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如斯身着红纱斜躺在榻上,轻叼着烟嘴,缓缓吸了一口轻烟,吞云吐雾间,笑道:“堂堂宰府之女,为何来我这烟花之地?”
阑珊淡然立于堂中,俯身一拜,面色冷清,道:“媚娘不必明知故问,你自知今日我来,是有求于你。”
“呵呵,”媚如斯轻踏着步子,徘徊在阑珊身旁,道:“求我?”
突然,她伸手抬起阑珊的下巴,挑眉问道:“你这可是求人的样子?”看着阑珊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媚如斯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怒气。
“既是求人,便要知道求人的规矩。昨日你是宰相女,明日便是路边奴。我,为何要帮你?”
阑珊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规矩,我懂。此物便是辟水丹,可解世间百毒,千金难求。如媚娘愿助我,我甘心奉上。”
“辟水丹?”媚如斯眼光流转,踱步在窗边,道:“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活下去,我要复仇。”
“好呀,这乱世,想要活下去虽难。不过,女子总比男子容易一些,”媚如斯手指盘着肩上垂下来的青丝,玩味地说道:“两条路,你是要绝世的容貌,还是无双的计谋?大小姐,你可以一定要想清楚了,再答我。”
阑珊思虑可片刻,犹豫着问道:“我,我可以都要吗?”
“哈哈哈,”媚如斯嘲讽地说道:“你可真贪心呢!如能两全,世间还哪来那么多失意之人呢?快做决断吧,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那,”阑珊咬了咬苍白的嘴唇,道:“我要,无双的计谋。”
“当真?”媚如斯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道:“你当真舍得你这漂亮的脸蛋?你这一生直到今日,可吃过任何苦头?你可知,容貌对女子的重要?你已经失了千尊万贵的身份,若,再没了绝世容貌。恐你日后,将举步维艰了。”
“世人若只以样貌待人,那要情意有何用?”
“情意?”媚如斯弯了弯嘴角,不屑地道:“大小姐,若你丑陋不堪,谁人会与你讲情意?”
“有人,会的。”想到心中的那个人,阑珊坚定的答道。
“呵呵,既然,你不死心。我给你一个机会。”媚如斯踱步到阑珊身前,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她,道:“我将你易容成一个丑妇,明日你便去你笃定之人那里走上一遭。明晚再来找我。”
阑珊只身走在街上,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时小声议论。
“我的妈,这谁家的姑娘,太丑了也!”
“我多看她一眼,午膳都不用吃了。”
“这长得,太,太草率了,实在是没处下眼。”
“哎呦喂,我要是她,早就不活了,还敢出来现眼呢!”
听着周边的闲言碎语,阑珊并不放在心上,她一心只想见到那个人。她相信,他绝不会负她,就算她容颜已变,他也不会变的。
荣国公府,小公爷荣泽雅正与友人饮酒谈诗。
南笙俯身来报:“主子,她,来了。”
荣泽雅目光一滞,手揽上了旁边舞妓的腰,冷声道:“让她来吧。”
阑珊一心期待地走来,却不想见到荣泽雅正和舞女饮酒作乐。她呆呆地立在堂中,不知该如何开口。
躺在荣泽雅肩头的舞女,噗嗤一笑,嘲讽道:“哎呦,小公爷,这是什么呀?怎么生得这个鬼样子?”
荣泽雅眼皮都没抬,只是用手指勾了勾舞女的黑发,道:“她,是宰府之女。”
“啊?”舞女惊道:“她?呵呵,宰府又如何?不过是昨日黄花,树倒猢狲散。她怎生得如此丑陋,还敢来国公府造次不成?”
说罢,舞女举起手中的酒杯,朝阑珊丢过去。
荣泽雅看了一眼南笙,酒杯瞬间被南笙打落在地。
阑珊眼中升起一团雾气,果然,他是在乎我的。
“莫要脏了我国公府,”荣泽雅沉声道:“南笙,把她带出去吧,以后再不要放她进来。今日,便是我与她的最后一面。至于,曾经的婚约,呵,在宰府没落之时,便已不再有了。”
阑珊看着荣泽雅冷如寒冰的侧脸,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无数有毒的藤蔓狠狠地勒着,勒得变形,扭曲,破碎。
夜深,媚斯馆。
“怎样?”媚如斯悠悠地吐了一口烟雾在阑珊脸上,道:“你内心笃定的人,可给了你答案?”
“我要无双的计谋。”阑珊坚定地答。
媚如斯眼神中闪过一抹疑惑,道:“他竟当真不在乎你的容颜吗?世间竟有如此男子?”
“不,”阑珊咬牙说道:“是我。我心上再无人,绝世的容颜对我来说,无用了。”
“有趣,那我便帮一帮你这伤心人罢。”
阑珊朝媚如斯恭敬的俯身一拜,道“多谢媚娘成全。”
媚如斯飘然而至,手下忽然用力,道:“不谢,毕竟这非人的痛楚是要你自身承受的。”
半月后,阑珊望着镜中的自己:粗重的眉毛,大小不一的两只眼睛,塌塌的鼻梁,凉薄的嘴唇。这张脸,就像是三岁孩童初尝水墨时画的人脸。呵呵,当真是丑极了!
“媚娘,阑珊还有一求。”
“哦?说来听听。”
“请您授我武艺。”
“如今你已身无长物,又拿什么来求呢?”
“我,”阑珊沉吟片刻,道:“阑珊,愿为媚娘效力三年,绝无怨言!”
“好,既然成了我的人。前尘往事,均要断了,便换个名字吧。”媚如斯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便叫如尘吧。”
半年后,媚斯馆里多了一名叫做如尘的解语花。
据传,这如尘生来丑陋,只以面具示人,却聪明绝顶,心智非凡。经她指点,不管你是经商还是从政,均扶摇直上,进益惊人。
短短一年时间,如尘名声大噪,几乎所有有名的富商和朝臣都成了她的门下客。
新任宰相纪凡对她更是青睐有加,甚至不顾世人眼光,把如尘收为自己的义妹。
从此,如尘长居宰府,再不待客。
翌日。
阳光明媚,微风正好。
如尘静坐在廊下,纪凡眉眼含笑,踱步而来。
如尘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成了?”
纪凡对她点了点头,道:“圣旨已下,明日抄家流放。昔日林府,倒了。”
“呵呵,不枉我谋划了这么久。”如尘攥了攥拳头,道:“当初若不是他们,我阑氏一族又怎会遭受灭顶之灾。”
“只是,可惜了那,”纪凡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如尘,他盯着如尘,道:“有件事,我不知要不要告诉你。”
“纪哥哥,你说吧。如今大仇得报,再有多少难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是荣,荣泽雅的事。”
“荣泽雅”这三个字,如尘很久很久没有听说过了。自从,两年前,荣泽雅不知因为何事被皇帝下旨流放起,她就再也没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如尘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就翻涌起了巨浪。
“他不是早就被流放了吗?”
“是,”纪凡问道:“你可知他为何被流放?”
如尘摇了摇头,道:“不知。只知道他触怒了皇帝,皇帝本要杀了他,是他母亲清河郡主在皇后娘娘殿前跪求了两天两夜,皇帝才勉强将杖杀改成流放之罪。只是,永世不得回京。”
“我也是前几日偶然得知。他是,是为了你的父母。”纪凡答:“当时,你的父母在流放的路上得了重疾。荣泽雅得知后,假传圣谕,派人去救治。又,深夜无诏入宫,跪于御书房,求皇帝能让你父母在流放中途休养几日。龙颜当即大怒,才有了清河群主跪求皇后之事。”
如尘听完,久久未语。
半晌,纪凡又道:“他在蛮荒,若,若你有心,我可派人送你过去。”
“不了,”如尘哽咽道:“纪哥哥,不了。”
“你当真不想去?”纪凡追问。
如尘站起身,踱着步子,喃喃道:“不是不想,是不能。新帝即将登基,国公府辅佐在侧,功不可没。想必,他回京之日,已不遥远。我已误了他一次,今生,不可再让他为我犯险了。”
“那你?”
如尘轻轻挥了挥手,道:“今日一别,后会无期。纪哥哥,珍重,勿念。”
一年后,新帝登基,荣泽雅安然回朝。
南笙奉命,遍寻世间也未找到如尘。
世人只知,国公府独子,一生未娶。
无人在意,京城外三十里处,有位高深莫测的“神算子”,一生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