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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喜欢植物,却唯独爱上银杏。
家中小区遍植银杏,便以之为名,小区门口的那条接连主干道的小路便也叫做银杏路。
银杏很美,我很肤浅。我从不知道银杏名字的来由,也无法说出银杏真正美在哪里,若要有人较真穷追不舍,大概我会故弄玄虚吐出“感觉”两字吧。银杏只有两色,无人问津时的绿色,还有人们跟风来拍照时的金色。我不知银杏其名中的“银”字何故,也不知杏黄是否就是描述这我所认为的金色。
小区中的银杏无甚印象,记忆中只是每天路过的一棵又一棵,匆匆一瞥,后来是每周,再后来实在记不得。书房昏暗的灯光以及凝神的香薰陪伴我大部分在家的时光。高三教学楼前有一排瘦弱的银杏,他们陪伴我度过每一个发呆的上午,在银杏最盛最美的秋,有人请来一阵风,将所有树叶摇落,然后由校工装进麻袋,大概是送往世界各地的博物馆。
老食堂侧门前也有一条小路,两边也是种满银杏。我也曾多次跟风扛着单反兴冲冲来拍上几张,很遗憾的是不懂构图也不懂调焦,只能自我欣赏。
我在2015年的8月,拖着行李箱,走过银杏路,每一棵银杏都在竭力挽留,尽管烈日当空。银杏路的尽头是一条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它随着小镇的发展也越来越宽,越来越平整,两边的路灯和气派的广告牌照亮着小镇最繁华的一条路,迷醉来往的人。银杏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路灯也是坏了一半。
其实江南温润的小城夏日风总是撩人解暑,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挽留,只是我一厢情愿。
左拐就是车站,我从这里坐大巴去火车站,然后第一次踏上离家的火车。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校园,这里没有我每天必经的银杏路。
这里的夏比江南更为酷热,这里的秋落叶纷飞,这里的冬有从未经历的冷,这里的春有难以捉摸的气候。
我脱下花花绿绿的衣服,换上一身军装,新训班长说这是橄榄绿。我很喜欢吃橄榄,放入嘴中没有任何味道,咬破之后,清爽的甜,微弱的酸填满味蕾,橄榄核两头尖尖,精致光滑,我总喜欢拿着它把玩。班长说军人也是这般,外表平静,而当你选择走近或是走入他,才会发现他也有一颗热烈的心,平静如水包裹着热情似火,更多的容忍包裹着棱角分明。
新训班长是我军旅生涯至今最难忘的一个人,他热情乐观,真诚友善,多才多艺,他是我新生活新世界的引路人。他教会我一项项技能——队列、擒敌、战术、射击。我跑完了人生第一个三千米,五千米,学会了一练习,二练习。无论是枯燥的叠被子还是充满欢乐的学歌,也无论是烈日下的训练还是雨天躲在宿舍看书聊天,那两个月是一辈子都值得铭记的回忆。
新训班长在第二年的夏天毕业,在他走之前我同他在图书馆前,在磁石门前合影,在二食堂三楼陪他吃了最后一顿聚餐。我帮他提着行李从老食堂侧边的那条长满银杏的小路来到中心广场寄运行李,我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关于不舍的话,我们仍如同往常那般闲聊,他也仍不忘笑骂我没长进。只记得在那个骄阳似火的午后,我说:“太热不陪你了,我回宿舍睡觉了”。最后又没忍住,转身轻道一句“珍重”。
他们走的那天,我们在路边列队欢送,却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哭了。他路过的时候我一下子冲上去跟他拥抱,又道“珍重”,然后在他快走远时,猛然想起什么,拿起相机,留下他在这个校园最后一张背影。工大的夏日绿树成荫,阵阵清风穿过小路,将不舍随着一辆辆军卡送向远方,道旁的每一棵树都在挽留。
最近有句很火的话,“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用半生的时间去体验世间苦乐,再回首时一切都还如同少年模样。前段时间大四去周至强训,朋友圈铺天盖地这句话,我一开始很反感,觉得本就不贴切的一句话传多了之后更是笑话。高考前,母校的表白墙上也是一堆这种话祝福高三学子,我更加不理解,这帮小屁孩,经历得这么少怎么也就半生了呢。
两个月后,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黑压压一片出现在我面前,傻笑看着我时,我大概懂了。对于高三学子,高考是前半生,意味着十年寒窗结束从此龙投大海,虎奔高山,海阔天空。对于这帮可爱的大四学长们,求学之路即将到达尽头,前半生是求学,意味着他们即将离开工大,奔赴祖国各地。而我想,这应该能意味更多,工大四年便已是半生,无数的欢笑,无数的泪水,无数的伤疤,无数的荣誉。走出工大,肩上多了两颗星的使命,他们将会有更多的身份,是排长,是儿子,还会是丈夫,是父亲。而当他们越走越远,责任便也越来越重,而工大永远还是背后目送你离去的母亲,他们永远只是摇篮中的婴儿,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是迎着朝阳奔跑,翻滚,飞跃的少年。
工大的夏是游泳馆中释放激情,工大的秋海棠给每一个复习到深夜的学子送去幽香,工大的雪在天空纷飞,轻盈而不张扬,工大的春百草丰茂万物生长。
银杏只有两种颜色,无人问津的绿色还有繁华的金色。而当我们选择这身橄榄绿便也选择了孤独,选择了沉默,而头顶的国徽还有肩章的金色时刻提醒着使命与荣耀,人与树何其相像。
工大是一座车站,故人离去,新人到来。我记得我来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我从那条小路走过,来到中心广场,开始我们的故事。两年后,我们还会提着行李,从那里走过,到中心广场登车前往下一站。当你远行时,母亲不会挽留,她默默做好一切准备,然后亲手将你送走,当你归来时,母亲还会等候,正如她早已习惯的每一次漫长等待。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而我期待着每一次离别。我从来没有走过银杏路,一生都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