备从微波炉中把牛奶燕麦片拿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起了七点半的闹钟。我对手机这直冲脑仁的聒噪铃声感到厌恶,但我又偶尔睡得过死,听不见闹钟响,所以不得不将闹钟声设置得尽量引起自己生理上的厌恶。我把手中的碗放在灶台的边缘,快步走到床边,按了一下Home键,停止闹钟的声音。接着我又走回厨房,重新拿起牛奶燕麦片和水果,走到餐桌。
吃完早餐,我将碗放在水池中,打开水龙头,让水浸满两只碗。我想着,时间应该是七点四十了,十分钟化妆,两分钟穿衣服,跑快一点的话,应该能赶上七点五十五分的通勤大巴。紧接着,我迅速的化妆,着急的穿衣服,然后提起包就跑出了门。很幸运,我赶上了七点五十五分的通勤大巴。很不幸,我没有带手机。我那支聒噪的手机,还躺在我的床头。我尴尬的看着大巴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忘带手机了。明天把两天的二维码一起给您。”司机师傅很慷慨,大手一摆,我便赶忙低头往车的最后排走去。
一边走,我一边纠结,要不要马上下车,回家拿手机。但我想到错过通勤大巴,除非打车去公司,否则肯定迟到,而我这个月的全勤奖已经快要到手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继续向最后一排走去。大巴启动了,座位下传来持续的震颤感,晃悠得我又昏昏欲睡。我尽量保持头脑的清醒,努力思考着每天工作中需要使用手机的时刻。一是与同事沟通,这基本上全靠微信和邮件,而微信在笔记本电脑上还保持着登陆状态,那么至少与同事的交流是不会受到影响了。二是午饭的支付,我打开钱包看了看,里面塞满了信用卡和会员卡,现金只有一张被揉的快烂了的十元纸币,我想这十块钱够我在便利店买三个鸡肉饭团了,午饭也没问题了。三是……还没想到第三点,我就进入了睡眠。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公司门口。我赶紧跑下车,生怕慢了几步会惹得司机师傅不高兴,毕竟今天是有求于人。走进公司大楼,刷了工卡,“哔……早上好!”没有手机的我,现在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莫名有些骄傲的仰起头,我猜想,周围的人大概不会想到我身上并没有手机的存在。而我几乎可以肯定,大厅中每个人都携带着智能手机,比如眼前这个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刷卡进来的美女。
我走到工位,将包放在左脚边的抽屉里,然后习惯性的掏口袋,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那个原本应该从口袋里移动到桌面的东西,今天却没有跟我一起来上班。接下来是打开电脑,我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屏幕仍然是黑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昨天下班时候我关电脑了!平时基本上都只是把电脑合上就一走了之,但昨天因为电脑变慢,走时候手欠关了机。怪不得昨天关机的时候,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我叹了口气,按下电源键。电脑屏幕渐渐亮起来,我心里非常忐忑,我努力回忆今天是否有需要微信或者电话联系的必要,将所有要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后,我确认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邮件解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就这样,我开始了工作。没有手机和微信消息的参与,工作效率出奇的高,原本计划两天做完的PPT,一个上午就完成了,而且还是自己非常满意的那种。我心里有点小雀跃,这时,我瞥到电脑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下午两点二十三分了。原来我坐在这里五个多小时没动,专注是好事,但我这么废寝忘食真的好吗?我看周围的同事已经开始下午的工作了,然后又看了一眼距离我五米远的张霞,她瞪着眼睛瞥我。我走到她的工位,问:“你怎么不叫我吃饭啊?”她使劲翻了一个大白眼给我,“给你发了无数条微信,回都不回。你现在倒跑过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一头雾水,她在说什么?反正我先解释一下不回微信的事吧。“我今天没带手机,根本看不了微信。你微信跟我说啥了?”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刚才那张狰狞的脸瞬间变得人畜无害一般。“咳!我还以为你因为昨天那个方案的事生气了呢。我给你发微信没什么事,就是……”她眼睛往下瞄,我知道她要说真假掺半的话了。“王总说你那个方案还需要改改,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就转给我了,让我中午之前修改完。我就跟你说一下这事。”她眼睛还往下瞄,我想这项目可能要被她也分一块了。眼眶突然发酸,我赶紧说:“哦哦,没事。我还没吃午饭呢,我先下去买点吃的。”我快速转过头,怕眼睛变红被她发现。
往便利店走的路上,我试图将事件原本的样子勾画出来。昨天下午的会上,王总的意思是预算高了,张霞说可以把服装成本压缩一半,她已经找好了价格合适的厂家。我说我会继续搜集一下服装厂家和其他可以降低预算的办法。当时王总没说别的,至少昨天王总应该是没有要把这个项目给别人负责的意思。这个项目我已经筹备三个月了,如果中标的话,估计年终奖能上五位数。但现在基本上一切筹备工作都妥当了,项目却有可能要被别人分一杯羹?我越想越气。走到便利店,却没有进去,实在没有胃口。我想给王总打电话问问,可是我没有带手机。我想发邮件问,可是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发邮件实在太过正式,难以把握好尺度。王总得下周一才能出差回来,估计到时候张霞肯定要瓜分一部分的成果了。我的心里就像有皮球在弹,搅得我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的关键在于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我猜张霞应该是主动联系了王总,主动请缨负责服装的事。但王总就这样轻易把这个事交给她负责了吗?他知道我为了这个项目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如今把这么重要的一部分交给别人,肯定会联系我的,否则我也不会配合张霞的。那么,她究竟说了什么,让王总能同意由她来修改这个她几乎未参与过的方案呢?
思考让我太阳穴隐隐作痛,我想拿出手机来把思路捋清楚,手已经伸进了大衣口袋,可是却落了个空。而我的心情也和我的右手掌心一样,空落落的。
这该死的手机!原来失去手机的现代人根本无法生存。现在我迫切需要手心里握着那个熟悉的方形重物,它让我与世界保持联络,让我眼耳口心时刻被信息填满,让我在凌乱的时候有个依靠。
公元2018年12月24日,我忘记带手机出门,我经历了最无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