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迎接新年的一场雪。
预报前些天就说有雪，人们将信将疑，之前也报过下雪，却不了了之。昨天一早，打开手机，到处在下雪，还未起床先欣赏一番雪景了。
磨蹭到半中午，草草吃了早午餐，先生就催促着出门去。儿子雀跃不已，翻找出帽子围巾手套，嚷嚷着要去堆雪人打雪仗。我兴致索然，因着近日工作上的烦恼，更因着原生家庭带来的困扰。就像今早，一如往常地早早醒了，却呆望着天花板，明知道下雪了，却连起床向窗外望望的劲头都没有。捱着时间，幻想着所有的事情都会因我不理会而翻篇。
可终还是要面对现实，也不想扫了先生儿子的兴，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门，地上雪已堆得很厚了。空中的雪花并不罢休，不紧不慢，飘飘扬扬。先生和儿子撑着一把伞，走在前。看着他俩依偎着顶着风冒着雪地前行，竟有几分温馨感人。在路口起了分歧：儿子要走湖边，那里雪多且没有被打扰；先生要走马路边，想寻寻是否有挑菜来卖的老人，买些他们的菜回家，他的本意也是奔着菜市场去的。我本想偏向儿子，想想返回时可走湖边，便依了先生。
街上行人并不见少，热气腾腾的生活，因这雪，甚是多了几分喧嚣。不多久，遇着一个老伯伯，方形竹篮里还剩一个包菜一把青蒜。我提议买了吧，好让老人早点回家。我也想早点回家。接着直奔菜场，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特别渴望热腾腾食物的慰藉，可却少了对菜肴的想象。先生问我意见，我莫衷一是。先生无奈，但很快买好了几样菜。
一人提着一大袋子菜，走在沿湖的步道上。儿子不满了，因为都没法陪他打雪仗了。他嘟着嘴，一个人走在后面攥雪球砸我。我提着重物，并不能回应他，只能故作惊恐状地配合他。
回家后，儿子并不尽兴，兴冲冲地找出小铲子要我跟他下去堆雪人。可我又让他失望了。他一个人在楼下逡巡了很久。看着他在风雪中孤单落寞的身影，我也真想跟他疯一回，哪怕手冻僵也无妨。可我却狠心地喊他回家了。我把负面情绪带给了他，却还理直气壮地说服自己：雪化了还会下的。
晚上，照例写字。大雪覆盖世界，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拥着一个小小的电火炉，假装不知道外面的风雪凛冽。铺纸，研墨，润笔，终不成字，草草收笔。
想读几首雪天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豁达乐观，我不爱；我偏爱着“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孤寂苍茫。“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的瑰丽想象，我不爱；我偏爱着“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的乡野家常。“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也极好，可我却被“今朝蹈作琼瑶迹，为有诗人凤沼来”感动着，被人惦念总比无声无息地投奔更有温情。因为下雪，刚才大学的舍友还聊起大一那年冬天的那场大雪，聊起我们一起堆的那个大大的雪人。记得那时，我们还租了个傻瓜相机，照了好些相片。我们是被彼此惦念着的吧。当读到“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轻飘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谁都想活得酣畅淋漓，可现实的羁绊，让我们总想在诗歌在文字里找到慰藉。我似得到了，又似不曾得到。
雪，明天还在吗？
寻梅不遇
雪仍在下。不似昨天那般大，细碎的雪花也没有章法了，东撒一把，西撒一把。
吃完早午餐，先生又提议出去走走。我为辜负昨天的雪歉疚着，欣然同意。儿子也仍雀跃不已，欠他的雪仗可以打回来了。这次，我说，去莲花湖看雪吧。先生虽嘴上说哪的雪不都是雪，但行动上不反对。
儿子带着他的小铲子，我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去看开在冰天雪地的梅花。关于雪和梅的诗，听得许多：“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和雪各有千秋，文人雅士也无法评判；“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野桥边的几树正开的梅花，冷峭中有几分自顾自的热闹；“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谁不说家乡好，更何况是凄风冷雪中；“去岁江南见雪时，月底梅花发”，有雪有月有梅花，赏心悦目之美都占了，不敢太贪心，现有雪，只欠些儿梅了！“踏雪寻梅”传说是孟浩然为了寻找灵感，在雪天外出寻找梅花，终得佳句。雪后访梅，该是冬日里很美的景象，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披着红色斗篷，到妙玉的庵中摘折梅花的场景，在他眼中梅花便是人间最有灵性之花，凌寒而开，遗世独立。古代的人们，物质虽然不丰富，但精神生活是较纯粹和高雅的。跟先生聊起“煮雪烹茶”，古代有雅兴的人喜欢用未落地的雪煮茶，这是最为美妙的事情。《红楼梦》中的妙玉，便收集梅花树上的雪，以坛子封好埋在树根底下，五年后用来煮茶，别有一番风味。先生却回我，小时候用雪水腌咸鸭蛋，这样腌的咸鸭蛋性最凉。虽把我的话题拉得有点远，但我还是鼓动他，回去装两坛雪留着腌鸭蛋。
我们一路走着，儿子让我帮他收集不同的雪：树枝上的，草丛上的，栏杆上的，叶片上的，他要攥成一个大雪球。小孩果真是不怕冷的，一路抱着大雪球不松手。公园里的雪还没化，白茫茫覆盖了所有的绿树与草地，树枝上也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玉树琼枝”大概就是这番景象吧。穿过桥洞，来到了更开阔的湖边，湖风寒冷而清冽，直抵肺腑，让人不得不抖了一个激灵。湖中间的亭子覆着厚厚一层雪，倒显得憨态可掬了。想起了张岱乘小舟湖心亭看雪一事，怪不得古人的真性情，此情此景，若有小舟，我也愿乘兴而往。
带着愿景而来，可却遍寻不着。明明记得公园有片梅园，是不小心错过了吗？先生说，你成天个异想天开，哪来的梅花？我说，梅花不是在雪天才开吗？我第一次见雪天开的梅花是高中时，当时课间正下着雪，飘舞的雪花落在花圃里一株小小的梅花上，第一次感受到了梅花的诗意，并写了一首幼稚的小诗，不记得内容了，想必也是夸雪夸梅花的。想来，我不是异想天开，我是一个梦做太久啊！
儿子攥成的大大的雪球砸了过来，梦是做不成了，索性跟孩子和先生玩起了雪仗。你一个雪球砸来，我一铲雪抛去，纷纷扬扬好不热闹，惊得觅食的鸟儿“咕叽咕叽”地叫。踏碎的雪地，斑斑驳驳，如一幅抽象画，衬着幽深的湖水和灰蓝的天空。
“身闲始觉时光好，莫问明年明日事”，不觉已过半日。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也并无遗憾。踏雪寻梅，虽寻梅未遇，可“寻”既是过程也是结果，在寻的过程中我也已感受到了快乐与美好。
出了公园，绕到主干道，却发现主干道的人行道与公园的边界线上栽有一排月季，在雪中探出杏黄的花朵，甚是耀眼，让人颇为欣慰。“时光有序，月季无痕”，寻梅未遇，在我不注意、不抱有任何期待时，月季却在不经意间来了惊喜与安慰。
“满地都是六便士”，而我心心念念着天上的“月亮”。如果我真寻着梅花，我会比此刻更快乐吗？我没有寻着，我此刻的欣喜减少了吗？此刻我内心的答案是笃定的否定。有时执着，不如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