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以前,我家是没有自来水的。
那时候院子里面有个大水缸,大到可以容纳我们四个小孩躲猫猫。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一眼水井,爸爸的任务就是用扁担去挑水,每天把这口水缸盛满。每隔几天挑一次,来回好几趟方休。水缸上面有左右两片半圆形的木头盖板,怕灰尘落入水缸。水缸边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水舀子,有时候是一个瓢。
冬天的时候,大水缸总是冻上了一层冰。天不太冷就是一层薄冰,天十分冷就是一层异常厚实的冰。大人会把冰面凿开一个圆圆的洞,每天取水生活。我们小孩刷牙的时候,觉得这个水缸水那是异常的冰冷,往往还要加一些热水才敢刷牙洗脸。但是淘气的小孩是不满足于此的,总是想方设法的切下来一块冰,巴掌大小,用火烧过的铁钎子在冰上扎一个眼儿,用麻绳穿了,带学校去炫耀。“看,我家水缸的冰像不像玻璃?”甚至用舌头去舔那个冰块,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幻想成夏天的冰棍。
小孩子不过是一个刷牙洗脸。大人们,每天指望这缸水就干很多事了。比如洗菜,洗碗,做饭,洗衣服.....尤其每周末全家人洗澡的时候,爸爸总是要提前把水缸填满。这口缸陪了我家好多年。
我们大一些的时候,妈妈就让我们去打水了。小孩子每次只能拎一桶水回来。打水的经历十分有趣,把绳子拴在井沿边的轱辘上,把小桶放下去,左右摇晃绳索使桶摆动,让桶身歪斜,使桶口先接触水面。只要可以让水进得桶,就可以静候桶满了。如果直接粗暴的把桶丢进井底,会浮起来的,一点儿水都打不上来。所以“学打井水”成了老人培训儿童的必修课,也是一种修心,心里急躁的人可打不到水。那时候总有小孩淘气,把桶连绳子扔进水井里,哈哈大笑,然后回去喊家里人来用钩子把桶捞起来。
除了挑水,我们也经常在井边洗衣服,带着木盆、搓衣板、肥皂和小板凳。洗完了衣服后,把白花花的泡沫在井边冲刷干净,再把拧干的衣服带回家。在井边洗衣服也是众多大姑娘、小媳妇交换家长里短事情的基地,大家都在无拘无束的谈论家里的烦恼、趣事、隐私,热闹程度不亚于逢集。有时候我们小孩听了都会脸红。
有时候我们也会在井边呲鱼。因为妈妈特别怕这种滑溜溜的水生动物,比如鱼、泥鳅、黄鳝,于是这些呲鱼的工作都交到我手上。鱼在井边的青石板上来回翻滚,蹦跶,我们就跟在后面抓,按住它去掉鳞片内脏,再用井水冲洗干净,带回家去。
井水除了干这些重污重血腥的活儿外,还有一个不能忘记的文雅的使用方法——冰镇西瓜。井水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冰箱。所以夏天的白天,大家也买一些西瓜放在自家的桶里,浸到井水中一整天,到了夜晚消夏的时候,西瓜就冰好了。那时候吃起来味道格外清凉。大家都会纷纷夸赞这口井的好处,我们给这种吃瓜法起名叫“井泊凉”。
夏天的夜晚也非常热闹。家家抬出来自己的凉床,就是竹子编的大床,下面用两个条凳支好。讲究一些的人家还用竹竿支起一面蚊帐。躺在凉床上看星星,是我们小孩最爱的事情。家人会告诉我们这些是北斗星,那些是牛郎织女星,会跟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候满天星斗,数不完的多。家门口经常会有萤火虫,悄悄的飘过身边。好事的小孩缝了一些纱笼,一晚上能抓十几只萤火虫,互相比谁的亮。老人们煮一锅绿豆汤,以及白天冰的西瓜,给家人和邻居分食。一条街上邻里都出来了,若干家挤挤挨挨,好不热闹。就在这凉床上,爸爸妈妈拿着蒲扇,轻轻的拍打着,把我们小孩哄入梦乡。
四年级以后,家家户户装了自来水,就没有人再去井边洗衣服,传播小道消息。渐渐的也没有了凉床大宿营。夏天萤火虫也渐渐的少了许多,许多小时候的情景已消失不见。只有每年夏天回去,叔叔给我继续从他家院子里的井里拿出“井泊凉”的西瓜,我才又想起许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