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香探去,见槐荫下立着位素衣女子,正踮脚采摘槐花。月光斜照她云鬓,竟似镀了层银霜。柳生看得痴了,脱口吟道:"月下撷芳非俗骨,莫非仙子谪红尘?"
女子回眸一笑,怀中槐花簌簌而落:"妾名昙音,在此等一个负心人。"说罢指尖轻弹,花雨化作流萤绕树三匝,照亮树身斑驳血字——"来生愿作无情木,不教相思蚀骨枯"。
原来百年前,昙音是江南名妓,与富商之子陆云生相恋。陆父嫌她出身,逼子另娶。大婚当夜,云生偷携昙音私奔,却在伽蓝寺被家丁围堵。二人以槐枝为香,对月盟誓:"若不能同生,便化连理枝,共受千年风霜!"
刀光起时,云生突然反手将昙音推向追兵:"这等贱籍,怎配与我同死?"昙音撞槐而亡,鲜血渗入树根。三日后,陆家满门暴毙,尸首皆生槐花状尸斑。
"这百年间,每逢月圆,我便要剜心取血浇灌槐树。"昙音掀起衣袖,腕上疤痕如蛇缠绕,"否则槐枯魂散,再难索他转世之命!"
当夜柳生宿在破殿,忽见烛火泛青。昙音红裙曳地,捧来琥珀盏:"公子饮了这槐花蜜,妾便告诉你陆郎今世何在。"
盏中蜜液腥甜刺喉,柳生顿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置身雕梁画栋的江南水榭——自己化作锦衣公子,怀中搂着的,分明是笑靥如花的昙音!
"陆郎可记得?"昙音指尖划过他咽喉,"当年你说要与我生生世世..."话音未落,柳生喉头剧痛,鲜血喷溅满室屏风。屏上墨梅遇血而活,根根枝条化作铁索,将他捆在太师椅上。
窗外更鼓骤响,柳生惊觉仍是伽蓝寺。喉间真真切切横着道血痕,而昙音正伏在槐根啜饮他的血!
"你非陆郎转世。"昙音拭去唇边血迹,"但你的血,比他更甜。"
原来百年间,她诱杀书生九十九人,以心头血养槐续魂。柳生怒极反笑:"你恨他负心,却成了比他更毒的魍魉!"
话音未落,槐树突然裂开巨缝,露出具森森白骨。昙音凄厉长啸,发丝暴涨缠住柳生:"最后一口血,助我劈开轮回道!"
千钧一发之际,柳生摸出怀中《金刚经》掷向槐树。经页无风自燃,火中浮现梵文:"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昙音如遭雷击,周身泛起金光。槐树轰然倒塌时,她化作万千萤火,绕着柳生轻语:"原来我等的,不是索命人..."
三年后,柳生高中回乡,见伽蓝寺旧址生出片槐林。每株树干皆生人面,似笑似泣。樵夫说月圆夜能听见女子哼《牡丹亭》,调子却比从前多了三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