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谦谦的日记里,有过这样的记载
10年11月16日 午后
11月的北方,天气愈见的寒冷。黯然的收拾起满柜的薄裙,抱着热水袋倚在窗前发呆,呆呆的勾勒以后的日子…
以后的以后,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国度里,拥有一个大房子,空空的,只有一张写字台,桌前是大大的落地窗,白天折射耀眼的阳光给我,黑夜可以透过它看星星,窗外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园,种满玫瑰和百合。有一只猫,要好小好粘人站不稳的那种,整天趴在我的桌边睡觉。在大房子里涂写我想要的故事,没有电脑,满地都散漫着我的稿件,困的时候就趴在稿件堆里睡去。
如果他还在,愿意同行,就在我的大房子上盖一间小小的阁楼,给我喂猫,给我的花浇水除草,把我从厚厚的稿件堆中找出来,抱我到他的阁楼上去睡觉。
……
遇见何潋枫的那个夏天,阳光未有过的明媚。我以为,那是七彩的味道。
我和郁言站在沥青蒸发的高速公路口等远远飘来亮黄亮黄的客车,车门开的时候泛起强烈的光,我眯起眼睛看不清是他笑的灿烂还是阳光的灿烂,心里却洒满了淡淡的迷人。
我是郁谦谦,郁言的妹妹,何潋枫的恋人。
在郁言同学的升学庆典上,郁谦谦小姐与何潋枫先生初次见面,并发生了俗套的故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泛泛的爱情故事,郁言极其肯定的说是,他说这就是千千万万庸俗的爱情故事之一,无比泛泛,可是我竟然没有不高兴,无比泛泛,也就会和所有人一样泛泛的幸福了,不是吗?
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定义,我只记得何潋枫下车的瞬间,照耀在我眼前的那束光,明朗的像是要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何潋枫说,他关注了我一年,却像是一生。
我问他,是很冗长吗?像噩梦一样的。
他说不是,一年的时间,却填满了他的一生。
我痴痴的傻笑,这种情话对于青涩的我是那么自然而不自然。我扬起脸,看树荫下的何潋枫,细碎的阳光在他的身边星星点点的闪烁,带着他一同闪啊闪,像是温暖的小太阳,给人想去拥抱的意念。
于是我就在阳光散漫的午后,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的问:阳光有味道吗?
何潋枫偏过头,很认真的说:有
那么,是什么味道?
七彩的味道…
这是我决定做何潋枫的女朋友的全部对话,没有三年五年八年抗战的历程,没有情意绵绵的信件,甚至何潋枫都未曾说出恳求,一次简简单单的对话,仅此而已。
但谦谦一点都不觉得遗憾或是缺少浪漫,因为关于阳光的问题,她问过很多人,有人回答她说阳光怎么会有味道,有人回答得则是各种味道:糖果的啦,香草的啦,还有泥土的…这些都是每个人心中阳光的味道,可是谦谦心中的阳光是七彩味的,从未有人说中,何潋枫是第一个,所以谦谦觉得,这就是她“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人。
郁言愈加的伤感了,他疼爱多年的妹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变成了兄弟的人。
郁言对于郁谦谦的呵护有多久,有多深,郁言同学都不曾记得,郁言很小的时候,妈妈带回谦谦,并告诉他这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妹妹,要带着妹妹长大,于是郁言就带着谦谦在身边很多年,郁言还清楚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谦谦哭着要回江南的样子,两行泪珠,大滴大滴的落在空气里,有破碎的声音。
很多年以后,郁言在屋外偷听到大人们的谈话,知晓谦谦只是领养来的妹妹时,心里竟无比的开心,十六七岁的少年,想到的词汇居然是“童养媳”,还有,洒满阳光的江南。
这些,我不曾记得,也不曾知晓。
于是郁言去了苏州大学,何潋枫则留在了哈尔滨,同寝一年的兄弟,分离时只是彼此锤锤肩膀,我不知道他们是一直话就不多,还是我出现在他们之间以后,他们在我面前边很少言语。我依旧跟在郁言身后,一如小时候,不说话,不慌张。
这是兄妹第一次的离别,郁言很想留下来,留在谦谦的身边,但些许年前的那次谈话他刻在了心里,小小的谦谦仰起脸跟他说想回江南的画面依旧清晰可见,那是她想去的地方,所以他就必须先去,在那里等候她来,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先生下来,等着她的到来一般。郁言没有叮嘱何潋枫好好照顾谦谦,他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谁像他一样好的照顾谦谦,他只是叮嘱谦谦要好好学习,高三很重要,不可以太分心。还有那句不曾说出口的“我在江南等你”。
这样一个简短的离别,和车站里所有人的离别一样,没有动人之情,也没有感人之处,可是我却在火车带走郁言的瞬间,哭出声来。
何潋枫将我揽在怀里,轻抚我的头,暖暖的,我竟错以为那是郁言的体温。
很多年以后,郁言都还在回想另一幅画面:车窗外的,一个女孩子失声的哭泣,饱含泪水的眼底满是眷恋,那时他坚信一年后的同一天,他会带着这个女孩一起离开,去她想去的江南。
我开始过没有郁言的日子,何潋枫开始努力填补郁言走后,我心里的空白。
哈尔滨的冬天就这样来了。
阳光高高的,不肯洒下来,我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做做不完的卷子,想想不完的心事。
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收到郁言从江南发来的明信片,满满的阳光,我抚摸着明信片,像是抚摸心底里的阳光。何潋枫就坐在我的身边。11月的午后,没有太阳,漫天的雪,我们躲在索菲亚教堂里,看卡片上江南的花红柳绿。钟声敲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上个世纪的人,在教堂里祈祷可以看到下个世纪的阳光。那种企盼让人近乎绝望,泪水就噼里啪啦的打在了明信片上,一片涟漪。
何潋枫依旧把我揽在怀里,我不再错觉身边是郁言,因为何潋枫特有的气息告诉,这不是郁言,所以我哭得更绝望。
郁谦谦不明白郁言为什么会去江南,离开自己那么远,郁谦谦还不明白为什么从未谋面的何潋枫会说出阳光是七彩的味道,却给不了她想象的温暖。
我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之所以说是不完整的,是因为我拥有记忆的年纪来的特别晚,和我学会说话一样晚,上小学前我的记忆都是零碎的片段,像是发生过的现实,又像是曾经做过的梦。现实与梦的交错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小小的我被拥抱着在一片阳光里,拥抱我的人暖暖的问:谦谦说阳光有味道吗?谦谦记住,阳光有味道,阳光是七彩味的。我不会发音,凝望着太阳,闻到了七彩的味道。
那暖暖的怀抱很像是郁言的,于是我不止一次的躲在郁言的怀抱里问他,哥,阳光有味道吗?可是每一次,郁言都会说我胡思乱想,我想他或许是忘记了,就不厌其烦的问,我希望有一天他会想起,告诉我阳光是七彩味的,那么他一定是很多年前给我温暖的人,可是郁言没有想起,后来我便不再问起,我生气自己为什么那么晚才有记忆,都不记得给我温暖的那张脸。可是郁言的拥抱真的好像那时的温暖,只是他不曾记得阳光的味道,我寻觅着那个人,知道阳光是七彩味道的那个人,找到他,不再离开,倚在他的怀里温暖一生。这些,便是我的全部梦想。
何潋枫说出阳光是七彩时候,我仿佛又闻到了七彩的味道,于是我想他该是我要找的人。
那个无比明媚的夏天过去了,何潋枫的怀抱随着衣物的加多而愈加的温暖,我躲在他的怀里,却会听到呼啸的北风,一次次的刮走哈尔滨仅有的那点点阳光。
于是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拿着郁言的明信片,心底的阳光彻底的消失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我的心房上飘动,飘落着,填满了我的整个心室。
何潋枫擦拭我的泪,他说,谦谦不要哭,有我在。
我哭得更厉害了,何潋枫在,阳光在,温暖也在,可是我想要的都不在。
郁言接到何潋枫的电话后,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年少时被一次次的问及阳光是什么味道时,一样的不知所措,他以为谦谦喜欢阳光,就寄回有大片阳光的明信片给她,他以为谦谦喜欢有阳光的江南,就考到江南来,可是这些却让谦谦难过得哭泣了,就像是何潋枫说的,他以为的只是他的以为,不是郁谦谦的。
谦谦的以为是:他考去江南或许是想离她远一些,他寄来明信片是因为她的世界没有了阳光,可是明信片里的阳光是照不亮她的冬天的,本可以给她阳光的人走掉了。
何潋枫是风,不是阳光,哪怕是,也只是一瞬间的温暖,不可以取暖一生,只是,他说出了阳光的味道,郁言都未曾说出的。这些,谦谦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努力的躲在何潋枫的怀抱里,却依旧不觉得有多温暖。
寒假将至的时候,一模的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很高,因为何潋枫的指导,我的进步很快,可是哈尔滨的天空,大雪纷飞,我心里的雪也不肯停歇。
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今年的雪,特别的大。
寒假的到来对于高三的孩子,多少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却异常的开心。何潋枫打来电话说来接我时,我听到了电话那边郁言的声音,我拿着电话愣了半分钟,悄声的问:我哥回来了么…
那个假期只有十天而已,十天里,郁言外出三天,但每一次都带着谦谦,和很久以前一样,但又和以前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谦谦又说不好。他们在一起十年有余,谦谦却觉得这十天美好的有些奢侈。
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们去冰雪大世界爬高高的冰长城,郁言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我却不记得,很滑很陡的冰砖,郁言牵着我手,一直登到了最高点;滑下的时候,郁言在身后揽着我的腰,我闭上眼睛,放开双手,呼啸的风再一次吹过耳边,我却没有一点的害怕和寒冷。
之后我们去冰鹊桥,郁言执意要从我的反方向上桥,在桥心相遇,我说那是哥哥和嫂子要做的事,我不要,郁言不听我说完就掉头向桥的另一端跑去。我上桥,不快不慢的走,抬起头时,竟然看见了何潋枫。
他的表情远比我惊讶得多,于是我思考这是不是郁言故意安排的,何潋枫的惊讶换作温柔的笑,他走向我,在桥心,轻轻的把我揽在了怀里,他说谦谦,我好想你呢。
我枕着何潋枫的肩膀,说不出想念不想念,倚在他的怀抱里,也说不上寒冷不寒冷,只觉得心底淡淡的温暖像他的笑一般。
郁言一直在想那天何潋枫为什么会出现,他就那样木然的站在鹊桥的另一头看着桥心相拥在一起的恋人,无比幸福的画面,他却在画外。因为他是哥哥吗?对,他是哥哥,郁言是郁谦谦的哥哥,而何潋枫才是恋人。
那天他们拥抱了好久,谦谦觉得郁言精心的安排,她就该好好的完成才不枉费编导的一片心意,以前的拥抱都是谦谦先钻出何潋枫的怀抱,所以她觉得这一次等他推开她,于是两个人就站了好久,谦谦觉得自己像是睡着了,还做了梦的时候,何潋枫轻声唤她。
谦谦睁开眼,梦醒了,眼前是何潋枫,郁言不见了。
何潋枫托着我的脸问我怎么了,我努力的揉开眼睛,环视四周,确定郁言真的不见了。
那一刻,心突然很慌。
再后来,郁言回去江苏,何潋枫开始新学期,我继续备战高考。
郁言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高考前硝烟弥漫的教室里,我看着理综的试卷,莫明的发呆了两节课,直到教室外有人喊我的名字,站起时,眼前星光闪烁。
何潋枫倚在走廊的窗台上,谦谦,你哥走了
我说嗯,就再也吐不出半个音符,眼泪便流了下来。
何潋枫纤细的手抹掉我的眼泪,他说高考完,我带你去江南。
我使劲的摇头,我想说我不是因为郁言离开了才哭的,可是我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把脸埋在何潋枫的怀里,拽着他的衣服,克制自己不哭出声音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呆,自己为什么哭,我只是害怕何潋枫会认为我是因为郁言哭,生气的丢下我走开,那样子我仅有的温暖都会荡然无存。
何潋枫没有走,他轻拍着我的背,许久许久。
何潋枫不知道为什么郁言离开,郁谦谦就会哭,二十一岁的他第一次遇见感情这般好的兄妹,只是他怎么劝说都止不住谦谦的哭声,所以他索性不再劝说,而是想象有一天他去了哪里的时候,谦谦也这样哭泣的想他,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很幸福,特别的幸福。可是这一次小孩子在他怀里哭得悄无声息,手指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稍长些的指甲因为用力太大而嵌进了他的皮肤,隐隐的痛楚。他有些慌张,不知怎样才好,只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爸爸哄哭泣的女儿一样。
走出考场的时候,天下着雨,我的心也不是很晴朗,何潋枫高高的立在人群里,白色的身影异样的刺眼,我抬起手遮住眼睛,等他走近我,拥着我离开。我想自己算是幸福的人,郁言走了,可是何潋枫来了,我不该孤单或是难过的。而且,夏天又来了,不会有雪,也不会太过寒冷。
我们沿着路边的树荫走,碎碎的阳光洒在何潋枫的身影里,我斜过头看他,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阳光的微笑,我发觉自己好久没有仔细的看他了,是因为高考的忙碌,还是其他呢,我不知道。
我等待郁言的电话,等待问他我要考到哪里,可是他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来。我突然察觉寒假郁言离开后,就很少有联系我,没有电话,偶尔的短讯,也是简单的问候,于是我想,郁言是不是恋爱了,所以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关心我了。
这样想着想着谦谦就哭了,郁言离开的一年,谦谦老是在哭,而每一次哭,多少都与郁言有关。所以何潋枫来电话时,谦谦有哽咽的说不出话,何潋枫很急,他说谦谦不要哭,我就去接你,等我。
何潋枫自然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只是谦谦每次哭,他都要把她揽在怀里才安心,这个女孩子简简单单的出现在她的身边,简简单单的做了他的女朋友,这场恋情的开始就不曾有苦追多年的艰辛,可是何潋枫却老是觉得它来之不易,不易在哪,他不知道,只是想好好的把她拥在怀里,不可以有任何闪失才好。这是爱吗?应该算是吧。
我躲在何潋枫的身后,像是很多年以前躲在郁言的身后一般,风吹着何潋枫的衣襟,像是要带我起飞一样。我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他的温度和气息,很安心很安心。何潋枫问我去哪里,我想都没想的说,去太阳那里。
我想那个午后,街上一定有一幅童话般的画面,飞扬的少年载着安静的少女,向着阳光的方向前行。
我们坐在屋顶,直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何潋枫说该回家了,我说不要。于是他把我抱回到房间,放我在他怀里,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胛窝里,暖暖的睡去了。
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哈工大,没有任何悬念,何潋枫在那里,我就该去那里的。郁言来电话时,我们正牵着手走在树荫下,细碎的阳光洒在我们的影子上,我告诉郁言,我报了工大,郁言在那边沉默了几秒,之后他说好,下一秒,碎碎的阳光就不见了,我握着电话抬起头,刚好有一朵云遮住了太阳。
拿到通知书时,我依旧很平静,因为没有悬念。何潋枫说,我陪你去苏州吧,去看看江南,看看你哥。我摇头,我说我不想去。何潋枫说为什么又不想了呢,我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那里,我喜欢哈尔滨,喜欢这里寒冷的冬天,因为寒冷的冬天里还有你。
那天于何潋枫来说,阳光真的像是弥漫着七彩的味道,他低下头,吻过谦谦的脸,淡淡的落在她凉凉的唇上,谦谦迎着他的吻,也同样淡淡的回吻给他,不曾言说的爱意就这样传递到了他的心底。
谦谦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选去江苏,她比谁都害怕冬天,害怕寒冷,因为没有勇气吗?害怕郁言早已繁花锦簇了,还是,这个冬天,让她习惯了何潋枫的怀抱?谦谦不知道,只是自己刚刚有对何潋枫说:还有你,是“郁言走了,还有你”的含义么?
那么此刻的郁言在做些什么呢,谦谦的眼前竟瞬间闪过他的脸。
郁言在江南,守着他认为的,谦谦的江南。
只是想象中的画面不会出现了,郁言听见谦谦说她接到哈工大的通知书时,心偷停了数秒,那数秒无比漫长,翻过了他们一起的所有画面,数秒后,他竟然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了,他想如若不是自己冷落了谦谦,是否她会追随自己的脚步姗姗而来,那么怕冷的谦谦,那么向往江南的谦谦。不要想了,郁言是郁谦谦的哥哥,哥哥,仅此而已,不然,为何桥心上,那个拥抱那么久,久得像是一世纪。
她该幸福的,不是吗?
从小就没有了家,没有了妈妈,这样不幸的谦谦,拥有了幸福,不就是自己想努力给予她的吗?现在她得到了幸福,那么还去计较是谁给她的幸福,大可不必的不是吗?
天空有云行走过的痕迹,云去了哪里,郁言决定不再去寻找。
09年的冬天逼近哈尔滨的时候,我窝在寝室不肯出去,何潋枫打来电话说带我去龙塔的顶端,哈尔滨的最高点,我说我不要。
那么谦谦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说我不要什么,只是高处会很寒冷。
是的,我到底想要些什么呢,夏季变幻成冬季,冬季再变幻成夏季,轮回的时间里,我整日的涂涂写写,各种故事,各种结局,可我依旧站在原地,这让我惶恐,让我决然,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我看着相同的人,做着同样的事,我开始排斥,开始抗拒,我开始对何潋枫说不要,我不要跟他见面,不要想念,不要依恋,哪怕是他的怀抱。
我开始对身边的人和事物说不要,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关掉手机一整个星期,不上网不聊天。
11月15号的晚上,我在哈尔滨离天最近的宾馆里看星星,找了好久,只有一颗,伴在月亮旁,是害怕月亮孤单吗,还是自己也很孤单呢?我不是月亮,也不是星星,我只是郁谦谦,谦谦很孤单。
翌日的清晨,我沿着马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火车站,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很寂寞。火车消失后的轨道烫烫的,像是被夏日的阳光晒过了一样,我抬起头看云那边的太阳,才发祥谦谦的世界里好久都没有阳光了。
那晚谦谦一直在做同一梦,梦里谦谦看见了妈妈的脸,妈妈说谦谦,妈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叫做江南,那里有暖暖的阳光,不会寒冷,所以谦谦不要想妈妈;还有郁言的脸,郁言说阳光是七彩的味道。
醒来时,眼角有泪痕,是凌晨一点,我倚在窗边,映着月色,开机,拨出郁言的手机号码: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之后无数条信息涌进我的手机,同样的号码,同样的每日一条:谦谦,你在哪里,我在楼下等你。
何潋枫果然在楼下等我,我远远的看着他的侧脸,三年的时光,他给的阳光不温暖,但多少也帮我抵御了些许的寒冷,不是么?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用最轻松的语气悄声问:
今天不用去实习吗?
何潋枫定定的看了我好久,久得我的腿失去了知觉。
谦谦,你有爱过我吗?
什么是爱?
就像想念郁言那样的想念过我。
没有过。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你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只有你说阳光是七彩的味道。
何潋枫再次沉默了,许久,他说:去找郁言吧,谦谦,你爱的是他,是他告诉我阳光是七彩的味道。
我惊讶,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在我还不曾见过你的时候,郁言常说起你,他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哭,还说要回去江南找太阳,他哄你说这里也有阳光,这里的阳光有味道,你便不哭了,带着泪珠看着他,像是在咨询答案,于是他告诉你说阳光是七彩的味道。
郁言还说怕是给你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以后你老是问他阳光有味道没有,他都不敢再回答。
去找他吧,谦谦,只是,你要记得,我也曾爱过你,而且一直深爱着…
谦谦躲在屋子里,她努力地回想,回想她的记忆里关于郁言的所有片段,再它们拼起来,一点一点的,很努力很努力,她需要捋出头绪,因为,郁言不见了。
我翻看手机里郁言发来的所有信息,最晚的一条是八月末,信息是这样的:谦谦,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的。
我不明白“不在”是什么含义,可是我发现郁言不在了,我居然没有任何可以找到他的办法和方式,于是我决定去江苏。
当我踏在属于江南的地域的时候,我确定这个地方我未曾来过,或者,只是离开了太多时日,真实感取代了我心里的所有畏惧,我不再害怕独自一人了。我迎着阳光走,江南的阳光,已不可用温暖来形容,我一路走,没有累的感觉,没有困顿,没有停息的欲念,只是走。前方是太阳,郁言来江南,为我找最温暖的地方,那么他就该在有阳光的地方等待着我的,想着郁言,我便没有一丝的害怕和不安。
这个男子,他给了我美好的童年,让我忘记自己曾是被遗弃的孩子;他给了我近半生的呵护,让我温暖的忘记了想念中的江南;他因为我来到了江南,守候在江南等待我的到来,我却遗弃了他,丢开他的呵护,把他遗忘在江南。不过还好,他还给了我勇气,让我来找寻他的勇气。
谦谦就这样走着,带着找到郁言的信念,无比坚定的踏遍了整个江南小城。
开始,是寻觅,后来,变成了沿途温习。
我嗅着江南阳光的味道,似乎嗅到了妈妈的味道,还有郁言的味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们都曾到过这里,我可以在江南沿着他们的足迹慢慢的走,我甚至还可以想像他们走哪一条街时步履匆匆,走过那一条小桥时驻足远望,思念远在北国的我。我拾着江南碎落的夕阳,一路走过,心不知不觉已被装得满满的。
谦谦在初秋将至的时候回到了哈尔滨,郁言走过的路,谦谦已从新走过,并带满了阳光回来。郁言是去江南等待谦谦的,谦谦不曾去,等待不再有意义,所以郁言离开了,不会再去江南,于是谦谦回来了,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回来,他的谦谦害怕北国的寒冷,他一定会回来找她,那么剩下的只是等待。
我开始依靠回忆和遐想过日子,关于郁言的回忆,有关郁言的遐想,我想象和他有关的所有故事,我漫天的稿件里都是他的影子。
10年的11月16日,我寻找郁言满一周年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很遐想的日记,遐想他就在我的身边,陪我在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给我喂猫,给我的花浇水,陪伴着我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
何潋枫来看我,他说他曾经以为等待一个人一年的时间,是不易的一件事,可是我就这样等了郁言一年,悄无声息。我说郁言等了我二十年,也不曾有过声音。
阳光是要寻找的,哈尔滨冬天的时候,地球上还有很多地方是夏天的,谦谦。
我抱着腿坐在稿件堆里,仰头凝望何潋枫的脸,转眼,我竟也认识他五年之久了,他一如当年我见他的时候一样的阳光,只是这温暖不是我想要的。我站起来,走到何潋枫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的怀依旧暖暖,他不需要我的温度,但我想把他给予我的温暖归还给他,不再相欠。
还有,我知道郁言在哪里,做些什么。
郁言的导师告诉我,他随团去了非洲,支教,一年前我去苏州大学的时候。那时我想,他走累了,走够了,就会回来,于是我守在家里,寸步不离的等待他回来。我收到他从各地发来的明信片,不同的风景,不同的孩子,他更新的博客,我都定期去看。
郁言去非洲前写过这样一段话:很多年以前,我给了一个失去妈妈失去家的孩子爱的阳光,这阳光照亮了她的半生,照亮了我的一生,所以我要去所有没有阳光的地方,给像她一样的孩子,七彩味的阳光。
离开非洲时,郁言有传照片到网络上,是他带着孩子们唱歌的画面,他留言说:我舍不得离开,只是随团的队伍要走了,我十岁的“小女儿”拉着我的手哭着不肯放开,很像当年的她,我很想带她走,但这是规定不许的,于是我蹲下来抱着她说,爸爸以后每年都回来,像圣诞老人一样…
那一刻我很想去非洲,去看看那里正在受苦的孩子们,还有他十岁的“小女儿”,也教她唱一支歌,我谱的关于他的歌,离开的时候也如此告诉她:妈妈还会来,以后妈妈每年来一次,就像爸爸一样。
只是,我不会去,我害怕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他会难过,像等在江南却等不到我那般的难过。
还有,该让他把阳光带去给更多需要的人不是吗?
他给的阳光,他给的爱,已足够我守护,再过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