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志谈读书
詹宏志是台湾一位企业家,同时也是一个出版人。我自从一个博客接触到他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十分的敬意。
1.1 一生的读书计划
曾任大英百科全书编辑委员会的主席克里夫顿‧费迪曼 所编写的书《一生的读书计划》(The Lifetime Reading Plan) 强调了对社会理论的形成或有重要影响的著作,一生中起码要阅读一次,并且时时刻刻要回归到这些书中。
但经典对于每个人不同的时期也都是不同的。
詹宏志先生喜欢从名人的过往中找出他们进入书的世界的原因。虽每个人的经验都不一样,但大体都是由某件相同事开启了那扇门。像钱穆先生,他读书的乐趣,是从三国演义开始的,从那里开启了他读书的欲望。
而胡适之先生在《四十自述》中提到,他小时候有一次拣到一本破烂没有封面的书,只有前半部,一看之下,却是不读则已,一读则整晚不终卷不眠,一个晚上便读完了,因为不知道书名是什么,也不知道后文?
心里实在很惦记着,天一亮便迫不及待的跑去找人问这本书的名字,哥哥看了就说,是《水浒传》,便拿了完整的书给他看,从此便一路看了下去。
詹宏志先生自己的经历也大致如此。
这些个例子传达着一种讯息:读书并不是从规律、计划、程序里产生的。我们从小到大,听过很多对读书次序的建议,上小学时会有人跟你说:数学、国语基础要打好,以后再看别的书;到了国中,就建议先把考试准备好,别的书以后再看。哪种先读、哪个后读都规划好了,但这些都不是他所看到那些喜欢读书的人的经验。
喜欢读书的人一定跟书发生过美好的经验,不是因为有很好的计划,是因为有一个美好的经验。
因为想知道故事的下文,就拼命的去找后续的;因为这本书好看,所以想知道还有没有跟它一样好看的书,有时候会找对,有时候也会找不对;有时候看不懂,有时候发现新世界;就是这美好的经验一直在督促着我们,诱引、召唤着我们,让我们越过星星,太阳,月亮,一本一本的追踪而去。
很少文人的启蒙书是所谓很了不起的书。从来没有看过伟大的文人说是读了《论语》得到启蒙。都是在心智成熟之后,才从《论语》得到智慧,但是小时候,给予启蒙的都是人称“晦淫晦盗”的书,男生看“强盗书”如水浒传,女孩就看“罗曼史”如红楼梦等。这就是钱穆先生说的 “从入之道、未可一致”。也正是这些书最能产生最初的美好的经验。
正如也有人到了三十岁,才开始感应到应好好读书,如果我们意识到要读书的时间不同,则策略应该要有所差别。
在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读书人中,曾国藩的读书策略最是特别。
固然他一开始就已是翰林,他在考试上很顺利,却没有认真读过什么书。等意识到要认真读书时,已经是大官了,有非常多的工作,非常忙碌,没多久又是兵马倥偬,每天在兵营里运筹帷幄,忙进忙出,读书的时间很少,所以读书的起点很晚。因此,他留下很多谈读书的事。
他读书的观念,可以称为“掘井论”,他说:“读书譬若掘井”,与其掘井多口而无水,不若专心掘井以得水。这是他的基本想法。
除此,在谈及读书活动时,反复提到相同的道理,利用所有零碎的时间来读书,他不可能等到个完整的时间才来读书,因为这样的时间不会太多。
这个例子让我们对人生读书的时期有一点理解:某些时期,某些事是可以做的,某些事是不能做的。
詹宏志先生认为阅读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阅读的第一阶段:技能形成时期。
一开始,有个时期对于读书还不是个左右逢源的阶段。
会游泳的人,把他丢到水里去,玩水戏波逐浪,非常快乐,他会跟你说:人生至乐莫过于游泳;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丢到海里去,绝对不会是他的人生至乐。
同样许多人说读书是人生至乐,可为何许多小孩之于读书是苦不堪言呢?是因为他对于读书的基本技能没有养成。
在读书的过程中,其实是我们和提出讯息的作者间的关系建立,作者像是投手,我们是捕手,我们要接他投出的球,但不是被动的,球也不会投在固定的位置,要做某种调整才能掌握,才能得到那个球。
投手有控球好的,也有坏的,所以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书读起来总让人不明白,这不完全是读书的人的错,因为是球投得太离谱了。是因为,作者用的词句,与我们所理解的,不一定一样,但从这当中,慢慢的得到对不一样字眼的一致性,而达到与作者的和解(come to terms with the author),成就了名词的统一,对作者所说的语言就能了解,共通了。这就是技能形成时期。
在这时期最重要的事,是在如何经历一个美好的经验。
以我对读书活动的理解,除非他有过读书的美好经验,愿意手不释卷,才有可能使他成为可能读书的人。
有一些人,因为他读书的时候被限定,这个不能读、那个不可读,而可以读的都没兴趣读,结果使他一生都不再想读书,我觉得这是很大的损失。
第二阶段:兴趣形成时期
假如社会有完整教育体系的话,理论上国小时应该已经完成个人读书的基本技能,中学开始发展自己的兴趣,到了大学,就能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
但现在大学里,学生没有受到完整的训练,他不会自己读书:不知道怎么用工具书、使用图书馆,不知道如何寻找一个完全没有方向的题材,没有这样的经验;并不像美国的学生,小学时就能依题材去找相关资料,做重心的阅读。
因为你把大学生当作高中生来教,教详细的课程科目范围与内容大要,所以到了研究所,就只好再当作大学来教,最主要的原因是因前半段的训练不够,或是太重视知识数量的累积,而不重视知识的工作方法、处理方法而造成的。
那在大学时期,要不要为"他"指出方向?
就理论上,在他更长之后,会更有智慧,更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在这之前,要让一个较年轻、莽撞的自己做决定。我觉得这很可怜、很痛苦!
你把人生交给最没有经验的自己来做决定,而非给未来较有经验的自己;以前所说的话,比未来的还有决定性,这不是很奇怪吗?愈成熟对人生体会愈多,对人生的选择会更了解,会更知道该做什么,又为何要让年轻的自己来决定未来的自己呢?人生如此,读书的情况亦如此。
我觉得,技能形成之后,正是兴趣形成之时,正是他往哪去,你完全不知道的时候。此时,要给予他最多的可看性,要有更多经验的涉略,不要让他太早就说:“我的数理不行,我文史比较好。”或“我只对文史有兴趣其他都不行!” 年轻人有读书的欲望,该鼓励他多去涉猎不同的科目,多尝试各种不同的书,说不定在哪本书里,就发现了他的乐趣。
这个时期不要选择,东看西看、漫无目标,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漂流在大海,没有任何方向,什么都无法累积,什么都懂一点点。
第三阶段:集中完成时期
到了第三阶段,这些可能的兴趣,已经有了足够的接触,其中有所增强,也有所挫折的,他在这本书里得不到乐趣,在那本里却有无限乐趣,这个乐趣反复、重复在某类书里,这时就可看出他阅读的方向。
但人生有限,可以用来读书的时间比以前已经少很多。假如你一周读一本书,一年下来也不过50来本。而以中国为例,每年新出版的书籍达45万册,几乎每一本书都有其价值,因此需要选择。
当你意识到,时间有限,年华消逝,因此新的读书阶段,是用减法而不是用加法。要去除可能性,不再相信兴趣,而要相信完成,因为你知道哪些书非常重要,你有你最想读的书,只有在较小范围里做选择,才可能读的更充实完整。我们明白没有任何人能读尽天下书,可以了解所有天下事,只能了解某些事,而这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一生的读书计划,不是指这一生要到达的目的,而是指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一种读书生活。在书中你可以有前生今世,可以经历柏拉图、孔子的生活,经历未来,经历不止一世,而有百世、千世、万世,书的力量就在这里,它的耐性与韧性,是人和读书最美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