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婚姻
姐姐大我十二岁,在我九岁那年冬天,姐姐出嫁了。
记的,有一次,家里来了一帮人,坐了满满一炕。我爬在窗口偷着看了看,大约五六个人,坐了一圈,炕中间放了花花绿绿几摞钱。
他们把钱挪来挪去的,一会放这,一会又放那,我实在看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见桌子上放着东西。
我趁端饭的机会进屋看了看,桌子上放着大小一样的四个盒子,是用红纸叠的,有棱有角的,棱角处有根红线把盒子拴在一起。
我以为是点心,伸出指头悄悄地碰了一下,不是。
那天晚上,母亲把盒子一一打开,每个盒子里面都只有两个小东西。记得其中一个盒子里面是黑黑的小豆豆,我以为羊粪。母亲随手捉了一颗喂我嘴里。甜甜的,说这是黑枣。
从那以后,姐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洗衣做饭总是哼着小曲。
我也跟着高兴。突然有一天,全家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姐姐也不再哼小曲了。那时间,街坊邻居说话,看着我来了,就都不言传了,但我还是多少听到了一点,说姐姐被退婚了,也有的说,像她那样的...哼...难啊!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姐姐是“三顶水”被退婚了,三顶水意思就是扫把星。也因为姐姐是三顶水,母亲也因此成了“三短儿”。
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些来吊唁的人,还说是“三婆娘”去世了。
姐姐退婚了,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绝对是特大新闻,一时间,姐姐走路,姐姐的打扮都认为是三顶水的象征,甚至有人开诚布公地谈,“那是个卖逼的侉子”说这话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二妈,说她亲眼目睹,姐姐躺在水草摊上,被一群男人围着,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来不及擦拭。
非常遗憾,我的二妈生不逢时,要生在现在,那有什么莫言,我相信二妈绝对是一流的作家。
姐姐听到这些惟妙惟肖的描写,总是一笑,姐姐笑起来非常好看,眼睛大大的,毛毛的,母亲常说,姐姐面子,我是里子,哥哥是引线,二姐是狗毛的裝套,母亲是拿我们姊妹当被子比喻了。母亲比喻的非常恰当,姐姐的确是我们四个里面最漂亮的。
母亲不亏和二妈是妯娌,他们两个都有当作家的潜质。我脑子的所有狐狸精故事,都是母亲讲给我的。
有一年的冬天,姐姐半夜三更,就把我拉起来穿衣服,接着,母亲也起来了。姐姐穿了一件大红的褂子,一向爱笑的姐姐,忽然变得心事重重,整个过程,姐姐都是一言不发,收拾完一切,姐姐拉着我的手,就出门了,走到大门外面的时候,姐姐突然嚎啕大哭,母亲没有出门,只在里面,呜呜地哭。漆黑的夜,那哭声从山里传来,不由得叫人毛骨损然,猛然间,一只野猫,“咩奥”一声,纵身一跃,跳到门前的涯上跳走了,身后带起一股长长的火苗,瞬间失踪了,姐姐紧紧地攥住我的手,飞快地跑起来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飞鬼。
姐姐终于出嫁了。第二年,大外甥就出生了,接着二外甥也出生了,因为姐夫的勤劳,不到几年,姐姐就把小日子过的在全村数一数二,旧房改新房,还打了一口水窖。那个曾经的三顶水渐渐地被遗忘了。
姐姐计划来年换大门,换这个换那个,正是年少不愁滋味。
然而,就在这时候,姐夫却意外的死了。
那年姐姐30岁,她痛下决心,要守寡。
那年秋天的时候,我去看望姐姐姐,姐姐戴着草帽,拿着铁锹,和一帮男人在一起,拼命的地装车。看到我来了,姐姐领我到家里,提过一个暖壶,一只洋瓷大碗,一块饼子,说:“你先吃,我一会就忙完了。”说完姐姐就出去了。
我只坐了几分钟,就出来了,到姐姐装车的地方。男人们坐着吃烟,姐姐独自在装车,我说我要走呢,姐姐回过头,面无表情,说那过几天你再来,今天我忙。
几天后,在集市上,我见到姐姐了,她瘦了,黑了,话也少了,不过和往常一样,给我买了一个油饼。
后来,我就很少见到姐姐了,她很少出门。即便这样,公婆还是说她勾引野男人,说她不要脸,说她三顶水。
2004年腊月29,早上十点左右,是赶集日,我意外地在街上偶见姐姐了,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见到我,姐姐也是很吃惊,想躲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说:“我去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姐姐脸上蒙着一块纱巾,透过薄薄的纱巾,可以清楚地看见,姐姐脸上有一个巴掌印。
公婆容纳不下姐姐,走投无路的姐姐,忍痛割爱,丢下儿子,打工去了。
后来,姐姐认识了同样失去伴侣的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们两个人经过生死离别的考验,终于云开日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如今的姐姐,享受政府扶贫政策,种金银花,养牛,养驴,还被大队选举为致富带头人,去年姐姐还跟随乡镇府干部,去考察核桃种植基地。
前几天,姐姐发了快手,展示他们刚生下的牛犊。
看着姐姐笑的那么开心,我真心替姐姐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