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村有座金山,人人都知道这件事。金村的人常常去偏远的地方,在别村中游荡来游荡去,找到村子里最能干的待嫁女,然后去她家,进门就说六个字“我们村有金山”,那个女人就会千里迢迢和他回到村里,当晚被他压在身上,第二天哭着打他,第三天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金山的不少人靠这个娶到了老婆,尝到了甜头的人们把这句话世世代代传下去,这句话就是金村的传家宝。
秋葵就是被这句话骗来的女人之一。她这一辈子最悔恨的事,就是相信她男人狗子的话,来到了这个又穷又破的金村。“金村,金村,叫得好听,还不是破铜烂铁一箩筐。”每次听到她这么骂,坐在旁边的狗子就会深深吸几口旱烟袋,满足地笑。狗子这辈子最值得说道的事,就是娶了秋葵这么个能干的媳妇。村子里谁不知道秋葵的大名,为李家生了三个大胖小子,说起来村子里谁不对秋葵竖大拇指。
秋葵骂了狗子几句,见狗子不痛不痒,便继续忙活去了。庄稼人最在乎的便是那几块田,这几天又是秋天,庄稼人最忙的这几天。看着狗子仍闲在一旁,秋葵打了狗子几下,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还不去田里干活,饭吃完了,休息够了吧,还不快去田里。”狗子就去了田里。秋葵继续忙活,喂猪,打扫,做饭,里里外外,秋葵都是一把好手。
但这么要强,这么风光的秋葵最近有件心事。她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安排,这块心事沉甸甸的,如同被雨打湿的麦子一样挂在秋葵心头。人人都称道,李家有三个儿子,干活做事都是好把手,可这三个儿子如同他爹一样,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现在三个儿子陆续到了年纪,到哪里给他们找三个老婆来呢?小儿子和二儿子可以再拖个几年,大儿子怎么办呢?
这几年金村骗的姑娘太多,再加上那哐当哐当的铁机械出现,消息传播加快了许多,人家都知道“金村有金山”的谎言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秋葵为这事夜不能寐,日思夜想。终于叫她想出个办法来。
这天晚上,她推醒还在睡觉的狗子,“孩子他爹,梁子(李家大儿子)年龄也到了,该讨个老婆了,你说,该怎么办。”狗子揉了揉眼睛,“梁子媳妇,和我以前一样去远地方讨个吧。”
秋葵气得掐了狗子一下,“去哪里,那哐当哐当铁疙瘩到处流窜,谁不知道你们村撒的慌,去哪里讨,哪里不知道!”秋葵想到自己的遭遇,又给了狗子一下,“你当人人都是我……”
狗子憨笑几声,这回是彻底清醒了,“这倒也是,那你说怎么办。”秋葵坐起来,顺便把狗子拉起来,“你说,去我娘家怎么样,我娘家有个女孩儿,长得也不错,又能干又勤快,配梁子不错。”
狗子拿起床边的旱烟袋,点了把火,深深吸了几口,“你娘家愿意吗?自从当年拐了你,不是门都不让我进,现在给梁子讨媳妇,靠谱吗?”
秋葵一把抢过狗子的烟,把烟打灭,“抽抽抽,身体不要了,前几天金大夫让你别抽,还抽。”烟一灭,就直接把烟扔在床边。“哐当”一声,烟袋掉进了黑漆漆的地上。
狗子也不生气,“不抽了,不抽了。时间不早了,睡吧。梁子的事,明天和他商量一下,这么大个小子,也该有点自己的主意了。睡吧。”狗子躺了下去,把秋葵拖着躺了下去。两个人都睡了。
第二天一早,狗子和秋葵把梁子拉到门口,只说了一句话:“我和你妈准备给你讨个老婆,人长得一般,但勤快。”梁子没有说话。
第二天,秋葵就出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五天,秋葵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年轻女人,粗手粗脚,屁股大大的,奶子也大大的。当天晚上,秋葵就把她带进梁子的屋,梁子的婚事定了。
狗子晚上连连夸奖秋葵的能干。两个人稍稍亲热后,都睡了。村子里的人更羡慕秋葵了,秋葵自己也很自豪,出门时头也昂昂的,路也专门挑人多的,就为了听听别人对李家的称赞。
秋葵寻思着梁子的事定了,就剩柱子(李家二儿子)和刚子(李家小儿子)了。秋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准备过两年再看看。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转机。这天刚刚秋收结束,忙完的女人们聚在那里说闲话,秋葵听了一耳朵,女人们又提起了“金山”,这回“金山”是真成为了金山了。一听说这件事,秋葵当天就不再叫那哐当哐当的东西为铁疙瘩了,改叫金疙瘩了。原来,金村的那座金山虽然没有金子,里面却切切实实的有煤矿,那哐当哐当的金疙瘩就需要煤块,开采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说马上就要签什么合同。秋葵的心这会儿是彻底活起来了。
当天晚上立马拉住两个儿子,也只说了一句话,“快去附近村子转转,有看得上的,就去她家,和她说‘金村有煤矿’。”第二天,两个儿子也出发了,当天晚上,各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两个女人身体都壮实,奶子大大的,屁股也大大的。
秋葵这下子彻底放心了,哪怕去了地下,对李家列祖列宗也有了交代。秋葵顿时觉得麦子都进了库房,钥匙也锁上了,剩下来的就交给库房的下一任看守者。
打那以后,秋葵骂狗子少了,脾气也好了。秋葵也把家里的钱都交给了大儿媳妇,除了给自己留了些养老钱。秋葵每天就同儿媳妇们一起喂猪,做饭,打扫。
秋葵安心了,这回换狗子不安心了。月末的一天晚上,狗子摇醒秋葵,“这都多少天了,那煤矿的钱还没有给我们,会不会是被村里昧下了?”秋葵反而拍拍狗子的腰,“放心吧,村子里那群人不会,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昧也不敢昧多少的。”狗子也放下心。两个人又都睡了。
秋葵也没想到,村子里真发生了一件大事。钱居然真的被昧下了。这天愤怒的村民们全聚集到村长门前,讨个说法。村长一直没出面,村民也一直没散去,他们站得稀稀落落的,让人想起刚撒下的种子,东一块,西一块落在地上。
夜深了,黑了许久的天终于冒出几颗星星,村长仍旧没出现,村民们也没了主意,只得继续站在村长门前。
村长门一夜没开,第二天中午,所有人都离开了,离开时,都踹了村长门一脚,这大概是他们能做的最大抗争了。
狗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秋葵看他走路僵僵的,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松快,也明白了,也没多说,“锅里有饭,记得吃。”
这天晚上,秋葵和狗子都一夜没睡。两个人直直地躺在床上,看了一晚的茅草屋。第二天早上,秋葵把藏着的养老钱都给了狗子,狗子看了看秋葵,明白了什么,就问了一句话,“你决定了?”。秋葵笑了笑,回到:“记得带孙子去我那边看看。”
秋葵一大早去了村长家,这一去再也没回来,第三天,秋葵的发硬的尸体和村长一起来到了李家,村子劈头盖脸给了狗子一顿打,骂道:“李二狗,你真行啊,都说你是个憨货,现在看来,村里人都错看你了。”村长把钱扔在桌上,踹了狗子一脚,又李家门一脚,门咯吱咯吱地响,走了。
狗子楞在原地许久,对着地上秋葵的尸体,给了桌子硬邦邦的一拳,流了几滴眼泪。擦干泪后,攥着秋葵用命换了钱,唤来了四个儿子,当着所有儿子的面,把钱平等地分成四分,一份给了大儿子,一份给了二儿子,一份给了小儿子,最后一份握在自己手上,准备给秋葵办丧事。
分钱的那个早上,李狗子破天荒站在所有儿子面前,当着秋葵的面,宣布了一件大事,“把秋葵葬在李家祖坟”,三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妈的尸体,没人说出一个“不”字。这事就这么定了。
秋葵于是被葬入祖坟里面,这件事在金村掀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对李狗子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敬意,同时也更加羡慕秋葵了。秋葵和李狗子就这样成为了金村的大人物。
狗子现在就盼着儿子们生个孙子,什么时候能带着孙子去秋葵坟上,成为了狗子最大的心事。秋葵一入坟,狗子常常盯着儿媳们的肚子,所有人都明白狗子在盼什么。盼个孙子。
天不如人愿,大儿媳妇生了两个都是丫头片子,二儿媳和小儿媳各生了一个丫头片子。李家顿时沦为金村的笑柄,哪怕李家有秋葵和狗子两位大人物。
几年后,小儿媳终于诞下了李家第一个孙子,李家终于不再是金村饭后闲谈的话题。狗子一连盯了孙子几天,一等到孩子能见风了,狗子立马抱着老李家的孙子独自一人去了秋葵的坟上。赔钱货们羡慕地看着爷爷远去的背影。
从秋葵坟上回来的第二天,狗子吊死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