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就觉得自行车是一件很神气的东西。父亲经常载着我走亲戚,或者到镇上赶集。父亲的自行车是凤凰牌的“二八大杠”,高大威武,我的木质儿童前置坐凳就固定在“大杠”上。
几乎每个月,父亲都会载着我去外婆家,母亲侧身坐在后座上,胳膊上㧟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鸡蛋和自家田地里摘下的蔬菜。我总是催促父亲骑快些、再快些……看着周围的树木和庄稼欻欻地后移,我常常兴奋得拍手尖叫。
后来,我发现父亲的自行车还驮过整袋的小麦、玉米。父亲也曾经骑行六十多公里到邻县去批发水果,装满苹果的荆条筐用麻绳捆扎在后座上。在我们这个家,自行车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
父亲格外疼惜他的自行车,空闲的时候,他就拿着蘸了水的旧棉布仔细地擦洗车身,等它在阳光下晾干后,又在容易生锈的地方涂上黄油。
农村的孩子皮实、淘气,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都会骑自行车。我也嚷着要学骑自行车,父亲拗不过,只能依我。我听从了村里那些坏孩子的建议,选择在下坡路断学习骑车,当车速过快,我无法掌控时,我就麻溜地跳下车,撒手把自行车甩出去。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我把摔打得面目全非的自行车归还父亲时,心中忐忑不已,担心父亲会骂我。没想到父亲只是皱了下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你都八岁了,这车有十个年头了,不中用了。我揣摩着父亲的话,以为接下来他会换一辆新的自行车。可父亲并没有换新的,他把那辆“不中用”的旧车修整一番后继续骑着。
我读高中时,家里距离学校有十多公里,每个月准许回家一次。为了出行方便,父亲给我买了辆黑色的26寸飞鸽自行车。高中三年,我月月骑着它往返于家里与学校,只有放寒假、暑假的时候,父亲出远门才会骑上几趟。我看得出父亲很喜欢它,毕竟它是崭新的,比起父亲的“二八大杠”来更轻便、灵巧。我想着等高考结束后,就把它送给父亲。
熟料,高考结束后,学校里丢了三辆自行车,其中有一辆是我的。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告诉父亲我弄丢了自行车。他愣了一下,粗大的手掌摩挲着那辆停靠在他脚边的“二八大杠”,慢慢地说了一句:丢就丢了呗,你骑了三年,值了。
我参加工作后,提出要为父亲买一辆自行车。他笑着说,以前的老物件耐造,骑起来稳当,这“二八大杠”还能撑几年。我第二次动了为父亲买自行车的念头时,才发现电动车开始走俏,几乎无人再骑自行车了。我只好为父亲买了辆电动车,那辆“二八大杠”被他收置进了杂物间。
去年临近春节时,弟弟清扫房间,发现了躲在墙角的那辆“二八大杠”,想把它当作废品处理掉。父亲闻讯后匆忙赶了过来,他摩挲着那辆破败不堪的自行车,脸上讪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的眼里满是不舍,或许他不知该如何表述他在这辆陈旧的自行车上所倾注的情感,以及它在过去的岁月里所承载的生活的重负。
看到僵在脚地上的父亲,我的心头一阵戚戚。我对弟弟说,这辆自行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经典款,当废品处理卖不上价钱,留着吧,再过五十年它就成古董了。弟弟听完我的话,咧开嘴笑了。父亲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车架,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