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很棒的女人,智商情商双高。拥有与生俱来的领导力。
29年前,妈妈在家里阵痛了一天一夜,哭着说太疼了不生了,最后生了下我。从此以后给我爱与关怀。
初为人母的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在我几个月大时外婆抱我出去晒太阳,嘱咐她在家休息。在外婆抱我出门后,妈妈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里空落落的,就那么直直地望着窗外等我回家。
两岁时我得了重度肺炎,大夫说我没救了,爸爸妈妈不肯,借钱求大夫救我,于是大夫说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其实后来已经连药都输不进我的血管了。爸爸负责没日没夜地赚钱,妈妈和外婆不分昼夜地轮流照顾我,因为哪怕是一阵咳嗽都有可能让我离开人世。许是感动了上天吧,竟让我活了下来,医护人员都说这是奇迹。
后来我便隔三差五地生病住院。当时爸爸在哈尔滨工作,十天半个月回一次家。由于木工活做得好又努力,赚的比同龄人同行人都要多。可是仍然不够我的医疗费。
如果不需要住院的话妈妈就白天抱着我走很远的路去医院,全部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抱着我输液,当时没有尿不湿,我经常尿裤子也把妈妈的裤子弄湿(由于发烧输液,我大多在睡梦中就小便了)。妈妈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吃东西,晚上抱我回家哄我入睡后就去向左邻右舍借钱,等爸爸回家了才能把钱还上。日复一日。
有时住院二十天,妈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到出院,身上竟已长出虱子!(我小时就像家里的吸血鬼一样,家里的钱全部用来给我治病。所以爸爸只能每天在哈尔滨努力赚钱,妈妈一个人在双城照顾我)
到了五岁我不再生病了,家里条件就渐渐好了起来。
我没怎么念过幼儿园学前班,上小学之前,都是妈妈在家教我读书写字背诗数数。我很聪明,直到我二十几岁妈妈有时还会炫耀我小时不识字时就会背诵整本唐诗的事。她总是在外人面前狠夸我,对我却不太善于表达,应该说是羞于表达。
小学三年级时,由于哈尔滨借读费太高等原因我被送回乡下奶奶家,成了留守儿童。当时电话还没有普及,所以我们很少联系。每次他们离开家时我都会哭,可他们仍然会走,只是妈妈会在离开之前拜托亲戚在我生日时给我买蛋糕,夏天到来时给我买好看的凉鞋。每年冬天爸爸妈妈就回到老家休息了,有时五一十一我也会去哈尔滨,每次妈妈都会买很多衣服给我穿,但很少带我逛街,基本上我去之前她就已经买好了。很诧异她是怎么选尺码的,几个月没看到我仍然能买对尺寸。
我从一岁开始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带我去照相馆照艺术照,并且给我买生日蛋糕。从三年级开始家里买了一部高级照相机,从那以后就再没去过照相馆了,都是穿得美美的用照相机拍。
小学五年级时,妈妈说如果我考试第一名就给我买块五百块钱的手表。我考了第一她却不履行承诺。这件事气了我很久。
11周岁,我去双城市读初中,在校外找了住宿的地方。我去学校报到,回来时发现爸爸妈妈把我的小床布置的超棒,还给我拉上了帘子!全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全都是妈妈的功劳。后来宿舍阿姨还特意让全部几十个学生排着队参观我的小床,责令他们按我的规格整改。
开始时每周末都回家,把脏衣服带回去,妈妈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妈妈的厨艺是出了名的好。没多久我开始自己洗衣服,可是没经验也没脑子,洗了棉服挂在冬天的东北室外,半个月还是硬邦邦的。
上了初中的第一个生日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中午回宿舍吃饭,一上楼突然从旁边窜出两个身影,是爸爸妈妈!他们带着蛋糕来给我庆祝生日,好感动好惊喜!(第二年他们就直接把我的生日忘记了。。)
妈妈是个羞于表达情感的大女人,小时的我不懂妈妈的爱,只知道爸爸很温柔很幽默,而且从来没有打过我。小时妈妈会打我,长大就不打了。由于爸爸什么事都不管只负责赚钱,所以当我有什么想法时都是妈妈出面拒绝我。所以在我心里是更喜欢爸爸的,妈妈实在太严厉的,让我感到压抑。
每当假期该去哈尔滨团聚的时候,我心里都是拒绝的,总是乘坐当天最晚的车走。爸爸妈妈只当我是拖延症,其实我是打心眼里不想去。
妈妈很放心我也很相信我,甚至有一次我家搬家了,妈妈告诉我乘车路线和下车的步行路线,居然手绘一张简易地图!门牌号都不知道只说进了胡同怎么拐怎么拐,最后说她每天都抱着妹妹坐在门口,我说那如果你不在门口我怎么找你,她说不会的每天都在门口。。后来爸爸去了公交站接我。
有一次假期结束我要返校了,爸爸出去打麻将,妈妈在家陪我。相顾无言,做好饭后妈妈出去换了爸爸回来。后来她跟别人说,知道我跟爸爸比较亲,所以还是让爸爸回家陪我吧。
初中毕业后两个月的暑假,无所事事,我想打工赚钱,妈妈不同意,说让我在家打扫卫生做家务她给我钱,我做了可是她非但不给我钱还训了我。
高中时有一次妈妈一脸兴奋地说如果我考多少名就给我什么什么的,我就把小学时不给我买手表的事搬出来,说我可不相信你,你根本就不讲信用!说得她很伤心,由兴奋转为落寞,躲在被子里哭。我当时就自责了,因为妈妈很少当着我的面流泪,而且妈妈虽然经常说我,小时也打骂我,可她从来不翻旧账,事情过去了就绝不会再提。这点我真的自愧不如。
高考结束去估分,我估的分数很低,事实上少估了五十多分。估完分我无颜面对父母,干脆关机了,忘记是过了半天还是一天,有事要用手机,刚开机妈妈电话就打了进来,问完成绩也没有说什么,只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想是一直不停地在拨打我的电话吧。当时只顾自己清净,不知道父母该有多担心呢。
报考的事父母帮不上忙,妈妈找了几个大学生,让我跟她们聊聊或许会有帮助。她当时应该很着急吧,想帮助我却无能为力。
大学在哈尔滨念的,从九岁开始一直跟家人聚少离多,大学才开始频繁回家。
许是妈妈意识到我已经长大,或者想弥补我这么多年的母爱缺失,以前有点偏心妹妹,大学后她开始有点偏心我了。不但变着花样做吃的,脾气也好了许多。
想兼职,被骗了一百六十块钱。因为怕我难堪,妈妈对这件事闭口不提,只当没发生过。
大一结束的暑假,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离家里两三站公交的样子。离得不远,走着二十多分钟,做公交因为要过马路等车再步行也要二十分钟,所以干脆每天来回都走路。妈妈四处跟别人炫耀,说我省钱又赚钱等等。她总是像别人说我的好,从来不在外面说我坏话。那个暑假真的是每天不重样的美食,非常幸福地度过了。
大二开始我准备注册会计师,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看书,开始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看书,寒假在学校待到清人才回家,暑假直接就是在学校住。开始时并没有告诉家里我学注会的事,第二年妈妈猜到了,跟我提了一下注册会计师,我说我已经过了一门了。她很开心,经济上也多支持我一些。因为之前没有告诉家里,所以报名考试和上课等费用都是自己从生活费里出的。
我属于主意比较正的类型。大四没有跟家里打招呼直接找了北京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工作。爸爸妈妈担心我被骗,虽然没有阻拦我但非要让北京的亲戚过来看看我,帮我看看公司是否靠谱。亲戚过来请我吃了顿饭,到网上查了查公司资料就算给我爸妈交差了。一个年审下来我脸上长满了痘痘,压力真的好大。
毕业前的三月份就开始给北京大型事务所投简历,想着能去大型的就去北京,如果去不了就没必要非在北京了,就留在哈尔滨。四月份去北京面试,面试的前几天才跟家里说。妈妈直接告诉我钱在哪里让我自己拿,免得给少了说她不支持。虽然她不说但我仍然有压力,不敢拿太多。面试很成功,毕业后直接就去北京了。关于我去北京工作的事从来没有和他们谈过,他们也没有找我谈过。
到了北京亲戚朋友我一个人都没找,衣食住行都是自己解决的。
边工作边考注会,每天下班路上给妈妈打电话,不忙的时候就请假回家,出差的时候总会给家人买礼物,主要是妈妈和妹妹的,因为送给男人的礼物确实有限。
后来交了男朋友,妈妈当然不满意,爸爸虽然也不满意但是因为对我比较好所以可以接受。妈妈理想中的女婿除了对我好工作好以外还要高大英俊公婆好家庭条件好,总之就是广大女性的梦中情人类型。因为在她眼里我也很完美,虽然她也知道我的缺点但她就是能做到自动忽略我的不足放大我的优点,母爱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吧,现在我看我儿子也是这样。
妈妈人缘好号召力强。我学习上工作上没让她操心、毕业独自去北京闯荡、工资不低、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出差旅行还给她带纪念品、经常回家看她、最重要的是我考下了注册会计师,这些事都让她无比自豪、四处炫耀。所以亲戚邻居应该都听我妈夸过我。弄得我经常告诉她要低调,这样我压力很大。
有一次直接从出差城市飞回哈尔滨,爸妈两个人一起就接我,到楼下看到外婆和几个老人晒太阳。后来外婆和爸妈说刚才那几个老太太问她我是谁,怎么这么好看,当时我看到爸妈和外婆的脸上都很得意,当然我也是。
结婚之前让爸爸妈妈提前来北京住几天,正好旅游一下。有一天周末恰好是妈妈的生日,她应该是满怀期待的。可是平时上班挺累的,周末起码要休息一天,如果两天都出去玩实在太累了,而且当时也玩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了,所以那天哪里都没去,就只是买了个蛋糕吃了条烤鱼。其实当时就后悔了,但正是八月份最热的时候,而且确实不知道还有哪里好玩,只好假装没看到妈妈眼底的失落。后来他们离开北京才想起居然没有带他们吃北京烤鸭,虽然以前回家买过某某德的烤鸭带回去,但那种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一点都不好吃。给妈妈发微信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带你吃北京烤鸭,妈妈回复我说没事以后机会有的是,我好好过日子就行。
婚后不久我怀了宝宝,临盆之前妈妈来的北京。从产房出来妈妈直接冲到我面前对我说"姑娘你真棒"。后来问我先生我在产房时你们都在干嘛(我进产房三分钟就生了,生完要在产房观察两个小时),他说在打电话报喜,报完喜我妈就给产房门口的人讲我的各种英雄事迹(因为有几个比我先进产房的人还一直没生出来,所以产房门口焦急等待的家属们很多)。
医院基本上家家都请了护工,我妈为了省钱没让我请。她在医院护理了两天两夜,后来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住院之前我刚搬完家,家里乱七八糟的都没收拾。出院后妈妈不先休息而是拉着我先生用了两天时间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本来乌烟瘴气的房子被她归置的明亮整洁。
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每天早上孩子醒了她都会把孩子抱走。她怕我月子里抱孩子累到胳膊,白天也都是她抱孩子,晚上宝宝很乖不怎么哭。
月子里我看着宝宝眼底充满爱意,妈妈看到就说"你现在怎么对你儿子的,你小时候妈妈就是怎么对你的",差点泪崩。妈妈说我会愿意把一切都给我的孩子,就像她愿意把一切都给我一样。她不会觉得难过,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对子女比对父母爱得更深。
我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总是缠着她讲。她会边讲边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不会要求我改变,只告诉我以后生活中不论是夫妻还是婆媳一定会问题不断,要我切记不要生气,因为气坏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体。要我什么坏事都别往心里去,原则问题不能让,小事就别计较太多。
做完月子妈妈就回家了,一个月后我带着孩子去娘家住了。开始时妈妈以为我不能独自带宝宝,事事都想帮我做。
妈妈总说头疼,她自己也说要去看看,可是却一直不付诸行动。我在娘家住了两个多月后妈妈突然上吐下泻无法走路,紧急送医竟然是脑出血!大夫说妈妈这属于最轻微的,手术后可以恢复得和普通人一样,可是妈妈在ICU住了半个多月的院。探视时间进ICU看她,头发都剃光了,头上还插着管子,不能动也没有力气说话,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孩子太小我走不开,没有人帮我照顾孩子,身边的亲戚有时间的都去照顾妈妈了。有时拜托七十多岁的外婆帮忙照看孩子,我才能抽身去医院。可是宝宝两个小时就要吃一次母乳,去掉往返的时间,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能照顾妈妈。
因为太痛苦妈妈几度想要放弃治疗,终于住了一个多月院后出院了。可是身体却大不如前,家务已经不能做。每天只能修养。为了不影响她修养身体,我回北京了。也内疚也自责,可是实际情况就是:我家是小两居,我和宝宝住爸妈的卧室,高三的妹妹一间卧室,爸妈在客厅搭了床。如果我继续住,那让谁住客厅都不合适,而且孩子多少会影响休息。最重要的是,我真的不会烹饪!感觉我在那只会增加负担,所以在妈妈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走了。。在我最该尽孝的时候,我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回北京后每天几次地和妈妈视频,虽然体力不好但她的心情还不错,毕竟没有后遗症,生活还有希望。她还说等妹妹高考结束一起来北京看小孩。
出院两个月后她头疼,复查出脑动脉血管瘤,而且是很棘手的血管瘤。爸爸要工作,妈妈独自去医院检查,预约了手术,积极配合治疗。两个手术方案:微创手术费用高报销少,开颅手术费用低报销高。我们选择了微创手术。大夫说手术风险不高,结束后可以直接出院。
我从没经历过手术失败,所以我也没想过手术失败的可能。还和妈妈说这次手术后给妈妈钱让她去逛街。没想到手术居然失败了!脑动脉被堵死了,ICU观察了几天后转到普通病房,半边身子不能动,话也说不清。没两天就去世了。去世当天大夫还说没有生命危险,最坏的结果是半身不遂。去世之前妈妈拿着手机想给妹妹打电话,后来也没有打就睡了,接着发烧了就没有再醒来。
我和爸爸都认为是妈妈意识到自己半身不遂,不想拖累我们,所以没有了求生意识、主动求死。因为妈妈在健康的时候就说过"假如真的瘫痪在床,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自杀,绝不给子女添麻烦"。而且我的一个癌症亲戚晚期时说过"如果我想死,现在闭上眼睛就可以;如果我不想死,考意志力撑着还能活下去"。熟悉妈妈的亲朋好友都说,她即使瘫痪地活了下来,过不了一年半载估计也要走,因为她干净好强、不喜欢给别人增加负担。
妈妈走后,没有一天不想她。我在哈尔滨陪了爸爸一个月就回北京了。假装妈妈还在,只是没有视频而已。时而自欺欺人,时而缅怀妈妈。现在关于妈妈的记忆,有些已经分不清是妈妈告诉我的还是自己幻想的了。
后来我的生活发生变故,四面楚歌之下愈发想念妈妈。
最爱我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我只有我的孩子,可是他以后也要为人父,他最爱的只会是孩子而不是母亲,或许这就是爱的传承吧。
这是妈妈上手术台之前给我先生发的信息“虽然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不知结果如何。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她们姐妹俩就拜托你照顾了,把她们托付给你,我也没有遗憾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