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幼年时由高烧导致的聋哑的孩子很难治愈。一般是由于持续高烧损伤了听神经,导致无法听到外界声音,因此也无法出声说话。
顾念卿就是这么一个不太幸运的孩子。
小小县城里的流行病发烧感冒,大家或许都得过,有的家庭提前做好预防措施,让自己家的孩子喝些板蓝根、抗病毒颗粒。顾念卿也有个美满的家庭,也有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有的时候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些从天而降的事情,或喜或忧,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也是我们无法躲避抗拒的。
就是这样一场普普通通的病毒性感冒,却是生生烧了两天两夜的高烧,打针吃药,烧好不容易退了又烧起来,反反复复,把从小体弱的孩子折磨了个透彻。
当她的病情终于得到控制的时候,是一个小雨淅沥的夜晚。可惜小小的顾念再也听不到雨声,也听不到鸟唱虫鸣了。
别人都能退的烧,她没有退。别人都躲得过去的病患灾难,她没能躲过去。
儿科的医生惋惜的表示已经尽力,天命不可违。
父母伤心难过,却也无计可施。他们背对着她哭泣,可她终究是听不见的。
小小的念卿,正是五岁的年纪,本也是能歌善舞,小巧可爱,与邻家的大哥哥唱童谣哼儿歌,两小无猜也是,青梅竹马也是。
念卿只觉得朦胧间睡了一场不太舒服的午觉,一觉醒来,桌前的电子琴弹出的音符也不响了,电视里的动画片也没有音乐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一言不发,她想打破宁静,张了口却没有丝毫声音。一阵恐惧不安的感受袭来,她怀着最后的希望摔了盛满米饭的瓷碗,想听一听万物破碎的声音。碗如她预期的一般碎了一地,她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清楚的看见妈妈眼角滴落的眼泪,爸爸又翻出了戒了许久的烟。
她终于明白,或许什么东西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妈妈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感觉自己在嚎啕大哭,却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听不见了,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声音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不管你是健全也好,残疾也罢,世界不会改变,时间不会停止。
她已经不会讲话了,她听不到,也就没必要去说,慢慢就连对家人的称呼也说不出,张口也只是模糊的音节。
生存,是最大的问题。活着,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念卿和爸妈一起学手语,学唇语。在学校她最喜欢的声乐课上,她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用两只手翻转出无数的词语。
她没希冀有人来找她玩,因为自她大病后来学校的第一天,班上的同学都用异样的 、奇怪的眼神远远的看她,教他们算术的大姐姐还是望着她笑,只是多了些什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怜悯和可怜。
放了学晚饭后的时间,以前一起搭积木的小朋友也去找别人玩了,一起玩耍的伙伴都不理她了,因为她只会啊啊啊的叫,换来的是他们的嘲笑。小孩子最童言无忌,也最伤人入骨,他们叫她“小聋子”,她便退缩着打消了和他们玩耍的念头。小小的孩子敏感的像一只蜗牛,别人只是轻轻碰了碰它的触角,便紧张的把整个脑袋连同脖颈都缩了回去。她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可邻家那个叫陈亦卓的大哥哥,只比她大一岁,偏又跑来,来了也不说话,他自顾自的像没家教的孩子一样,在她房里的书桌上,翻出她的涂鸦本,他画蓝天,画青草,画他和她,她抬眼去看,然后心想,真丑。
后来,念卿上了小学,因为身体的特殊原因,她自己去坐了最后一排,听不了讲课,她也没有放弃,一遍一遍的去看书,一遍一遍的抄黑板上的笔记。那个陈亦卓竟还陪着她,时不时来找她,在写字板上和她交流,给她画一些他心中的风景画。
后来,念卿上了初中,成绩也不好不坏,有的老师也很照顾她,把上课讲的重点写成教案给她。陈亦卓还是会来找她,他为了读懂她的手语,为了和她交流,问叔叔阿姨借了书来看,自己偷偷的去学。没多久,有一次他来时,顾念卿用手语在唱歌,他也比划起来,她傻傻的去看他,直直的盯着他的眼,他眼里的光闪了一闪,随即笑了。念卿慌张的低下头,这就是书上说的美好吧她想。
在这不怎么繁华的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正规的聋哑学校,她就这么一路,从幼稚园、小学、初中、高中,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他比她高一个年级,他陪她上下学,因为怕她听不到车响的声音。她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只有对他,可以无所顾忌的用手语去表达。
这是陈亦卓该去上大学的一年了,他向来优秀,考去了省里的重点,而她正是高中最后的一年。临去大学的暑假,他们同去了县上的山坡,那是个不怎么大的山。他带着她,光着脚丫去踩溪水,像小时候一样,他看着她笑的样子,心里窃喜。庆幸她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喜欢她,是想娶她为妻的那种喜欢。
后来啊,顾念卿也终于高中毕业了,当年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她深知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拼尽全力的考上了一般的大学。是的,离他很近,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陈亦卓放了假回来,仔细瞧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每月回来的相聚似乎都太短,冗长的假期足以让他表明心意。
他们并肩走过熙攘的街道,小县城里的夜市热闹非常,路边的烧烤摊围满了食客。他们路过人群时,他突然大声喊“顾念卿,我喜欢你”一连几遍,惹得路人纷纷侧目。顾念卿对此一无所知,她后知后觉的觉得路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低头慌乱的去看自己的裙子是不是有什么异样。忽而左手边伸来的手掌宽大而修长,她一怔,迎上他的目光,看懂了他的示意,递了左手给他。陈亦卓一笔一划写的仔细,我喜欢你。她痒的咯咯笑,心慌乱的跳,在夜晚的人群和路灯旁,她顾不得去感受他的笔画,也看不真切。
她懵懂抬头,天边的星星隐到云里,她看见他在说话,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唇语,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