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仍然要做不同的梦。哪有夫妻不是同床异梦的呢?
他的梦
有一天晚上,他抱着我的胳膊睡着了。我肩膀有点僵,听他打呼噜了,小心地把我的手抽出来。他嚷嚷着:“我的小汽车!”“什么小汽车?”我小声问他。“你抢走了我的小汽车。”他醒了,告诉我:他梦见自己得到了一辆心爱的玩具汽车,他高兴极了!可是很快被一个坏蛋抢走了。
好吧,我的胳膊就是他的玩具汽车,我就是那个抢走他玩具的坏蛋,他还让我赔偿他。没办法,我只好再让他抱着我的胳膊。
他非常厌恶老鼠。有一天,一只小老鼠闯入了他的梦里。他醒来告诉我:那只老鼠非常可爱,一点都不讨厌,她还向他微笑,招手。他真喜欢那只小老鼠,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老鼠并不可怕。
很快,我第一次怀孕,我们即将迎来一只鼠宝宝。我们那段时间经常讨论鼠宝宝的性别。
“你觉得是男宝还是女宝呀?”我那时想要一个小男孩,像他一样温暖,体贴。
“我希望是女孩。我喜欢闺女!像你很好。”
“看看遂谁的愿吧。”
……
“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一个小女孩,可可爱爱。我牵着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去街上,买花送给你。你会喜欢她的吧?又多了一个人爱你。”
后来,我很喜欢她,她爱我超过我爱她。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小女孩,完完全全的我们爱的化身。
他做梦,有一个人向他挥手告别,他不知道那是谁。
那几天,我们失去了第二个小孩,不知道性别。他曾经短暂地在我们的生命里驻足——他的梦里,我的腹腔里。
现在,我的小腹上还有三个明显的手术疤痕,那是他来过的证明。
我的梦
我的梦分为两类:有他的梦境,没有他的梦境。
没有他的梦里,我总是非常慌张,我总是在茫茫然地寻找,并且说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我跟着其他人走,他们都非常淡漠,甚至不和我说话,我也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和能力。我像是幼儿园门口,被别的家长带走的,自己也弄不清楚家长是谁的迷糊小孩。我感到自己是个错误,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是一段错误,可是无人来纠正。我泫然欲泣,终于,我想起来了,那个被我每天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破解我荒唐梦境的咒语——MT!他怎么回事?怎么放任我乱来?我离他好远。
终于醒来,耳畔是他绵长的鼾声,身畔是他肥硕的身躯。我想要抱抱他。
他躺在我身边,不入我梦;我们一旦分开,他频频入我梦。
我从未告诉他,他进入的是我生命里最久远的过去。
我上小学时,他在上大学,我们并不认识,隔着几千公里,将近十年才能遇见的光阴。(他曾经开玩笑,要是他上大学时,有人告诉他,他未来的老婆正在上小学,他根本不会相信,那简直是犯罪,如果他胆敢那时就来勾搭我。)
在梦里,他跨越时空,和我一起出现在我的小学校园里,携手漫步,无人诧异。我们在岁月的河流里任意穿梭,不知年月,只有我们是确定的。
他出现在我们家的老房子里。(我读大学时老房子已经拆掉,新屋在原地建起。老房不死,它涌动在我的梦里。他没有看到过老房子。)夜晚,我们在床上嬉戏。我好像还是一个小女孩,回到生命的最初,在那座昏暗的老房子里。他睡在我们家的老木床上,光明正大和我一起,那么我肯定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出现在昏暗厚重的老房子里,他在梦里,去到那个消失的地方,我生命里久远的过去,不死的记忆。他在梦里,进入我最初的生命记忆。
他与我,生生相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