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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电话里抱怨说，东子你都放暑假了，还不回来陪陪我。黎城都快成空城啦，一点人气也没有，再这么下去，我也快没气了。
父亲的声音依旧洪亮，跟没气完全沾不上边。我知道，他是想我了，但碍于面子，他不肯说实话而已。我没揭穿他，都这么多年了，他那死要脸的牛脾气一点也没变。
父亲的话，让我有些许的愧疚。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买了最早的那般火车，赶回了黎城。黎城是沿海地区一个古老而热闹的小城镇，我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说它快成空城了，想要骗我回家也没必要这样夸大其词吧。
但是，当我踏足那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的话并非夸张。除了黎城中心城区的火车站人流跟以往没多大区别之外，越往城镇里走，人声就越少了。
转入街角，我惊愕地发现，童年时我最爱的那家云吞面小店已经停业了。那扇铁门上锈迹斑斑，门檐上飘着几根野草，地上则长满了青苔。看样子，停业并不是近期的事。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或许更久以前。
我竟然那么狠心地离开了那么久了。这个认知，让我生出一丝愧疚，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继续往前走，我又发现林婶家的小卖部也不见了，还有陈叔开的理发店店？怎么都像变魔法一样变没了呢？
一路上的萧条景象让我心里惴惴不安的，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家门口，我发现家门大开着，却不见父亲的身影。我一边疑惑着，一边往里面跑，心里嘀咕道，父亲上哪里去了呢？怎么不锁门？不怕招贼吗？
我还记得我刚到外面去上大学的那会儿，因为黎城来了很多外地人，游客、小偷什么都有，真正的热闹非凡。但是从那时起，一旦要出门，家里都得锁紧门窗。难道，现在这个习惯改了？
这时，大门外哐当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去。原来是父亲，他手里正提着一袋什么东西，硬梆梆的样子，进入家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所以才会发出哐当的那一声响。
父亲看到我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来，大概他算准了他那一通电话，是百分百会把我给召唤回来似的。但他眼底明显是带着喜悦的，所以我也不跟他计较，我急于提醒他，外出怎么也不锁门？
父亲看了我一眼，鼻腔里哼了一声，说，锁什么门，现在整个黎城鬼影都不多一个。我问，人都去哪了？
还能去哪，年轻的有本事的都去邻市住高楼了，老的幼的也大部分都被年轻的有本事的接去享福了。剩下的，就是像我这种没人要的老东西了。父亲说着，还若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我有些心虚，实在不是我不想把他接走，而是我毕业还没多久，当个破老师工资也不高，哪里有能力？我没好意思正面回应父亲的话，只能装傻沉默着。以往我可是他的骄傲，如今该成了耻辱了吧。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父亲也叹了口气，今晚，我们父子俩干一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中的袋子。我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瓶酒。
酒是满瓶的，而这座城却成了被人离弃的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