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是上学迟到，放学晚归。我妈老是说我走路那么慢是怕踩死蚂蚁？还是怕风把脸撞伤了？

她不识字，说这么文艺的话，是因为村里人都说她急性子，做事快、走路能把风抓住。以我的性子若不是我爸爸慢条斯理，我妈真的会怀疑在医院里生产时抱错孩子了。

我怎么回她呢？那小小的蓝色的婆婆妠花是那么美丽，和天空一样的颜色，是不是被天空下来吻了一下？那狗尾巴草和我头上梳的小辩子一样弯弯的，天下的妈妈都会梳这样的辫子吗？还有那么多的小蚂蚁跑来跑去，也是去上学校吗？还有那一团团毛茸茸的蒲公英，似梦似幻，似真似假，一触就飞了……这些让我疑惑不解，恋恋不舍的小花、小草、小虫子，就是我上学、放学路上的绊脚石，我怎么能忍心视而不见呢？

最后，我妈总结说我是玩性大！

后来老爸说我上学太远了，把我转到离我家近的学校。这学校是别的大队的，但是路程要近一多半。路上没有野花，也没有麦田，我穿过一个村子就到了。自从转了学我逃学的噩梦就开始了。

我在学校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突然的转校，让我根本没有一点能力去适应一一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窗边的风自由自在地跑，我想去追；窗外树叶的绿光像蜡一样让我爱慕不已。

同桌是一个同龄男孩，他老是欺负我。他在课桌中间画一条直线，我要是超过了这个线，他就会狠狠地推我一把。后面坐的是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她学习不好，总是留级。十岁了还和我一样读二年级。

一天课间休息时，我们听见校外有吹喇叭的声音。那个大龄女孩拉我跑出去看。外面是接新娘的队伍。他们在那里撒糖。她跑过去把新郎新娘拦住，向他们要糖吃。新郎见我们是小孩子，给我们口袋里装了好多糖。

我们跟着乐队跑了很远，到最后一节课才跑回教室。在教室里把糖全部分给同学吃，也给了老师一颗糖。当然老师狠狠地用教棍抽打了我们的手。以后我们就经常跑出去玩。不过学聪明了，不进教室了，到放学的时候和别人一起回家。（那时候只要家里有事，可以随便不用上学，老师以为我们在家里，家里以为我们在学校上课。）

第二年读三年级的时候，放完寒假去学校。老师叫我们交寒假作业。我在书包里左翻右找，里里外外寻透了也找不到。然后，我跟老师说可能掉在家里了。老师叫我回家拿。可是在家里也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真是很奇怪，我明明写完了，放在书包里的？

空手返回教室里的时候，老师说我分明是没有写，还找各种借口。他说我，你看你穿着华丽的衣服〈那时我的衣服都是老爸出差在大城市买的，农村人见都没有见过）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亲，你撒谎不觉得脸红吗？你学习差不觉得丢人吗？你……你……你……叭叭……叭叭……

受不了啦！我跑出了教室，在外玩了一天。我无能为力，不知道用什么平抚我的委屈，不知道用什么来证明我的清白，好像只有用逃课来抵触。

老师家与我的村就隔着一个堰塘。晚上就去我家告诉了我妈逃课的事。老妈问我作业究竟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我就把这个责任推卸给我刚会说话的弟弟。我说也许是弟弟把我的作业本子撕掉了。我那弟弟刚会说话，什么也不懂。可怜的弟弟，我也是没办法。

老妈什么也没说。从她咬嘴动作我认为她也是不相信我的。我每天写作业的时候。她总是忙她自己的事，她从没见过我写作业。想到这些我觉得读书太没有意思了，绝望和无助纷至沓来，然后大声宣布：我不读书了！

我爸上班老是出差，家里就我妈一个劳动力。辛劳的妈妈早就希望有人能帮她做事。她说不读书就算了，可以天天给她挑猪菜或是放牛。

那时正是正月，她自己也没什么事做，我在家也玩了几天。（现在想想后来我从美术校回来后就去上班了，然后又嫁人了，从来没有真正帮她，她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过。）

老妈在家里是做不了主的，她的一切思想都是听我爸的。我爸出差回家见我没读书了就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我爸说：养娃不读书不如喂头猪！

他下面就是去我母校找人让我转校。还说我基础没有学好，让人把我重新放进了二年级。

我死活也不去。

他想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学校去。让我自己坐上后座。我不！没办法他把我抱起来放到车座上。我跳下来。他看我跳下来了，又把我放上去，我再跳下来。

一次，两次，三次……完蛋了，人人都说事不过三，这句话是对的，到我第四次挑战他底线的时候，爸爸就发脾气了。他揪起我，摁到车座子上。再掀起我的衣服在屁股上狠狠地打。我就嚎啕大哭。我婆（奶）听到了，拿了一棍子打我爸，边打边骂：你个砍头的，你打我的孙。打我的幸娃子。老子打死你！

我趁这机会跑了。我爸见我跑了，他就追着我跑，我婆婆追着我爸爸跑。我家的花狗以为我们在闹着玩，它也跟着跑。这架势吓得大公鸡飞到院墙上喔一一喔一一叫……

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爸逮着我拿了捆猪的绳子，把我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面送去学校。

去了学校才知道，教我的班主任是我爸同学。他把我交给她时嘱咐着随便怎么处置我。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老师。我一句诗背不着就是一巴掌；一个字写错了，也是一巴掌；有时候是左右一起开工。那美丽的老师打了我，我爸不但不责怪，还把他厂里的化肥，家里的鸡蛋往她家里送。老师就是不要。最可气的是十分钟的课间休息，上个毛厕她也盯着我，怕我又逃课跑了。人啦！真不应该有什么坏印象，恶心的终究是自己。

在这种严峻、冷酷无情的环境下，我终于安定下来了。这个噩梦一直鞭策着我，让我成了组长；升为学习委员；又上升班长；最后是全校学生会的主席。

等到读初中的时候，我迷恋上了琼瑶的言情小说，还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在这以前家里看的都是我爸的古书，像《三国》，《红楼梦》，巜鲁迅全集》还有《毛泽东选集》之类的。那些太深奥，我没有细读；没有精思；没有鉴赏。像猪八戒吃仙桃，像鸬鹚捉鱼吃一样一一囫囵吞枣、生吞活剥。我根本就看不懂。

现在突然接触浅俗易懂的大众文化，一下子就入迷了。白天看，晚上也看。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通宵。

最后走火入魔。我跟着那个段誉练凌波微步。学的时候腿脚不灵活，老是饺在一起，有几次差点摔跤。每天放学路上我都用脚擦地认真地练，运动鞋底都被我磨破了。后来我又去练黄药师的落英缤纷掌。想着这个练会了，肯定很浪漫。看见开花的桃树我就扑扑打上去。双手都打肿了，也不见一片桃花掉下来……

我妈看我两只熊猫眼说我读书太累了。看脸也瘦了，吃早饭的时候还会给我煎一个荷包蛋。真是罪过。

这样上课的时候就没精神了。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就把书本竖起来，挡在头上，趴在那里睡觉。有一次我趴在桌上睡醒了，看见班主任坐在我身边。他说他的奖金都被我睡完了。还说有一个优点是我没去打忧别的同学。

班主任是我的语文老师。我觉得委屈。想着别的老师说我还可以。你怎么可以说我呢？评良心讲，我的语文考试有时比学习好的分数还高呢，这点怎么不说呢？我可是十二分的喜欢上你的课呀？居然这样，干脆你的课我也不上了。下次他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从他屁股后面堂而皇之地逃课。我那时真是无可求药了。自己游在万丈深渊边上，还责怪风把我推下去了。

我爸也对我失望透顶了，大姑娘家的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最后别人给他提意见说：子女不喜欢读书就培养她的兴趣爱好。他经常出差不在家，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然后他花了几百块钱给我买了一个电子琴。那时候他一个厂长的工资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这真舍得呀，是一种豪华的投资。要知道那时候在农村好多连几十块的学费都交不起的。

我对音乐没细胞。那个时候买了电子琴村子里的小伙伴都羡慕，我觉得也不可能让它睡大觉。于是我就自学。也去问学校的音乐老师。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学会弹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这首歌我妈妈最喜欢听。她非常地高兴。逢人便说还是养闺女的好。那段时间在星期天里就不让我去挑猪菜了。她让我在家安心练琴。有老妈的支持，我进步很快，没几天我又学会弹一首歌，刘德华的巜忘情水》：

啊一一哈一一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这下又完蛋了，我爸听到了，直接对我妈下命令：明天放学！让她继续到田里挑猪菜去！

……

后记：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儿子都快要大学毕业了。一天，我的微信通信录上显示，有个陌生的人要加我好友。加上之后她说找了我好久，是我小学同学。以前读书的时候把我寒假作业上用铅笔写的名字擦掉了，改上了她的名字交给老师了。让我被老师开除学校，害得我书也没读了。她一直很愧疚，跟我说对不起！

斗转星移，忙忙碌碌的我早都忘了那件事。现在她说了才又想起来。我也忘了她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我跟她说我早忘了那件事……我不是下学了……我是转学校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人生真的如梦，她现在站在金字塔顶，而我是最底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