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卿本佳人 图 | 花瓣网
1
我叫梁拓，是个拾荒者，因着侏儒般1.4米的身高，被人唤作“老矮子”。
因为品相和家庭贫寒的问题，我年近40岁才讨了个跛脚女人做老婆，之后家中便有了一对嗷嗷待哺的龙凤胎，上面还有个体弱多病的80岁老父亲，常年需要汤药养着，可谓是压力山大。
一年前，我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废品回收小贩，一辆28寸的上海牌老式自行车，几个塞满破铜烂铁的蛇皮袋，外加一个吆喝的摇铃，便是我养活一家老小的行头。
变故，就发生在那个炎热的夏季。
2
那天的太阳很大，我特意在后座绑了个泡沫箱，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冰棍，五毛钱一根，清凉解暑，是孩子的最爱。
当我的摇铃在一个叫树根村的村口摇响时，村里的小孩早已提着收集来的废品，等候在我常常停留的那颗大树下。
“老矮子来了，老矮子来了……”小孩子们一看到我就兴奋地相互奔走相告。
我知道，这其中不仅仅有可以用废品换冰棍的激动，更多的是对我这个高不了他们多少的老矮子的嘲笑。
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群没有礼貌的小鬼，但生活不易，像我这样没一技之长的半残疾人，能混口饭吃就更加不容易，这群小鬼虽没礼貌，却也还是我的衣食父母。
此时小孩们正坐在树荫下，心满意足地舔吸着用废品换成的冰棍，尽情地享受着那份沁入心脾的清凉。
等到中午时分，估摸着没什么人来了，我也收拾着新收来的废品，准备离开去往下一个村落。
3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当口，几个年轻人嘻哈打闹地朝我走了过来，看到我要走，其中牵两三岁小男孩的小伙子，扬了扬手上的超大蛇皮袋，示意我等一等。
看着鼓胀饱满的蛇皮袋，凭借多年来的经验，我猜想是羽毛之类的，但袋底沉得有些异样。
“鸭毛！赶紧给我称了！”小伙子野蛮地将袋子往我面前一扔，不耐烦地催促。
我赶紧把车子立好，一边掏出杆秤，一边伸手去提袋子。
袋子沉得不对劲！
重复掂了掂，心里断定袋子里面一定有重物！
我放下杆秤，刚想伸手去解袋口，不料那小伙子一把扯过袋子，不乐意地嚷嚷：“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袋鸭毛，赶紧称了，老子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磨蹭！”
“这，这里面……”我小声嗫嚅着指了指袋子里面，想说里面有异物。
要知道，鸭毛的价格可比那些破铜烂铁值钱得多了，这里面的异物重量，足足比这袋鸭毛重了不止三倍！
真要是按照鸭毛的价格收购，我必定血本无归！
“这什么这！要么赶紧称，要么滚蛋！”小伙子说着强行将袋子往我杆秤的挂钩上一挂，扯着嘴无赖地笑着，一副“你不称就叫你好看”的样子。
“这一带可都是财哥罩着，不想断了财路就赶紧称了吧！”旁边几个年轻人言语里尽显恐吓之意。
我心里“咯噔”一跳，这个“财哥”我有所耳闻，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两年前因为伤了人进了监狱，这个月才被刑满释放！
我忐忑地思量着，他们人多势众，牛高马大，而且都是蛮横混子，无论怎么着，我都讨不了好。
而且一旦失去这片收购源地，我全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就连生存都是个问题。
除了屈服，我没有任何的办法。
只是在看到撑杆上显示的重量时，我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心在不停地滴血……
五十块钱！
在八十年代，五十块钱是什么概念，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在我将全身上下都掏了个空，才勉勉强强地将50块钱凑齐给了那小伙的时候，我的手在哆嗦，心尖在发颤。
4
几个年轻人得手后，得意地对视了一眼，便准备离开。
“爸爸，我要吃冰棍。”小伙子牵着的男孩突然指了指在一旁舔冰棍的小孩，不肯走了。
小伙子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我的泡沫箱，二话不说就走到箱子旁，蛮横地打开了泡沫箱的盖子，将手伸进去一下子抓了三根冰棍，“来来来，吃冰棍解解渴！”
小伙子将冰棍分发给他儿子和其他的几个小伙子，连同上来看热闹的小孩子也一人分了一根，前前后后总共十几根！
发完之后，小伙子叼着冰棍牵着儿子转身便要走。
“小哥，你你还没给钱呢……”我回过神来，上前拽住他的手，哀求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给钱？不是你请我们吃的吗？”小伙一边冷笑，一边嫌恶地甩开我的手。
“你们不能这样啊，你这样要我怎么活啊！”我的话里带了哭腔，刚才的五十块钱已经让我陷入了窘境，现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告诉你，大爷我吃你的东西是瞧得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鸟样！”小伙伸手挑衅地拍了拍我的脸，眼中尽是嘲讽的笑意。
简直是欺人太甚！
新仇旧恨的双层冲击下，我瞬间全身血液直冲脑门，愤怒地冲到他跟前，不管不顾地一拳就挥了过去。
因为我太矮的缘故，我没能碰着他的脸，只轰掉了他手上的冰棍。
但我依然因为这捞空的一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没有悬念地，我被阿财一伙人打趴在地，车砸了，称折了，冰棍箱被踢得稀烂，五颜六色的冰棍撒落一地，被看热闹的人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
最后，阿财一只脚踩在我的背上，用力撵了个来回，“老矮子，以后别让我在附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砸一次，什么东西，我呸！”他朝我身上吐了口唾沫，才招呼同伙拉上儿子走了。
我狼狈地趴在地上，额头的血滴滴渗进土里，生平第一次，我在村民冷漠嘲讽的目光下，淌下了屈辱的泪水……
自那日起，我的收购生涯便画上了句号。
没了收购这份收入，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困顿不堪，为了补贴家用，我一有空闲便背个蛇皮袋，游走在乡镇各大垃圾堆放区翻垃圾，捡一些别人丢掉的废品，再拿到废品回收中心换取一点微薄的小钱，用以贴补家用。
为了能捡更多的废品，我常常在别人沉睡的深夜，依旧打着微弱的手电筒出没在各大垃圾场中。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拾荒者。
5
那是个月圆之夜，我来到一个挨近镇上的垃圾场。
月亮洒下一地清辉，照得整个大地一片亮堂，我手中微弱的手电反倒显得尤为多余。
为了省点电费，我索性就关了手电，就着现成的光亮，埋头在高得跟座小山似的垃圾堆里仔细翻找着垃圾。
正在费劲扒拉的时候，隔着垃圾堆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孩子哭声，接着又是一声，仅仅两声，就没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大晚上的，也太特么吓人了！
正当我拔腿要跑的空档，又传来一声低哑的男声：“不许哭，再哭我特么就捏死你！”
原来是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轻轻地挪动步子，将头探了出去。
在月光下，我看到垃圾堆尽头处，坐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和一个两三岁的男孩。
男人许是害怕孩子发出声响，用手紧紧地捂住孩子的嘴巴，一边捂一边威逼利诱，“听着，如果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说我是你爸爸，听话就给糖吃，不听话我就揍你，再把你卖掉，听见没？”说完，就松开了孩子的口。
我心下一惊，原来是个拐骗犯！
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孩子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惊喜交加！
只听孩子大哭嚷嚷着：“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坏人，我爸爸叫李广财，他才是我爸爸……”
我就说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呢！
原来是阿财的儿子！
那个毁了我生活的混蛋，那个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的，我恨阿财，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半年前，因为他的那次打砸和恐吓，家里唯一的收入断了，父亲的药费也跟着断了，不久后父亲就病死在了床上，也因为没钱，我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没办，便草草地就将父亲埋葬了。
下葬的那天，我跪在父亲坟前痛哭了整整一晚……
我哭自己的无能，哭这世情的淡漠，更哭我没能给父亲最后的一点体面。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阿财！
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父亲也不会病死在床上，我也不会连最后的体面都给不了他……
每每想到这些，我便会气得浑身发抖，彻夜难眠，恨不得将阿财大卸八块！
然而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勇气，有的只有满腔的恨意和对现实生活的妥协。
6
如今，看着阿财的儿子落在人贩子的手上，简直大快人心，报复的快感顿时油然而生，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正当我决定悄无声息地离开时，那男人“啪”地一掌掴在了孩子脸上，孩子立马捂着小脸凄厉地哭了起来，“哇哇……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我突然就想到了我那对牙牙学语的孩子，他们此时正地躺在老婆的怀里安然地进入梦乡。
而这个孩子，却在这荒郊野外遭受非人的对待……
一阵夜风吹来，我立马醒了神，用力甩了甩脑袋，告诉自己这是仇家的儿子，是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阿财的儿子，这是他作恶的后果，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他不配得到同情，更不配得到正义的声张！
今晚之后，我在心中埋藏了一年的仇恨，就会连同阿财的儿子一同消失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
我决绝地迈出了离去的步伐。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男人更加烦躁的低喝和孩子歇斯底里的凄厉哭声。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只见男人暴躁地抓住孩子的小脚一把倒提了起来，“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说着，立马做了扔出去的姿势。
而他们的身后，正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我想，我当时定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我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夺下仇人的儿子……
抱着受了惊吓的孩子，我没命地往出口跑去，男人呆愣了几秒，很快便回过神快步追上来。
因为腿短的缘故，我没几下就被追上并被他勾倒在地，他恶狠狠地往我身上踹，揪着我的头发狠命地往垃圾堆里摁，一边摁一边龇牙开骂，“老子的事你也敢管，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男人不敢恋战，在我的背上狠命补了几脚后，趁着我还没力气爬起来，抱了孩子就要跑。
我心下一紧，真给他跑了，这孩子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我顾不上浑身的伤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喊，“有人抓小孩了，有人抓小孩了！”
我虽然腿短跑得慢，但多年收废品练就的大嗓门却是不容小觑的，没嚎几下，便吸引了附近的居民，他们打着雪亮的电筒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很快便齐心协力地将人贩子拦截了下来……
7
在派出所录完口供的时候，我见到了满脸憔悴胡子拉渣的阿财，他在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惊讶，感激，羞愧，悔恨……
猝不及防地，阿财一下子冲到我跟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我跟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狠狠地抽起自己的耳光，一边抽一边痛哭流涕，“梁叔，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向你赔罪了……”
阿财的媳妇抱着失而复得儿子，也泪流满面地跪在了我面前：“梁叔，如果不是您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我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孩子了，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呐！”
看着这跪倒在我脚下的昔日仇人，我百感交集，甚至想仰天痛哭一顿，我曾经做梦都想着像今天这样，让阿财跪倒在我面前，狠狠地扇他耳光，重重地踹到他趴地求饶，以报我当年受辱之仇、丧父之恨。
然而，就在他真的给我跪下的这一刻，他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忏悔的那一刹，我在心中积压了一年的仇怨，却都化作云烟消散在了朗朗夜空中……
从那天起，我又重新摇响了那个陪伴我二十年的摇铃，不同的是，这次我不再走村串户地上门收购，因为阿财在附近给我修建了一个废品回收中心，我成了这十里八村的废品回收站老板，村民们也开始诚敬地喊我“梁叔”，而不是“老矮子”了。
而阿财，自那件事后，慢慢地收敛了以前蛮横的性子，有了正经的工作，开始了洗心革面的新生活，用他的话来说：梁叔，是你让我看到了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你救了我儿子，也救了我！
我感慨地看着他，回想当晚的情境，假如那晚我狠下心离开了，现在受折磨的不仅是阿财的一家，而我，也同样会一辈子遭受良心上的谴责！
我何止是救了他们，我也救了我自己!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渡人便是渡己。
格格说
善恶只是一念间，生死也只是一念间。所谓因果报应，其实不仅是指表面上的回报，更多时候是一种心安。
多少人，求名求利求财求禄，却夜不能寐，心神不宁。他们最难求的便是心安。
人世间种种，一切皆历劫，一切皆修行。一切皆在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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