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正在滚动播报“伦敦获得2012年奥运会举办权”的新闻，屋外树上的知了也在“哇啦哇啦”不停地聒噪着，陈奶奶家客厅里只有胡瑾瑜在一口接一口地嚼着薯片，其他人似乎都不愿意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凝重，坐在沙发上的付嘉言更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被脱了骨的扒鸡。

  “下面播报最新消息：北京时间北京时间7月6日19点50分，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宣布英国伦敦获得2012年夏季奥运会的举办权……”

  电视里的主播话音未落，嘉言突然她撩起自己如贞子一般的长发抬起头嚷道：“胡瑾瑜！能不能先把电视给我关掉！伦敦伦敦！都快烦死了，获得一个主办权就成天的播……还有！能不能别‘咔滋咔滋’地嚼薯片了，你是有多饿？”

  坐在地毯上的瑾瑜一只手握着遥控器不知所措，一只手拿着一片薯片悬停在嘴边，被嘉言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得放进去也不是，放回袋子里也不是，就那么愣了足足三秒钟。

  “好了嘉言，我知道你为着斯年的事儿心烦，程叔叔也不一定非逼着斯年去省城上学，选择权不是在斯年手里嘛！你何必吓唬瑾瑜，大热天的都别那么大的气性，晚上还得一起聚餐呢！大伙儿都注意着点，可别都闹得不好看……”

  坐在嘉言旁边的陈胜蓝轻轻地抚着嘉言的背，然后望向不远处的瑾瑜，用温婉女生特有的柔美眼神安抚刚才被莫名吓了一大跳的瑾瑜。然后站起身，拿过瑾瑜手中的遥控器，把电视机调到了静音。

  “我劝你们也不要报太大希望，程叔叔平时对斯年的严厉程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记得斯年刚来丹阳胡同的时候吗？五岁的小孩子背不出《唐诗三百首》就要挨手板儿！你们都忘了啊？程叔叔从小就特别看重斯年的教育问题，这次中考斯年能脱颖而出超了省重点的分数线，程叔叔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让他留在丹阳一中的。”

  江沅一开口，整个房间似乎都冷静了下来。从小到现在，他们这些人经历的所有慌乱的时刻里，江沅的形象永远是最冷静的。这个时候适时地泼大家一盆冷水也的确符合江沅的性格。

  杜修远一直斜倚在窗台边，看着大家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舒服，但他只是默默地不舒服着。

  丹阳胡同里这几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年幼的经历使得他们慢慢沉淀了很深厚的感情。这次中考除了程斯年超了省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其他的几个人都不出意外地考入了县重点中学——丹阳一中。而斯年在查完成绩之后便对伙伴们表达了自己不想去省城上学的意愿，他的心里似乎很明白，除了舍不得和伙伴们分开以外，还有一个人才是让斯年迫切地想留在县城读书的关键。

  查分那天早晨，大家都聚在嘉言家，围在电话机旁边。除了孩子们在关心自己的分数之外，陈奶奶、嘉言的姐姐嘉行、江阿姨还有杜老师夫妇也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斯年的爸爸在县城的化工厂里工作，不能经常回家；瑾瑜的爸爸是警察，平时越到节假日越是忙碌，瑾瑜的妈妈是县医院的护士，这个时间刚刚下了晚班正在家里补眠；嘉言的父母是生意人，也是时常不着家，于是“委托”嘉行姐来“监分”。

  成绩一个个地报出来，大家都的分数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这也多亏了修远的父母——杜老师夫妇在中考之前给大家临时开的“小灶”。考试之前杜老师就预言过，斯年和修远肯定能够考上省重点。至于其他几个孩子呢？阿沅和瑾瑜自不必说，一个是学了十年绘画的艺术天才，随便几笔涂鸦都能美得让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的嘉言两眼放光；一个是身体特别健壮，从小就是这群人中的“打手”，只要他们之间谁被欺负了，出手的总是瑾瑜。现在瑾瑜已经被省排球青年队相中了，随时准备入省青年队服役，而省队的集训基地就在丹阳，所以他们两个的中考成绩只要不低得离谱就可以了。嘉言和胜蓝则因为偏科而没能冲上省重点的分数线。而修远，他没能考上省重点完全是个意外，最后那场考试他因为发高烧而发挥失常。大家在考试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也是因为修远心思太重，不善于表达，怕他钻牛角尖儿。

  一直善于总结发言的杜老师在听完大家的成绩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大家的成绩都不错，这个暑假过去，你们就是高中生了！希望你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也不错，也不错，这几个孩子啊，从小就在一起，这次除了斯年要去省城，其他人还能在一起，斯年可要常回来看奶奶啊！”陈奶奶抚着江沅妈的手，满是欣慰地说道。然后又满怀怜爱地招手将斯年唤到身边，轻抚着斯年的胳膊道：“也是男子汉了，在外面要懂得照顾自己，要学会坚强，给你爸爸争气！”

  斯年当时挠了挠头发，看了一眼四仰八叉坐在沙发上的瑾瑜，又回过头来看着陈奶奶道：“奶奶，我，我还不一定去省城上学呢？我，我不想和大家分开！”

  听到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瞬间精神了。

  江婶拉过斯年，拨了拨斯年额前的碎发，用她沉静的声音说道：“斯年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倒是觉得你爸爸应该听听你的想法，省重点固然很好，但以咱们斯年的能力，在哪读书都能有出息，也好也好，江婶儿支持你！”

  斯年感动地看着江婶，他甚至感觉自己要哭了。

  嘉行姐害怕斯年和江婶的这些话又引起杜老师的一番“弘论”，于是赶紧圆场道：“陈奶奶、杜老师、邱老师、江婶儿，今天查到分数大家都挺高兴的，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我去饭馆儿端几个小菜回来，咱们也庆祝庆祝！”

  “今天人不齐全，要不咱们等各位叔叔婶婶大伯大妈都在的时候，一起聚一聚，别在外面炒菜了，我倒是想着江婶儿和邱老师的手艺了！”接茬儿的除了瑾瑜还能有谁？的确，一提起吃的来他便比别人更兴奋些。

  “也好也好，那就等大家都聚齐了，咱们再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杜老师话锋一转，又拍了拍斯年的肩膀道：“不过这个省重点，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斯年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里的坚定似乎并没有被杜老师察觉。又说了一会子话，大家也都各自回家。只是从那天开始，除了斯年之外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开始纠结一个问题——斯年到底去不去省城上学。

  五个人在客厅里等得焦急，斯年一大早就到他爸爸的单位去接他爸一起回来聚餐。说是去接，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想在回来的路上跟他爸摊牌，不管他爸同意与否，这个“预防针”先打上，省得在酒席上开口再摸不准他爸的脉，倒弄得大家都尴尬。

  其实修远心里有很多话想跟斯年说，他一直都把斯年当成自己的目标甚至是偶像，这次中考失利，修远失去了去省重点的机会，而斯年却想把这个机会放弃，这对修远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冲击。

  胡同里，瑾瑜的妈妈和陈奶奶正坐在一起洗着各种蔬菜。

  “陈奶奶，我听说查分那天斯年说不想去省里上学？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啊？”瑾瑜妈一边洗着一盏花菜一边问道。

  “谁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这群孩子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特别是斯年这孩子，从小没了妈……哎，也幸亏这群孩子不欺生，也没有些个坏心眼儿……这么些年都在一处，大概也是有感情的吧，省城又远，难为他做这样的选择了。”

  瑾瑜妈正和陈奶奶聊着，突然抬头看见胡同口儿斯年爷俩儿推着自行车朝胡同儿里走过来。斯年跟在他爸身后，胡同口儿的一抹阳光照在这个少年的脸上，英挺的五官轮廓在阳光的照射下阴翳了一半的面容，瑾瑜妈看到这爷俩儿的表情似乎都有些不悦，于是忙打趣道：“斯年他爸，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来打打下手，今天邱老师和他江婶儿可是要大展厨艺了！我们家老胡还没个日子回来，我们可要抓你这个壮丁了！”

  斯年爸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笑道：“没问题，我洗个手，马上加入战斗！”

  “斯年啊！胜蓝他们都在嘉言家等你呢，快去找他们吧，一会儿啊，等着奶奶叫你们吃饭！”

  斯年礼貌地打了招呼，看了他爸一眼，朝着胡同口儿嘉言家走去。

 一进门，斯年就被往日里活泼开朗的同伴们无精打采的样子吓了一跳。还是修远走上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程叔怎么说的？”

 “我爸……我爸不同意我留在县里上学。”

 江沅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副“我怎么说的来着”的表情。

  “得！这回真成散伙饭了！”嘉言好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屁股坐在了沙发里，好像想要把自己和沙发融为一体。

  修远拍了拍斯年的肩膀，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独自一个人走出客厅，到胡同里去帮忙了。

  斯年心里明白，修远是羡慕自己能够到省城读书，而自己却又失去了这样的机会。然而他并不知道修远内心的秘密要比他隐藏得更深。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着，想要找到瑾瑜的目光，如果瑾瑜坚持让他去省城，他应该会听他的吧。

  “瑾瑜，从小你就是老大，这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句话把瑾瑜这几天憋在心里的那股莫名的火儿给勾了出来，他把趿拉着人字拖的脚从茶几上放了下来，抖了抖跨栏背心上掉落的零食碎屑，愠怒道：“程斯年！咱们这些人里，只有你考上了省重点，我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可我就纳闷儿了，你怎么就不想去念呢？我知道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可是你知道修远有多羡慕你能去省城读书吗？我、胜蓝、嘉言、江沅，我们几个都多羡慕你能去，你知道吗？可你为什么不去？”

  瑾瑜站起身，那眼神似乎要把斯年吞噬进他那幽黑的眸子。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呢？”斯年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眼睛看着瑾瑜，眼眶里却慢慢浸润了泪水，眼前的瑾瑜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句简单的话此刻却如鲠在喉。

  好在他在泪水决堤之前，把那股涌动的情绪狠狠地压了下去。

  “瑾瑜！少说两句吧，斯年心里也不好受！”细心的胜蓝看到了斯年眼中的泪水，便打了个圆场。胜蓝知道，瑾瑜不是随便和斯年发脾气的，他心里其实也舍不得斯年离开县城。要知道，从小到大瑾瑜最护着的人就是斯年和江沅，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从小就欠缺一半的关爱，瑾瑜总像一个大哥一样照顾他们。

  某种情谊萌动之初，混沌有如初开的天地，一不小心便天崩地裂。

  看着情形两个人应该还有话要说，于是胜蓝跟嘉言使了个眼色，到外面给大人们打下手去了。

  江沅就算再没有眼色也能感觉到房间里尴尬的气氛，于是也自告奋勇出去给大人们帮忙，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了瑾瑜和斯年。

  阳光开始慢慢地西照，一缕几乎褪去了炽热的阳光打到瑾瑜的脸上，依旧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逆着光看着一言不发的斯年，心里竟然有些内疚。

  先开口的还是瑾瑜：“那个……我，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我是看这几天你不高兴，大伙儿也跟着别扭。嘉言那个没脑子的肯定舍不得你去省城，一个劲儿地要你留下来；胜蓝和修远是羡慕你，他俩倒希望你能圆了他们的梦想，去省城好好读书；阿沅和我可能想得更多的是程叔叔……斯年，你不能伤了程叔叔的心啊！” 

  “我知道了，我没往心里去，瑾瑜，谢谢你！”

  随着嘉言的一声：“吃饭了！”瑾瑜一把将斯年揽到胸前，拥着他走出客厅……

  丹阳胡同的这场聚会，就要拉开大幕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