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从毫无遮挡的高高的窗口倾泻而下，在黑沉沉的屋内劈出一道明亮的光柱。

李莹洁躺在床上，一无睡意。隔壁房间里，李立宏和王娟的说话声隐约可闻。李莹洁没有心思听他们说些什么。这么晚了父母还没有睡觉，李莹洁知道，他们一定是又一次受到了刺激。

今天白天，父母去舅舅家参加表弟的婚礼。李莹洁虽然没有去，但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在婚礼上，亲戚们会如何“关心”她的婚事，她的父母又会怎样的尴尬难堪。她已经麻木了。面对父母的长吁短叹或是唠叨劝诫，李莹洁的心湖早已泛不起半点涟漪。一层厚厚的坚冰已经冻结、封锁了她的整个心湖。

女儿对待婚姻的冷漠和抗拒，使李立宏和王娟极其恼火，却又无可奈何。要说也难怪，在农村，若是谁家的姑娘已经年过三十了还没有成亲，那一定会成为父母心头最最糟心的事。而李莹洁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李立宏和王娟如何能够不整日忧心如焚？

说起李莹洁为啥会剩成老姑娘之事，不知情的人一定会猜测说：“那肯定是她太过挑剔，高不成低不就的，可不就被剩下了呗！”也许更会有人不负责任地猜测说：“许是她自己有啥毛病？”

其实啊，李莹洁既不是因为太过挑剔而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更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啥不可告人的毛病。

李莹洁曾经有过一个恋人。那还是在十年前，李莹洁二十刚出头正青春饱满的年龄。那个小伙子叫武诚刚，是李莹洁的高中同学。也许又会有人大惊小怪地猜测了：他们是在上学的时候好上的？呀，那可是早恋啊！

他们是不是早恋，这事可是无从考证。因为，在他们上学期间，老师和同学都没有察觉到他俩有何异样。只是事后回想起来，他俩似乎确实是比别的同学要走得更近一些。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同学之间，不可能谁跟谁都走得一般近，不是吗？

好吧，其实考证他们是否早恋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反正，在李莹洁二十刚出头的时候，她向父母报告了自己的恋情。

在农村，打工的女孩子，二十出头了，正是要把婚姻大事提上议事日程的好时候。李立宏和王娟听说女儿已经有了相中的人，虽然嘴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心内还是挺高兴的。也无需媒人牵线，李立宏和王娟同意在家里“接见”武诚刚。

李莹洁极有信心地把武诚刚带到了家里。果然，一见之下，李立宏和王娟甚是满意。武诚刚家和李莹洁家只隔了一个村子，路途不算远，将来回娘家会很方便，还有就是武诚刚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李莹洁嫁过去不会有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王娟对这些都很中意。更重要的是武诚刚本人，那可是无可挑剔的：身高一米八五，简直就是标准个头；身材不胖不瘦，壮实有力；面相憨厚实在，话虽不多，却是句句都在点上。

李立宏和王娟满心欢喜地招待了这个准女婿，算是正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几天之后，一大清早，武阔海和林琳带着儿子武诚刚应邀来李莹洁家商量婚事。

李立宏和王娟早已经洒扫庭院，等候在大门口。一见武诚刚和父母骑着电动车来了，李立宏和王娟赶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把他们领进了家门。王娟拉着林琳的手，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进屋分宾主坐定之后，王娟看着林琳，越看越疑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你是……林琳？！”在李立宏和武阔海满面含笑的寒暄中，沉默良久的王娟突然沉着脸问道。

林琳讶异地盯着王娟，仔细辨认着，脸色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虽是秋凉时节，林琳的额头上却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和王娟一见面，就觉得王娟脸熟，现在，王娟不友好的问话终于还是证实了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自己儿子相中的，正是自己曾经的情敌的女儿。

“你是林琳？！”王娟死死地盯着林琳，再次沉声问道。

“我，我……”林琳窘迫地站起身来，神情紧张，眼神闪烁不定，她低头躲避着王娟恶狠狠的盯视。

“滚出去！滚出去！”王娟突然暴怒，揪着林琳往外推去，同时高声怒喝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带着你的孽种滚出去！”

两个大男人傻了，面对这突然的变故，眼睁睁看着王娟疯了似的把林琳连推带踢地轰出门去。王娟回身抓起放在门口的礼品，用力一抛，甩到了院墙外边。王娟转身回屋，看到目瞪口呆的武阔海和刚从卧室冲出来的武诚刚，怒气未消，便一把揪住武诚刚骂道：“你们也滚出去！都滚出去！一群王八蛋！”

一个星期后，武诚刚的母亲林琳喝了农药，没有抢救过来。伤心欲绝的武诚刚离开了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莹洁想尽了所有能想的办法，想要知道武诚刚的下落，可是一无所获。

李莹洁想不明白，自己母亲何以会对武诚刚的母亲如此仇视；她更想不明白，自从那件事后，自己父母之间竟也是冷言冷语，不似从前那般和谐亲密了。

时间长了，从父母遮遮掩掩、零零星星的对吵中，李莹洁终于还原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二十多年前，王娟和林琳曾经是关系亲密的高中同学。那时候，王娟暗恋临班的一个男生石浩新，曾多次拜托林琳给石浩新带信。无奈石浩新从无半点回音。王娟伤心痛苦之余，也终于死了这份心思。几年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娟见到了石浩新，这才知道，当年，石浩新也曾暗恋过王娟，并且辗转托林琳给王娟带过信件……两个人终于都明白了，是林琳暗自昧下了他们的信件，并借此机会接近石浩新，终于赢得了石浩新的好感。石浩新深感林琳心性狡诈、品行不端，便毅然和她断绝了恋爱关系。而此时，王娟早已和李立宏结婚，再无和石浩新再续前缘的可能，再加上这些年来，王娟的婚姻生活并不随心顺意，她心中对林琳的愤恨便总是郁积难平。后来，得知林琳怀了石浩新的孩子，为遮丑匆忙嫁人，生活得并不幸福，王娟终于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令王娟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多年了，林琳竟会意外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急怒攻心，王娟才情绪失控，揭开了当年的丑事，以至于酿成了大祸。事后虽然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却也无济于事了。

知道了真相的李莹洁心灰意冷，再也不愿谈及婚恋之事。凡有媒人上门，她一概冷言推拒。时间一长，便也不再有媒人愿意自讨没趣了。

眼看着女儿已经年过三十，却依然不肯热心婚恋。李立宏和王娟夫妻两个自是万分着急，不免多方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

对于父母央人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事，李莹洁是能推则推，实在无法推拒，也不过是应景一般，草草地见上一面，便没了下文。

光柱飘忽，暗影摇动，那是窗边一棵高大的杨树，在微风的吹动下往窗口探了探头。黑暗中听得远处一两声犬吠，便又一切归于寂静。

隔壁已经没了声音。李莹洁似睡非睡，模糊的意识游离在零碎混乱的记忆深处。多年的失眠已使李莹洁不敢奢望哪一夜能够安然沉睡。

李莹洁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屋子已经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之中。窗外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地互诉衷情。

这是一个晴朗美好的早晨。

李莹洁躺在床上，试图回忆刚才的梦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奇怪，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似乎还记得很清楚，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躺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远远地听到母亲在厨房做饭的声音。李莹洁伸了伸懒腰，穿衣起床。洗漱过后，李莹洁照例开始打扫院子，又把每个房间打扫了一遍。母亲还没有做好饭。李莹洁便又开始擦桌子抹凳子。

李立宏晨练归来，看到女儿在客厅擦桌子，便问道：“莹洁，我记得你今天该歇班？”

“嗯。”李莹洁应了一声。

李立宏没再说话，到厨房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王娟看着低头吃饭的女儿，像是很随意地说：“洁啊，吃过饭后，咱到你舅家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