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边陲小镇的早晨,街上熙熙攘攘,朴素的麻布衣服里夹杂着鲜明的迷彩,大家从一开始的恐慌,抵制,后来的麻木,到现在打成一片也不过短短三个月。士兵们早上在营地出完早操做完例行训练就到镇子上的人家里教大家打架(大伙都是这么说的)。
打谷场上,一排的小姑娘躺在垫子上做端腹,隐藏在绿色迷彩里的小脸看不出平时的清丽,个个都咬牙切齿地抖啊抖。其中一个小姑娘一边颤抖一边骂那个站在她面前貌似是教官的人,结果被他用铅笔轻轻敲了敲肚皮,小姑娘就破功了,第一个完完整整地躺在了垫子上,然后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掉下来了。谁先掉谁扫厕所嘛……
大家对这样的训练早已见怪不怪,并不围观起哄,倒是旁边大树下躺在摇椅里的女子,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姑娘可听见了,瞪圆了大大的眼睛,气冲冲的就走过来了,问那女子道:“你可以借我点钱吗?”
女子愕然,愣了一下,问借多少?
小姑娘试探着,“50?”
女子笑了,“你以为钱是路边叶子,想有多少摘多少?”
“小气鬼……那你可以帮我买支铅笔吗?就小铺里一块二一支那种。”原来输了的还要贡献一支铅笔,当给学校里的孩子的奖品。
“可以。”
说完,女子掀开盖在身上的绒毯,从包里拿了钱包就往小铺去了。大家以为两个姑娘怕是要打起来了,却没想到那女子就这样走了。那教官模样的男人也看着,背影还留在他的余光里。白衬衣,松散地扎在黑色阔腿裤里,袖子挽起来,微微露出小麦色结实的小臂。阔腿裤留在脚踝上三寸,脚上踩了一双黑色皮鞋,非常帅气。然而一头飘逸的长发,微微自然卷,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仿佛摇进了某些人的心里。背脊却是挺直的,某种程度上看来,竟有几分军人味道。
她并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堆缓缓品味的人。
阿莫到了小铺,老板娘挺热情,听说阿莫要买铅笔就开始介绍。其中最贵的通体纯黑,据说是用檀香木做的,比一般的铅笔要粗,用金漆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字,一支要卖十块二呢。“我家老三在学校里还算过得去,这不昨日刚得了一支,赶紧忙着用红绳栓了挂家堂上去了。”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抱怨。还有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一块二一支,另一种四块二一支,能算得上劣质缩小版的最贵款,只是金漆不太均匀,个头比较小。最后阿莫还是要了四块二。老板娘给阿莫找了8个一毛的硬币,还送了她一块橡皮。
拿着东西出来,转过街角就是打谷场,她们却已经没有在训练了。站在路边想了想,刚要去拿包,就看见军绿色迷彩的大卡车轰隆隆地过来。镇上没有汽车,有一种叫做拖拉机汽车头的东西是小镇上最给力的运输工具。看着车缓缓开进营地,阿莫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她立马醒了过来,正了一下脸色,朝大榕树下的躺椅走去。收拾好包,把毯子叠好放在椅子上,把椅子拖进旁边的穆大爷家,和大爷说了谢谢就走了出来。
阿莫朝村外走去,村口有士兵在修路,灰扑扑的。低头捂住口鼻,快步走过去。突然听到一声“阿……莫!”阿莫茫然抬头,看见一个人骑着单车在石子路上歪歪扭扭,穿了个宽松款白T恤,却紧紧地绷着,勾勒出肚子上一层一层的肉。脸特别圆,再配上用洋碗盖着剪的西瓜头。正疑惑这人到底是男是女,又听见一声“阿!莫!”阿莫突然惊恐了,那祖宗不是在京城上大学呢嘛,怎么赶这儿来了,还变成了一个球……阿莫迅速把挎包拉链拉上,把挎带变成两个背带背在肩上,又从两边的侧包里拉出两条带子拉紧“咔擦”扣在一起,撒腿狂奔。那胖子骑过了石子路也开始加速起来,眼看到了人多的街上,他果断把车丢在一边就追人去了。
阿莫来了快一个月,早就把这里的街街巷巷都摸得透透的,专挑那种又窄又短转弯多狗又多的跑。各家各户都在巷子里堆满了柴火,一路下来胖子的手臂上新添了不少擦伤,划伤。要追的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阿莫跑进大爷们喝茶下棋搓麻将的茶室里“青叔,我来躲一躲,啥都别说哈。”噔噔噔就上楼去了。她在窗子边上双手拄着膝盖喘大气,茶室里混合着旱烟味,茶香味,汗水味,脚臭味,又连忙捏起鼻子防止自己打喷嚏。就听见胖子在窗外面的街上喊“阿莫!你回来!那个青楞子有什么好的!阿……莫!阿!莫……”声音渐渐远了,阿莫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捏鼻子的手,猝不及防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汪汪地放下背包去找纸,转头就看见了那个教官。他站在楼梯口,也看着阿莫。透过各种烟雾,他看清了她水雾蒙蒙的眼睛,发丝混乱,衬衣一边的衣角已经掉了出来,黑色皮鞋上满满的都是土。看到她特制的包,他突然眯了一下眼。她也看到了他的眼神,皱了一下眉。
倏尔,两个人都放开了目光。一个继续走去拿茶叶,一个从包里找到纸开始擦眼泪揩鼻涕。
by 周榕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