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来的赵姐开了一个小裁缝店,靠着手艺和好脾气在这个小镇子站住了脚,加上男人勤快小日子也过得比一些土著还红火。一些有工作拿铁饭碗的人,由原来的高高在上瞧不起自己刨食儿的他们的态度慢慢也就变了风向。
那时镇子还很闭塞,一些女人时兴的首饰还要从大城市捎回来,第一次见赵姐就是她来找要出差去深圳的妈妈给自己和妹妹买18K的手链脚链,因为那时人们实在弄不明白脚上怎么还要弄个金链子,就把这当成了显摆,配上赵姐裁剪合身的样式新颖的衣服引来了很多人的艳羡和闲话,便话里话外嗤之以鼻,可那东西带上还真是就多了些袅娜的女人味道,让周边的女人们很是眼热。
赵姐的妈妈也是从农村搬来附近住下,靠着捡废品维持生活。一天,赵姐带着8岁的儿子去看姥姥,儿子很兴奋,姥姥家途径当地的中学,母子俩欢快地走着,突然儿子喊:妈妈,那有一朵花,我去摘给你。顺着儿子的手指,进入妈妈眼帘的是一朵淡紫色的喇叭花盛开在墙角,那颜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目甚至带有一丝神秘的诡异,她刚要喊儿子不要摘,儿子已然跑过去蹲下来把手伸向了那朵花----这是她对儿子最后的记忆,然后恍惚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朵紫色的花成了眼前唯一看得到的东西,那一溜学校的围墙瞬间坍塌了,儿子不见了,永远的不见了
以后的多少年里,她都无法回忆起儿子是怎么消失在她眼前的,只要是想起这一幕,永远是刺目的光线中那朵诡异的紫色小花阻隔住全部的视线和记忆,关于儿子最后的一幕就只是这朵花,无论她怎样绞尽脑汁都无法改变这一幕,以至于绝望后的她真的认为儿子前世就是那朵花。一切的今生都有前世,一切的今生也都有来世。
无法形容那痛,时间和上天才懂,做过妈妈的人才懂。
心就这样被锯了四年后,那剜心之痛已成钝痛。
夫妻俩决定再要一个孩子,新生命的孕育多少冲淡了丧子之痛,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努力地忘记什么,努力地准备迎接什么。
孩子降生了,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全家人欢天喜地。新生命总是与希望共生。
看谁敢说祸兮福所倚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两次,噩运又一次光顾了这可怜的家庭,孩子满月这天,爸爸突然被警察带走,捡废铁这擦边球终于出了问题,爸爸就在准备欢宴的前一天走出了这个刚缓过来一点儿的家庭。而且一走就是半辈子,这当然是赵姐后来才可能知道。
绝望再一次笼罩了她,她觉得自己真的挺不住了,她不知道上帝在她面前关了那扇门之后如何又关了窗。她不知道除了死她还能做什么,还能期待什么?那朵眼前消失了多日的紫花又重新遮住了视线,睁眼闭眼都是紫色,什么都看不见―――刺眼的光芒,刺眼的紫色是她全部的世界。
有的时候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脆弱到瞬间即逝。而有的时候人的生命又是那么顽强,顽强到魂魄走了而肉身还不屈不挠。
呱呱坠地的小生命拴住了赵姐的肉身,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她只能选择麻木地活下去。
男人被抓后她到处打问最后才明白原来有一段时间他捡的废铁都是和别人拆了铁路附近的设施弄回来当废铁卖了的,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无意间犯了破坏公共设施罪,当时正好严打,自己手里没落什么钱却捅了天大的漏子。等再见面时已经是男人被判无期之后。
赵姐家里从精神到物质一落千丈,赵姐的躯壳撑着这个家,准确地说是这个小生命支撑起了这个家,也是这个小生命让这个家一天天有了生气,还让赵姐的躯壳慢慢变软,慢慢回了魂儿。小红的点点滴滴是她内心的幸福,点缀着赵姐不咸不淡的日子。
转眼小红长到了六岁,这一年男人减了刑,无期改为20年,还奖励回家过了年,只是男人头一回见女儿,没话,就是个流泪,然后笑,然后再流泪。赵姐却觉得身上长了好多劲儿,生活有了盼头,而不是熬日子了。
这一年又一个祸事降临了,赵姐刚结婚不久的妹妹突然查出得了红斑狼疮,去北京看了一次大夫说没有治好的可能性,这之后妹妹的婆家和她丈夫基本就对她不闻不问了,完全把她当作了空气。照顾妹妹的重担只能她来担了,把孩子留给70岁的老妈,自己一趟趟地带着妹妹往返医院,看着妹妹一天天瘦弱下去,她的心都在一点点缩紧,她一次次望着那满天的繁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绝情,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她身上。
历尽了折磨的妹妹最后还是走了,留给她无尽的恐惧。死亡之于她像是鬼魂附体。
时有人云:老天是公平的。
赵姐无论如何没办法相信了,老天夺走了她身边两个至亲,而她不过是一介草民,没办法再草的小民,有什么值得老天嫉妒的吗?
赵姐没白没黑地蹬着缝纫机,所有的苦痛也只能这样宣泄,所有的生活来源也只能靠她手脚机械地运动,只有看见女儿才有一点点笑容,心里才从乌云堆里闪出一丝光亮,身体才从一种僵壳动物的状态中软下来。
赵姐出门买菜,正碰上妈妈捡废品回来,远远的看到瑟瑟寒风中妈妈的身影70岁的妈妈越发佝偻了,头发已无一丝黑色,她明明记得妈妈头发是黑白掺杂的,啥时候都白了呢,她只顾自己的伤痛,很久没注意妈妈的变化了,妈妈一直默默地做着一切,从没多问她什么,这个可怜的没什么文化的老妇人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女儿,想到这些心好酸啊,眼泪扑簌簌地流满面孔,心针扎般难过,这年纪的老人都在享受天伦之乐了,而-----,她走过去,接过妈妈手里的废品袋子:妈,别老出去了,在家里陪红红吧。她看见妈妈的手像鸡爪一样,心便抽搐在一起-----
还好小镇子的人们很快由对他男人的嘲笑转成了对她的怜悯,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怜了。她们用给红红些衣服吃的还有拥抱来温暖着她们。她不想人们可怜他们,可她又真的需要她们待红红的那种热情。
日子转瞬十几年,赵姐的头发也花白了,红红也成了18岁的大女孩,大专毕业了,准备找个工作,赵姐觉得生活真的有盼头了, 女儿就要分担生活的重压了 ,红红面试的一家单位她们很满意,离家近工资待遇都不错,赵姐头一回觉得心舒展的好快活啊,明天去交个体检报告就可以上班了……
什么是命啊,大家都猜到在这个时候提到体检一定是不详的预兆……果然,孩子去买上班穿的正装了,赵姐去取体检结果,看着看着赵姐觉得眼前突然又有团紫色弥漫开来,接着眩晕,几个紫色的大字在眼前扭曲着:急性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