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北京的马路

请世俗,原谅我成全自己的坦诚。

请你,保佑我。


秋天是一个蹑手蹑脚的贼。

午觉间半梦半醒,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床上——我始终对这个动作过于敏感。椅子上架着的那台谎话连篇的电扇现了原形,却依然厚颜无耻地发出吱嘎的响声,谄媚地提醒我,秋天早已缩在房间的角落,窥探一张破败的双人床。

对面传来小孩如痴如醉的哭声,搅扰邻里默契的寂静。我配合地翻了个身。

然后,想到了你。


分开好像也快两年了。

床头的那袋零食放了很久也没有吃完,迫近变质的食物总有种怪异的气息。我闻着出神,你就趁势钻了空子。秋天总催化我的感性,乐此不疲。

他们说,人天生是猎食的好手,可“第一次”略显特别,所以初吻终究有他难忘的好处。过程难免笨拙,却还要应对出如鱼得水的灵活。我总会在喝水的时候想起你喉结的蠕动,如杯中的凉白开上下涌动,裹紧那一丝紧张,引领我感受你视死如归的吞咽。

冬天的白日似一场玩笑,暮色拉下后一切都可以回归平静,我预料的变本加厉意外地输给了疲倦。我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靠在你的怀里贪婪享受你的体温,求一份安稳。两张粗糙的脸不紧不慢地摩挲,傻傻的响声像一首哀乐。

下午吃零食了?嗯。我分明听见你笑了。可是,拥抱却冷了。

之后,往复无常,我大体猜出你的想法,碰巧一个雨天,潦草地说了再见。

我以为我会活不下去,会和脱了水的鱼没什么分别,悲叹中兴许还夹杂着新鲜。白天行走如游魂,晚上缩在床上不明所以地落泪,被打湿的枕头是洪灾里浮木,那是我仅有的依托。然而,在责备你万千之后,只剩下荒芜的未果。

我只是把自己团抱成一座冰山,漂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瞧着周围的一切独善其身。

渐渐,我的身上长出了一个壳。

它把我从幼稚中托起,猛地甩给了世故。

它有理有据地说服我,同化我,催促我变成一个不合格的生物。


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已经懒散地醒了神,靠在床上翻起佩索阿德《不安之书》。

手机嗡嗡,刺穿自得其乐的闷。

你说,你快到了。

关了手机,捧起书,又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反反复复只停在一句:

“你就是今天,你就是我。因为我看见了你,你就是明天的我。”

或许我们想要的只能与乐趣划等,它构不成严肃的条约,更别指望有人愿意付出身体之外的成熟。

离开你之后的第一年,我尝试交往了几个女生——如你所料地不投入。每个女生都是我主动追求,她们如出一辙的优秀,乐观,可谈了两三天又是我提出分开。久而久之,不少人议论我的凉薄。但是只有你明白吧,我尽了最大努力,让她们受最少的伤害。

短痛比溃烂上算太多。这和你当初对我,一样的。

我停了下来,因为不想再无端伤害行人。于是宁缺毋滥,一个人一过就是半年多,像是在等待一场掉不下来的审判。后来,当他亲吻我的脸时我才意识到,能守住寂寞的人终究是少数,我也不过是世道的一只猎物。我兴奋,可兴奋蒙上了一层微妙的绝望。那天晚上,我呆立在淋浴下,热水痛快地划过我的脸,那个你曾抚摸揉蹭的地方终于盖上了别人的吻记。有那么一刻恍惚,我竟觉得自己脏,冲不干净。我担心你的反应——虽然明知道,你是不会在意的。

庆幸的是,一场考试在我毫无头绪时重洗牌局。你去了北京,他留校复读。只有这座县城和我又回到了最初,多了点荒芜。



秋天真的来了。

走在街上我才发现白T已不合时宜。可我并没有心思在乎竖起的汗毛,专心致志地在心里措辞,想象偶遇你的场景——虽然此时你正在火车上浅眠。街上人不多,往来车辆不少。我有些醉醺醺的恍惚,还带着点感激。

这么快走出了阴影,始料未及。

恐怕是再也无法找出乐趣。我讶异,求存的欲望从未这样的强烈,竟能击碎回忆的自专。你知道我的,向来优柔寡断,做不出冰冷反戈。我对自己感到抱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鲜红的叉落在哪里。也许岁月推了我一把,我就顺势卖乖迈了一步。

街灯假造的白昼下,我又少了几分自责。这本就是自责多情。于是因为作,所以求而不得与完全拥有都是痛苦。我依旧向往爱情,但越发不想付诸实践。就像,不会种花的小孩才会认为,含苞待放是世间最好的姿态。

事实上,我只是拿着对你的余温爱上了另一个人。我爱的是从前夜里的木桥,是那晚风中湖上的草地。我不太想尝试新的感情,我觉得,怪累的。

思及此,我已不自觉走到街道的岔口,左顾右盼,一丝不苟地踏上斑马线。往来车辆变得稀少,它们被堵在不远处的红灯前蓄势待发,没有方向。

我放缓了脚步,停在马路中间。路灯林立,白灯似垂死滴蜡,把街道映成我眼中的彷徨,它们高歌猛进,交汇在我看不到头的远方。

就好像和你,走在北京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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