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没有人不记得铁炉将军。很少有人能把儿时的梦想变为现实,他就是其中一个。
换岗后,雅岚鬼头鬼脑得把我约到城外的断崖下。雅岚是卫队里少有的平原精灵。他身材高挑,肌肤雪白,鹅蛋脸上一双凤眼,迷倒过不少女兵。他虽然手脚没什么力量,可目力惊人。黑暗中仍能视物。他射箭极有准头,用一把自制的竹藤弓,百步距离,箭削垂柳,从未失手。
他曾用无头箭整治过仗势欺人的杜重,令杜重当众求饶。所以在卫队里,雅岚是条公认的好汉。
在断崖下,他抬起头,“看到没有?”
“看什么?”
这断崖是红河城的一景,有近百丈高,其间除了零星植被,全部是光滑的石面。现在正值傍晚,霞光之中,燕雀归巢,别是一番景象。
雅岚全神贯注,“最上面有一个金雀窝。”
“哦。你要金雀蛋是吧?”
雅岚用力点点头,“我要金雀蛋,是为了送人。一只就够。我可以用竹藤弓跟你换。”
金雀蛋在煮熟之后,会在黑暗中通体泛光,宛如宝石一般。看他的样子,定是要送给女孩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
“……我再给你做两只骨箭。”
击掌成交。
金雀鸟筑巢,往往在崖壁的最高处。攀岩我一窍不通,但我能借助德鲁伊变形术,把手掌变成满是吸盘的蛙掌。
拿金雀蛋,十分讲究。要落日时在窝边等候。平时,金雀夫妻至少有一只在巢中。如果贸然出手,金雀会自行毁蛋离巢。所以,必须等日落西山,雌鸟觅食未归,雄鸟展翅离巢之时。其间约有十几秒的空巢。这是唯一的时机。
一切都很顺利,我栖身一团横草后面,伺伏在金雀窝旁。日暮消尽,只听雄金雀一声鸣叫,振翅飞出,而周围未见雌鸟。我出手如风,一把将蛋握在手心。怎知与此同时,腰带突然被一股怪力提起。我反应过来时,身子已随那股力量飞起两三米。等我再稳住身体,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崖顶。
抬起头,我看到一张俊俏的脸。嗯?怡君!
她蹲在旁边,将飞爪百链索收回腰间。她在崖顶做什么?难道也是来掏鸟蛋?
她向后一指,我怔了一下。怡君身后竟是一面后院的院墙。这崖顶还有一处别院?
我刚要开口问,就听院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叔叔,客人来了!”
炊事班的铁炉!这是他的家?我心中一凉。我已知道怡君的身份。难道她今天的目标,是铁炉家?铁炉是我的好朋友,我该怎么办?
我刚说了一个“怡”字,嘴就被怡君捂住。那冰凉绵软的手捂在嘴上,我的心头一阵悸动。
铁炉家有他和他叔叔两人。铁炉的叔叔是红河堡最好的矮人铁匠,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矮人铁匠。
矮人的冶炼锻造技术已闻名千年。矮人铁匠更是遍布世界。偌大一个红河堡,怎么就一个矮人铁匠呢?这是一段悲惨的故事。
战争爆发之前,红河堡几乎所有的矮人铁匠都被帝国征召,连学徒带家属,以及所有工具,装了十四辆马车。这一去,他们就再也没能回来。听说在边境附近,他们中了混沌的埋伏,全数被俘。大约半年之后,在距离被俘地点一百多公里的一条山脉下,发现了他们的骸骨。尸骨随便堆埋,明显是被人屠杀。军方推测,混沌可能强迫他们进行了一宗秘密工程。工程完成后,杀人灭口。
自那以后,红河堡就没有了铁匠。直到铁炉的叔叔来到城中。
铁炉的年龄比我大,幼小失学,武功和魔法程度很低,但他极为勤奋好学,常来向我请教。很快,我们成为朋友。他虽然知识欠缺,但经历丰富,见闻甚广,人也十分豪爽。一次大家聊起志愿,他把自己宽阔的胸膛拍得山响,“我要做将军,做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
他不可能是奸细。难道是他叔叔有问题?看到怡君斜挎的背囊,我心里大为着急。急到口干舌燥,就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我完全忘了怡君的手正捂在我嘴上。这一下,正舔到她柔软的掌心。她陡然一震,缩回手去。我想解释却又不能出声。四目相对时,尴尬得连草虫都安静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我听到前后三个人的脚步声。怡君一拉我的手,我们迅速靠在院墙下。听到一个人沙哑地问:“您是唯一的生还者?”
回答的是铁炉的叔叔,“是,你看我这道刀疤,我伏在死人堆里装死,才逃出来的。”
“那您知道那批财宝的地点了?”
“知道也没有用,几十个矮人铁匠,花了大半年铸的机关锁。坚固无比,多少炸药也炸不开。就算炸开了,里面的东西也化为灰烬,必须有那两把钥匙。”
那人“呵呵”地干笑,“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不瞒你说,我们就是那个兽人大队的。大队长现在战死了,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那两柄钥匙。当时我们负责在外围戒备,所以不知藏宝地点。”
“那你们看看我是谁?!”
只听两人惊呼,紧接着,是两下瘆人的惨叫声。
此时,后窗打开,铁炉探出头来,“你们进来吧!”
原来他们早有察觉。我们翻墙而入,看到铁炉的叔叔正从死人身上,搜出两柄钥匙。
他神情十分严肃,“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给他看手中的金雀蛋。
“你们别怕。事情是这样。混沌军团把劫掠来的财宝,埋进了深山。掳铁匠去造了坚固无比的机关,没有钥匙打不开。我们袭击了当时负责守卫的兽人大队之后,找到了地图,却搜不出钥匙,就确定是逃兵带走了。我们在深山埋伏了很久,不见他们来开启宝藏。就伪装成唯一的生还者,引他们来上钩。”
铁炉一指他叔叔,“他就是歼灭兽人大队的指挥官,我是他的传令兵。”
怡君和我肃然起敬。
铁炉和他叔叔当晚就要离开。分手时,铁炉和我重重地握手,“我会成为一名将军的,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到时候见,朋友。”
他确实成了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但我们没能再做朋友。
我有几次想问怡君,她为什么来监视铁炉家。可我知道,一切依旧不会有答案。
一群少年人在一起,谁将来会成为什么,全然不可测。无论儿时的梦想是否成为了现实,我们确实都成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