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下塌的伊尔库特酒店那扇窄窄的小门出来,左拐,见第一个路口,右拐过马路,往前走两个路口再右拐,安加拉河大酒店下一家超市前,有一个公共汽车站,我们在那里等64路车,前往喀山大教堂
两天来,我观察到,伊尔库茨克的公共汽车站往往一个当10个用,这让我有些担忧。在魔都上海,如一个公共汽车站也是10路车的停靠站,我们乘客有的忙了。要么望眼欲穿也不见一辆车,要么一来一长串,我们得像足球运动员为通过体能测试拼命练习折返跑那样来回奔跑寻找自己等的那一辆。伊尔库茨克的冬天,在户外等车超过10分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伊尔库茨克的公共汽车就这么均匀地数分钟就来一辆,冰天雪地的,人家是怎么做到的?“人少呀!”旅伴说,好像不尽然吧。议论中,64路来了。
已经有过一次乘坐公共汽车的经验,这一次我们不再疑神疑鬼,也不慌慌张张地凑零钱了。一个人的公共汽车,司机又是售票员,没有公交卡也没有一刷卡会“滴”一声通知司机的验票机,银货两讫全凭乘客下车时递钱给司机,若是大面额的钞票,司机还找钱。15卢布一张票,哪怕给出去的是20卢布,司机也非要找你5卢布,一车子的乘客也不会因为司机翻来翻去地找5卢布,而着急。
车子起动,我们5个一人一个座位地坐在64路公交车里就等喀山大教堂那一站了,却不止一个当地人冲着我们嚷嚷。见我们一脸懵懂,又比划,懂了,我们乘错方向了。正好车子停站,我们慌忙下车后穿过马路再等64路,这才想起来慌乱中刚才没有买票!司机怎么也不叫住我们?
一番折腾,5人中有人发问:
为什么一大早要去看教堂?答曰:是伊尔库茨克的必到景点。
就算攻略没有将喀山大教堂列为伊尔库茨克的必到景点,我也要去看看,因为,宗教是入门西方文学艺术的必经之路——可惜,我懂得太晚。我摸到西方宗教的门楣,始于李国文先生的长篇小说《花园街五号》,30多年过去了,《花园街五号》的轮廓还在我的记忆中,细节全都消失殆尽,唯有教徒涌向冰封的松花江祷告“哈利路亚”,不能忘记。因为记忆深刻,那一年的圣诞,我和我的同学在月黑风高风雪夜从学校所在的桂林路,骑着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在冷风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候,挤入徐家汇天主教堂。明知道歌唱的是站在二楼的男女老幼,在我听来就是从天幕撒向人间的福音的赞美诗,深深打动了我,所谓得到了慰藉,就是那一刻吧?那以后,试图通读过《圣经》,太难了,对我来说。《圣经》对阅读者的要求,虔诚多于知识吧?可是,我不懂怎么虔诚?于是,豆豆的长篇小说《遥远的救世主》第九章芮晓丹与高智商罪犯一场关于何以入得窄门的讨论,是我是不是会拿出来重读的篇章。
既然去教堂寻求的是认同感,做攻略的那一位,何以要将喀山大教堂作为伊尔库茨克的必到景点?因为有故事?比如像巴黎圣母院、科隆大教堂;因为建筑举世无两?比如巴塞罗那的圣家族大教堂、布拉格的圣维特大教堂。
选择俄罗斯作为旅游目的地的游客,一般会首选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去过圣彼得堡的人跟着攻略去伊尔库茨克的喀山大教堂时,会不会发问:为什么又是喀山大教堂?因为,我们被圣彼得堡涅瓦大街旁的喀山大教堂震撼过。
原来,数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人将喀山圣女视作自己的保护神,故几乎每一座城市都会有喀山大教堂,教堂里的喀山圣母像是俄罗斯东正教的最高圣像。伊尔库茨克的喀山大教堂,在俄罗斯教堂中的排位紧挨着莫斯科红场的瓦西里大教堂和圣彼得堡的滴血大教堂,如果我们知晓当年修建这座教堂的缘由,恐怕会感慨:上帝面前真的人人平等。
19世纪末,随着亚历山大三世颁布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命令,远东城市伊尔库茨克进入城市高速发展期,许多产业工人蜂拥而至这座蓬蓬勃勃的城市,聚居在城市的东北部郊外。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人,每天早上必须做完礼拜后才能开始一天的生活。因为周边没有教堂,伊尔库茨克东北部郊外的工人每天早上不得不去往市中心做完礼拜后再返回工地,想象一下吧,1880年代和1890年代,作为公共交通的汽车穿行在城市里还有假以时日,对工人而言每天从工地到教堂的一次折返,是多么麻烦的一件大事?!耳闻目睹,市政府决定在工人聚居区修建喀山大教堂,1885年动工,7年以后完工。
64路只是途经喀山大教堂,想必,伊尔库茨克的人都知道,所有乘上这路公交车的外国人一定是来观赏喀山大教堂的,在一车人一叠声的催促下,我们下了车。四处张望,100多年前的工人聚居区,过了100年好像还是工人聚居区,此地市容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你看,像是大型批发市场的一群建筑,橱窗上落满了尘土或者被涂鸦得尽显落魄相,橱窗里面,则是破败歪斜着的桌椅、柜台。喀山大教堂呢?只要仰头寻找,卓尔不群的建筑就在不远处。
真是一座漂亮的建筑!砖红色的主体灰蓝色的“洋葱头”,在伊尔库茨克冬日懒洋洋的阳光映照下,超凡脱俗。我们一步一滑地靠近教堂,院子里还有为庆祝圣诞做的冰雕呢!
观赏精巧的冰雕时,看见当地人忙碌着往教堂里搬运瓶装水,又看见当地人不停歇地进出教堂——我们遇到了东正教的重要日子。果然,教堂里被挤得满满的,大门两旁的瓶装水堆成了墙,每一个进入教堂的当地人都会首先去领一瓶水,为什么?我们不敢造次,就想看看教堂的内装饰。可惜,人实在太多,教堂里已经密不透风,而神父的布道,我们又听不懂,就早早地撤了出来。据说,喀山大教堂内部非常华丽,精美、神圣的圣像画和圣人、圣徒壁画令人眼花缭乱。如真是那样,一座专门为工人修建的教堂,竟然华美至此,上帝面前真的人人平等。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在伊尔库茨克,才会有波兰天主教堂,伊尔库茨克唯一的天主教堂。波兰天主教堂,红墙尖顶,有着显而易见的哥特式建筑风格。在绝大多数人信仰东正教的伊尔库茨克,怎么会有一座天主教教堂?这要说到百多年前了。一群波兰人越过国境走过宽广的俄罗斯大地,长途跋涉几千公里来到地处远东的伊尔库茨克后,远离家乡的苦涩、远离亲人的相思、远离熟悉饮食的困厄,让这群波兰人在异国他乡难以安顿。怎么办?问上帝,于是,他们就在伊尔库茨克第二座石头建筑(第一座石头建筑是警察办公室,没能保留下来)救世主大教堂的对面,修建了天主教堂,至于后人何以称呼它为波兰人天主教堂,毋庸赘言。只是,近百年来苏联或者俄罗斯与波兰交恶如此,远离莫斯科4000多公里的伊尔库茨克,却让波兰人天主教堂安然无虞地并肩在让东正教教徒心生骄傲的救世主大教堂旁,那是上帝的荣耀,你看,波兰人天主教堂的尖顶,离天空多么近!
可能是因为刚开始修建石头建筑吧?建于18世纪的救世主教堂并不大。但很有特色,镶板、浮雕、多层的花框等尽显西伯利亚巴洛克式建筑特点。十九世纪初,教会用壁画装饰了教堂的内墙,其中最大的一幅壁画是《耶稣圣像》,通过壁画来聆听上帝的声音,这就是东正教。
波兰天主教堂与救世主教堂离我们暂住的伊尔库特不远,虽然在伊尔库茨克逗留的时间不长,这两处教堂我去看过三次。第三次,大雪纷飞,9点钟,天还没有亮透,教堂周边就有许多清道夫在不停地劳作,虽然刚刚扫净的道路须臾就又被新雪覆盖。我看见一位女士已经快要走进救世主教堂,又退了回来,从皮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身边扫着积雪的老人,阿门。
那么,主显荣大教堂前一个人跌倒,那么多人蜂拥而上搀扶他,又有什么奇怪的?始建于1693年的主显荣大教堂,位于列宁路上,这座伊尔库茨克第二古老的建筑,经历过了300多年的风霜冰雪、血雨腥风,至今依然完好无损地矗立在那里。那天,我们为着列宁雕塑拍了数张照片后过了马路来到主显荣大教堂门前,他从教堂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未及摔倒,一群人为了上去,片刻之间,救护车就到了。此刻,一天中最后一抹阳光让教堂顶上的“洋葱头”愈发耀眼。
伊尔库茨克共有人口70多万,有70多座教堂,平均每1万人就有1座教堂,其中,绝大多数是东正教,东正教几乎就是是俄罗斯的国教,与俄罗斯的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懂一些东正教,何以理解涅赫留多夫对玛丝洛娃的忏悔?何以理解拉斯柯尔尼科夫举起凶器时的犹豫?不懂一点东正教,何以理解柴可夫斯基音乐里的悲怆?何以理解拉赫玛尼诺夫音乐里的乡愁?可惜,在我年少记忆里最旺盛的时候,无缘结识这些需要强记的常识,而今,需要付出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获得。
花费了时间,我还是弄错了兹纳缅斯基修道院的位置,以致无法去那里祭奠埋在那里的十二月党人和十二月党人妻子,也没能在2004年11月建成的俄罗斯沙皇时期白军司令高尔察克上将的青铜雕像前献上一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