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标标准准的农家子弟，考学是唯一的出路。每个人都明白，来年的中考，考上了，就将跳出农门，考不上，只能接过父辈的锄头去刨地球，所以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学。

我记得当年无论走在哪里，我们手里似乎都抱着一本书的，当然不是衡水那样的整齐划一，我们中浑浑噩噩者亦有之。我现在看到一些人对衡水名校的口诛笔伐深不以为然，甚至是义愤填膺的。身为贫寒子弟，不拼学习我们拿什么拼未来？素质教育，快乐学习，谁不想啊，可是如果我们的孩子不努力学习靠分数改变命运，靠分数脱离父辈所属的那个阶层，那这个故事就一点都不好玩了，那就真成了放羊的孩子长大了再生个放羊的孩子，祖祖辈辈永远在穷山沟里放羊了。现在一群身居高堂的肉食者，居然对这些贫家子弟说起“快乐教育”来了。这些贫困学生唯一能和你们孩子竞争的资本，就是体力、意志与耐力。“快乐教育”表面上是把孩子从书山题海中解放出来，但是也断绝了贫困孩子的唯一出路。就让我们的孩子用自己的青春去拼吧，没有经历过困苦的人是没有资格对困苦者的选择指手画脚的。

再回到我的学生时代。

我深切的知道，我若不想成为母亲那样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就得拼了命地学习，考出去谋个工作，那是我唯一的选择。所以，我就拼了命地学习着。

那时候，我们大都住校，晚饭后离上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三三俩俩地相跟着向校门外的操场走去，要是为清净，可以顺着大路往更远的农田或树林走。夏秋季节，夕阳柔和的光线洒在身上，身边不时走过荷锄的农人，背书人口中的念念有词与羊群的咩叫彼此呼应，那画面美得不要不要的。冬天天短，吃过饭外面就黑了。教室里照例很混乱，我拿着一本书，站在外面的窗户底下，借着屋里的灯光背书。那时的天气真冷，我不停的跺着脚才可以不让身体瑟瑟发抖，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打铃回教室。过去了这么多年，在夕阳里走在操场边的路上与冬夜里站在窗外背书的场面成为了我记忆里最美的学习场面。我想，他们之所以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大概就是因为那是三年中几乎每天都做的事情，而那些时间又相对自由，所以感觉才美好吧。

而现在我脑海里蹦出来的这件事，可就有些恐怖了。记得有一天晚自习后，我和叶决定刻苦一把，留在教室里做题。大部队离开不久，教室就停电了。我俩点着了蜡烛，偌大空旷的教室死一般的寂静，在闪烁的烛光中潜心做题，其实心是不平静的。我有些害怕，但我不敢说，我硬着头皮计算着三角函数。突然，叶碰碰我的胳膊肘，惊恐万分地耳语：“你看玻璃。”我转过头去，吓得张开嘴发不出声音，我看到黑黢黢的窗玻璃上贴着一张丑陋扭曲的脸！外面黑，里面亮，我俩在明处，鬼在暗处，惊慌失措的女孩都没有吹灭蜡烛的勇气了。两人抱在一起，抖成一团，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厄运降临。然后，教室门开了，一阵阴风吹来，进来的不是鬼，是可爱的校长。李校长斥责我们俩女孩子竟敢熄灯后不回寝室，简直是无法无天！李校长怒火中烧，声音像炸雷一样轰响，可在我听来，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如天籁般美妙。谢天谢地，进来的不是鬼，也不是坏人。

现在想起来我其实还有些后怕呢，那些年，学校的治安特别乱。我曾经住过的一个靠围墙的宿舍，就曾经被翻墙而入的社会青年撞门未遂，一寝室十来个人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通宵未睡。宿舍是一排排连着的，每一间都有人，尚且发生那样的事，那教室远离宿舍区，熄灯后就没人了，校园里又没有路灯，夜里像墨一样黑，真有社会青年打我俩的主意，真不知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

还好，我们亲爱的李校长那么有责任心，把我和叶解救于危难未发生之时。

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敢熄了灯留在教室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