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女儿的诗
作者:海 桑
第一部分：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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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竟如此的小
简直是一条软体的虫子
当我伸出偌大的双手
却不知如何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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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一次见我
就面似老人，就满脸皱纹
你究竟走了多长的时间多少的路
才从生命的源头
跌进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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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将你放在一堆婴儿中间
我几乎认不出你
就像把一只苹果放在一堆苹果中间
都是红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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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叫你宝宝
明天叫你贝贝
八九十来个名字
你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啊
你不可能合乎每个人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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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冷不丁发出一个声音
把自己轻轻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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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本想笑来着
没有笑好，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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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笑出声了，这是件大事
你的体重增加了二斤
便是咱家的新闻
你的每一点变化都让我心疼
而我只是其中一个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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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乱套了
吃饭和睡觉
白天和黑夜
全乱套了
生活得重新安排
现在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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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到晚
你紧握着小拳头
就像春天紧握着小小花骨朵
似乎柔弱，经不起风雨
但我知道其中包含的力量
第二部分：透明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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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漫无目的的手和脚和眼神告诉我
说这世界是新鲜的
于是我洗净一个苹果
放进清晨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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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了
给你剃个光头
留下第一缕头发
用一根红线系好
放进你的相册
等哪一天你也老了
还能看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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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东西
你都敢放进嘴里
假如你真的消化得了
恐怕就长成个新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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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我也不明白你的咿呀
但这并不妨碍我俩的交流
要不你笑什么，要不我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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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大的婴儿
你看见过吗
有鼻子有眼有耳朵
手指头十个，脚趾头十个
眼睫毛细细能数得清呢
指甲盖像是一层水皮儿
那叫做清澈
我这是怎么了
这些平淡无奇的事物
突然间变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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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岁了，你三个月了
我抱着你，你也抱着我
身后那个偷偷爬上来的孩子
是叫个月亮吧
我仿佛也是第一次看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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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恋爱时一样
我又开始说些可笑的话
比如说大高楼很高
比如说大苹果很大
上一回是你妈妈笑了
这一回是我笑了
你只是瞪着两只大眼
仿佛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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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的身体是香甜的
不信你闻闻
婴儿的灵魂是香甜的
不信你闻闻
第三部分：你是我心中最软的地方
1
我对着你说话
我对着你唱歌
我对着你变成一条小狗
欢喜得像是一个傻瓜
2
不哭不闹的时候
你妈妈就关心你的鼻子
你瞧她趴在你的脸上
听它们是否仍在呼吸
3
你姥爷喝多了酒
然后打来电话
说是要你给他哭一个
然后他好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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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像个小偷
她总是蹑手蹑脚
她溜进你的房间
她溜出你的房间
她偷出来一朵微笑
不等她开口，我知道
你已经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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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姥姥家去了
你妈妈抱着你走姥姥家去了
你可真狠心
你一走就走了
一二三四五六天
我跟你说吧
我是忍着才没有去看你
并且告诉自己
每天只想你一次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
不管你哪一天回来
那一天就是我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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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着了
你妈妈也似乎睡着了
但我知道她
她睡着的只是眼睛
她的耳朵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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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叽里咕噜的言语
都是生命的密码吧
你对我说了那么多
我一听，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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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两只大眼睛
没有看见我
因为我手里拿着个苹果
我就像一只盛水果的篮子
你就扒开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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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了，等于是天塌了
我们都成了没注意的人
我们对医生微笑
我们对护士微笑
我们不停地点头
恨自己和他们攀不上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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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有个想法
想自己一夜间变老
这样就能看见
你长大后的样子了
第四部分：你是个两岁的大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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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整齐的都弄乱了
把站着的都打翻了
把干净的都玩脏了
你便快乐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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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让我想起我的爹娘
想起他们的那些年月
比如今天，你病了
我抱着你跑呀
仿佛他们在抱着我跑
而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死了，就是我死了
而你活着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3
跌倒了
你趴在地上不起来
左瞧右瞧，你看见了我
于是，你哭了
跌倒了
你趴在地上不起来
左瞧右瞧，你没看见我
于是，你自己爬起来
4
有些时候
我变得和你一样小
另一些时候
你变得和我一样大
当我问你的远大理想
你说长大了要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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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你怎么办呢
我亲你的脸蛋亲你的肚皮
亲你的臭脚丫亲你的小屁股
如果你是个小男孩
我还会亲你腿间的那个小宝贝
可你是个女孩，你是我两岁的女儿
你的宝贝更加奇妙
我看着它，我不敢动
一想到自己也从它而来
心中便一阵惭愧
那地方地形复杂，山峦起伏
我一定迷路了千百次
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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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的希望，不是的
你是你自己的希望
我那些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我的
与你无关，就让它们与你无关吧
你何妨做一个全新的梦
那梦里，不必有我
我是一件正在老去的事物
却仍不准备献给你我的一生
这是我的固执
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仅此而已
你不是我的财富，不是的
如果你一定是财富
那你是时间的财富，是未来的财富
你如此的宝贵，我怎能占为己有
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承认
其实在生命的意义上我们都是奇迹
就像未来不会比现在更重要
你我也只能是对方人生的某个部分
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仅此而已
你甚至不是我的孩子，我是说
当神明通过我将一口生气传递给你
我想我愿我又怎能做你一生的保护神
总有一天，我将成为一种无用的东西
我看着你看着你，却无能为力
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仅此而已
我爱你，仅此而已
然而我爱你多些
就像我父亲爱我多些
事情只能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