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多少情趣的人。工作之余,最喜三五好友小聚,喝点小酒,吹点小牛,除此之外,再无多少爱好。这几年,人人都养各类宠物,有的都把小狗当儿子养,我却很烦,每每碰到,非得绕道而行,唯恐避之而不及。还有高雅些的,喜欢养花弄草,家里、办公室里,架子上,地面上,一盆盆,一簇簇,一株株,夏花灿烂,冬叶常青,倒也让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不过,我也不喜养。
我的办公室里倒也有几盆绿色植物,但不是我养的,是单位租来,然后每个办公室放几盆,算是点缀一下办公环境。因为对花花草草的没有多少爱好,每次花匠来,他送来什么便是什么,我从不挑剔。前些天,花匠们又来了,把几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蔫不拉几的植物拉走了,换了两盆花。我照例不知道这两盆花的名字,只是眼熟,觉得在很多人的办公室都见过。在花匠忙着搬进搬出的时候,我指着其中一盆问道,这是什么花?花匠师傅告诉我,这是君子兰,花骨朵都这么大了,过几天就要开了,开的花可漂亮!
我顺着师傅的话,端详起这盆花来。君子兰的叶子从根部发散开来,对称着向两边舒展,我数了一下,两边正好都是七片,她们静静的相对着,颇有点“相看两不厌”的味道。叶色碧绿,光亮如蜡,整片叶子长长的,顶端尖尖的,象一把剑。层层绿叶间抽出一根细长的茎,象一位妙龄少女,亭亭玉立。花茎顶部已经长出五六个花骨朵,每个花骨朵都是淡淡的绿,最上面点缀着一点浅浅的红,象少女脸上的一抹红晕,花瓣羞答答地包裹在一起。
很快,我就把这盆花丢一边去了,再也没有关注她。接着,周末回家,周一出差,周二才回到单位上班。那天早上,我刚一开办公室门,那盆君子兰花开了,一朵傲然而放的小花赫然映入眼帘——她恬静地绽放着,鹅黄中透着嫩嫩的红,似丁香姑娘的油纸伞,又似演奏百鸟朝凤的小唢呐,显得既端庄优雅,又含蓄内敛。我使劲闻了闻,花香温柔,淡淡的幽香,一点不张扬,如一缕青烟,缭绕在你的鼻尖。
欣赏着这一盆小花,一下子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我还在读大学四年级。国家对高校毕业生就业做出了重大改革,不再统一分配了,实行双轨制,毕业生可以双向选择,自主择业。大四放寒假前,班主任找到我,说是本省北方小城的一家银行需要一名学法律的毕业生,问我可愿意去。我和家人商量后同意了。寒假里又接到班主任电话,说是那家银行让我在春节后去面试一下。
过罢年,开学后不久我就回到学校,和那边联系好后,又从学校坐大巴车到那座我从未去过的小城。一路上,我对这座小城做了很多想象,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一个城市。同时,对我即将面试的情况也做了很多假设。那时,面试还很少见,我是第一次参加所谓的面试,不知道面试我的人是谁,又会是怎样的面试,更不知道面试后他们会不会不要我。一路颠簸,胡思乱想中车子就到站了。出了车站,我开始打量这座小城,将来我也许会在这呆一辈子。小城谈不上繁华热闹,但也不萧条荒凉,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北方城市。一路打听要去的路,走走问问,不大一会就到了要面试的单位,找到了联系人的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门口,我更加的忐忑起来,犹豫半天后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门里想起了低沉浑厚的男声,让我进去。我轻轻地推开门,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最多二十个平方,屋里一侧面对面放着两张桌子,另一侧单独放着一张桌子,靠门的这面墙放着一排铁皮柜。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坐在面对面放着的两张桌子中的一张后面,脸正对着门。他见我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我看他中等身材,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没什么笑容,显得很严肃。
我立即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他一听,开始客气起来,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让我坐下,并且告诉我,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正等着我来呢。他一边说,一边去给我倒水。他去倒水的功夫,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办公桌,很普通的一张办公桌上除了一堆文件资料外,还有一个硕大的烟灰缸,靠墙那头还放着一盆花,绿绿的叶子向两边伸展着,中间是一根挺拔的茎,茎上开了几朵绚烂的花,花色鹅黄,象小喇叭似的。
给我倒过水,他开始坐下来和我聊天。他告诉我,科长到支行检查工作去了,他是副科长。让我来,就是和我见个面,认识一下。他说,他是学银行的,以前并不懂法律,但是通过自学,考到了律师资格。不过,毕竟还不是专业人士,又兼着其他工作,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单位想招个学法律的本科毕业生,将来就把法律顾问的工作交给他。他一边说,一边点起了烟。看样子,他的烟瘾不小,一根吸完了,不一会就接着点一根。我一下子后悔起来,来的时候怎么忘了买一包烟呢?他点第一根烟的时候问我可吸烟,我告诉他,我不吸烟,所以也不知道买一包放在身上。他说,没关系,不吸烟就不要买烟。
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和我聊着,聊我的家庭情况,聊我的学校和我的学习,聊着这个单位的情况,聊他们部门的工作。我一下子很放松,全身心地投入到和他聊天的过程,全然忘记了推门前的不安和忐忑。就这样聊了很长时间后,他又说要带我去见见分管领导。于是我又和他一起,爬了两层楼,来到一位年纪大一些人的办公室。领导见我也很客气,并且嘱咐他,安排好我的食宿。他说,刚才我们聊了半天,相互之间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并让领导放心,他会安排好。然后,领导又问了我一些简单的情况,诸如我是哪里人,家里几口人,家里供我上学可有困难等。简单交流后,我们就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也就告辞准备回学校了。他让我吃了饭再走,我不想打搅他,于是就说要尽快赶回学校,那边还有事。于是他不再挽留,却坚持送我下楼。我拗不过她,只好随着他上了下楼的电梯。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告诉我他办公室的电话,让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他,以后来上班了,有困难也可以和他说。
出了单位的门,他说要给我拦一辆出租车。我赶紧告诉他,这离车站很近,刚才我就是走着来的,现在原路再走过去就行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打出租是要钱的,家里供我读几年大学已经实属不易,哪还有钱打出租车呢?他不理会我,依然替我拦了一辆车。车就停在身边,这时就不便推辞了,只好硬着头皮上车。我刚坐下,他就扔给师傅五元钱,并且告诉师傅,去车站,四元就够了。我赶紧让师傅把钱还给他,他告诉师傅说,快走吧,别磨叽了。我很感动,我和他素不相识,也就是今天才见第一面,何况他还是我将来的领导,怎么好意思让他付车费呢?车子已经发动了,我也来不及下车还他的钱,只好摇下车窗说,谢谢你,等来上班的时候,我再还你的钱。他笑笑说,回学校去吧,别耽误时间了,我这人喜欢君子之交,不喜欢婆婆妈妈。
后来,我真成了他的兵,不过时间不长,他就不分管我的工作了。再后来,他跳槽去别的单位,我们就不大见面了。只是,那一天他给我打出租车的情形,我至今没能忘记。
2018年3月13日夜于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