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假期在家也是过得飞快。我边吃着饼边看着电视,一派悠闲的样子,我妈在一旁洗咸鸭蛋,说是要煮点给我带上。忽然她问我:"明天就得走啊?"已经确定好的事她又来问我,我就想逗逗她:"那不走了,翘两天课吧。"谁知道她真的一本正经:"要的,大学应该不像高中那么紧张了,翘就翘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一时不知所措,这还是当年那个恨不得用胶水把我粘牢在凳子上看书的妈吗?我只能告诉她车票早已经买好了。她就自我安慰着:"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哪能真不去呀。"转而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洗咸蛋。我一时惊讶,一时幸福,一时心酸。
为了尽量让在家的时间感觉起来长一些,每天早上都起很早。洗漱完毕之后就站在阁楼上吹吹风。"吹面不寒杨柳风",南风很大,缭乱发丝,鼓胀衣袖,可就是不冷,很舒服。油菜花和春笋是四月独有的标识,春笋炒腊肉,春笋烩鸡蛋,煎炸烹炒,色泽鲜明,怎样搭配都有季节的时兴味。油菜花算是花中的异类了,香味很朴素,并不十分好闻,不像玫瑰百合味道沁人心脾,尽是摄人魂魄的妖冶。
小时候我妈严厉,平时一般不敢在她身边撒娇耍赖,但现在人年纪越大对我越是温和。她站在阳台上剥笋,穿着薄薄的绒衣,身材略微发福,低着头又挤出一圈下巴,淡淡的阳光披在身上。我突然生出一股想去拥抱她的冲动,我走过去从她背后抱住她,握住她粗糙的手,把下巴搭在她肩上,老辈人不习惯这种情感表达,她有点忸怩,扭动着肩膀:"多大人了还这样,你这样我怎么做事啊,走开走开。"我也不习惯自己突然的矫情,笑着撒开手。
春笋很细,从笋尖到根部,笋的颜色一节青过一节,颜色越浅越嫩,越深越老。她的指甲很短几乎和圆圆的指头齐平,剥出的笋很光洁,没有留下一道指甲印。一根根码在砧板上,用刀面拍齐,细细切成小截,像玩具里的小电池一样,鸡蛋敲破打散,两者一起下锅,一团金黄缠上点点嫩绿,锅铲挥出阵阵鲜香。造物主真是神奇!
在外求学好几年仍然没有学会将依恋和独立的心情收放自如。走出家门,临上车那一刻,明明该说的都已说完,还是来来回回喊着那几句废话:"妈,我走了,爸,我走了!"或者:"爸,妈,我真的走了啊!"往往这时候我爸会特别没有人情味:"来来来,你别走,退了学,干脆在家陪我们住着。"有这么一句,临别的惆怅和矫情扫空了大半,我半生气,头也不回地踏上车,看着车上一脸疲态的人们和他们脚边、座椅旁大大小小的包裹,阴郁和惆怅又幽幽爬上心头。
我赶紧在窗边落座,窗户无法打开,头探不出去,我贴紧玻璃,向外撇。爸妈并排站着,爸爸一脸笑,妈认真的看着我似乎在说什么,接着把手举到嘴边,做了几下扒饭的动作。我知道那意思:按时吃饭,从家带去的东西要尽快吃完。
喉头一哽,我把背包取下来放怀里抱着,包里面一边是一盒青笋炒鸡蛋、六颗煮熟的咸鸭蛋、十个油饼和一小瓶豆腐乳。一边是一本日记本,后二十页每两页间都夹了一朵油菜花。她的味道和四月我都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