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堆里一枝花:讨饭国舅吴明志

话说东方的莎士比亚、才子笠翁李渔在其小说《无声戏》(又名《连城璧》)中收录了一篇《乞儿行好事 皇帝做媒人》的故事,被擅长喜剧创作的现代剧作家谭德伟改编成戏文《讨饭国舅》,唱响大江南北。

这个讨饭国舅不简单,原是钱家的上门女婿,却生性爱仗义疏财,乐于助人。一年到头经商赚的钱财,还不够送给别人的。时间久了,必然被老婆嫌弃。其妻忍无可忍,只好逼他休了自己,将其逐出钱家门。无处安身的吴明志(谐音“无名字”,意喻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种傻子嘛)只得流浪街头,成为乞丐。但他执迷不悟,虽自己到处讨饭叫化,却仍然以为他人解愁为乐。不管人家是真困难还是要骗他,他都有钱送钱,有物送物。因此,人送外号“愁不怕”。

没被扫地出门前的“愁不怕”,曾帮助过一位被卖入妓院的苦命姑娘李芬,慷慨解囊帮她赎身,还拜了兄妹,并送她路费,让她去江西投亲。没承想,这位李姑娘命非常好,在江西遇到了乔装打扮、微服私访的万岁爷朱大爷,从此攀上了高枝。好在李姑娘不忘恩,时常去庙里为帮她改变人生命运的好人祈福。

爱管闲事的“愁不怕”唱着哩落莲花落,一路流浪到江西,差点饿死在关帝庙里,刚好遇到前来祈福的李姑娘和朱大爷。朱大爷一高兴,送了他一锭大银子,让他不要再讨饭了,回家乡做点小买卖。吴明志也很听话,又一路转回家乡山阴县,好巧不巧,又赶上李姑娘同父异母的妹妹李娟被人贩子胡理(看名字就知道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之辈)霸占,于是傻劲又犯,乖乖掏出大银子为她赎身。

胡理和知县串通,盗窃了国家库银,正愁找不到替罪羊没法给上面交代呢,吴明志不早不晚送上了门。因为朱大爷送他的那锭银子上面有官印,知县和胡理便将这个二傻子打入死牢,大刑伺候。这个“愁不怕”因不想连累朱大爷,便承认是自己偷盗官银,被判问斩。李姑娘的晚娘知恩图报,在狱中为吴明志和李娟办了婚礼,也是够浪漫的。

主角呢,通常都是命运多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型的。因此,紧要关头,微服私访的朱大爷赶到,亲自过问此案。朱大爷很是感动,惩办了坏人,放了“愁不怕”。李芬也飞上枝头,被封为贵妃。和她拜把子的吴明志因此成了国舅。朱大爷让他当官享福,执掌朝野,可惜改不掉老毛病的“愁不怕”坚决推辞,选择继续浪迹天涯,讨饭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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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个故事简介,是不是想起了周星驰主演的《武状元苏乞儿》等系列电影?

先来欣赏下婺剧的台词吧。

风雪紧,黄昏近,家家闭门祭灶神。

人人求神奏好事,却为何,雪地偏传救命声。

生平不得人叫苦,听见肚肠会抽筋。

多因爱打抱不平,弄得来十成家当去五成。

有人夸我心肠好,有人笑我骨头轻。

老婆骂我扫帚星,逼我去做朱买臣。

看起来狗捉老鼠空起劲,到不如百事搁到背脊心。

啊呀钉死的秤生成的性,闲事不管要生毛病。

各人各性,有叫好的,就有喊骂的。唾骂星子虽能淹死人,却难淹死会水的。吴明志一心一意,意志坚定,你们骂你们的,我做我的,这才是真有个性,有主见。“做人不能光为己,吃饱应知别人饥。”虽说心肠好,但他明知“口袋统统扑了底,老婆定要发脾气。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天哭地,定是桌子翻盘子飞、甩东敲西。”却也一时急得没主意,只想着到朋友家中避一避。夫妻两人早已是“东山毛竹西山笋,老酒酸醋早就瓶各瓶”。所以别怪其夫人嫌弃他是个露底的破簸箕,绝情断义,即使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送人滴。跟着他迟早要盖破蓑衣,倒不如清水混水各条溪。从此鸳鸯各自飞,千斤义字你自己提吧。被扫地出门的吴明志有志气呀,“人穷偏有气节高,一不偷二不盗,明里要当面讨。”他自比韩信、伍子胥,能讨饭讨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不愧为乞丐界的翘楚。

王老五真正苦,好似药店里的揩桌布。

想当初生在大户,百里方园我最富,人参燕窝嫌不补,白糖蜂蜜还嫌苦。

都怪我一爱喝酒一肚,二爱睡到中午,三爱斗鸡四爱赌,万贯家财一塌刮子,送给青龙白虎。

没奈何乞讨把日度,讨饭也绝路,谁知讨饭也会绝了路。

王老五是“愁不怕”路上救助的一个人物,典型的“富不过三代”,纵有万贯家财,不够吃喝嫖赌。自作孽不可活呀!这种人说实话不应该帮,但同为讨饭堆里的,吴明志还是帮了他。好在王老五能够幡然悔悟,在其行为感化下,也以乞讨为生,并学他“多了给我我不要,骨头实硬牌子老。”吴明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想着“仗义疏财愁不怕,自书名号肩上挂。别人济我我济人,叫化之中行教化。”这种高尚的行为和身份定位,无人能比,令我等汗颜。但佛家语云,执着是一种病。物极必反!如此执着于行教化,必会反噬自身。不用想,接下来他自己遇难无人济了:

从山东到豫西,我没挨冻来未受饥。

到山西真晦气,我好似老鼠钻进风箱里。

三天没见半粒米,处处冷言来相讥。

肚皮难唱空城计,看起来,阎王要招我做女婿。

未开言禁不住泪先淌,看来阿哥命不长。

命不长管他娘,黄鱼总归要变白鲞。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山西人民自己尚不能足,如何施舍你米粒?若是因此生嫌隙,就成了典型的道德绑架了。如此行善积德之人,不喜早日升入天堂, 亦是怕死之辈:

人说我命最古怪,好象蚂蝗来投胎。

晒不死,饿不坏,死去还会活转来。

愁不怕至今没后代,我还不想进棺材。

作者也是有意为其筹划,前文才离了婚,现在又愁没后代。下文必然会有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以身相报,而且不会计较他的所作所为。差点饿死的“愁不怕”多亏遇着知恩图报的义妹芬姑娘,才不至于抛尸荒野。芬姑娘劝他改改脾气:

愁你心慈大忠厚,仗仪用钱象水流。

为人解愁成讨饭,讨饭还为别人愁。

愁你奸诈看不透,朝你喊苦便上钩。

再若饿倒谁来救,我的好啊哥啊。

愁不怕,谁怕愁,你一人难解万家愁。

连微服私访(入乡寻欢)的朱大爷也劝他:丢掉讨饭棒,做点小生意。救人救不完,不如先救己。还送他一锭大银子做本钱。但爱钻牛角尖的吴明志,右耳朵听,左耳朵冒,转眼间就把忠言忘,拿出银子做了替罪羊。这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被“只认金银铜,前堂冷面孔,后门路路通”的知县老爷打了四十大板,只剩叹息“好心为啥没好报,这世道颠颠倒倒,叫人又想哭来又想笑”的份了。常言道,“好人做牢代代有,好心常会触霉头,好话偏偏遭人咒,好事反添许多愁。”愁不怕,你说你图啥,现在变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了吧?

命运之复杂,非人力能看透。就像王八和绿豆,不论谁瞅了谁,反正对眼了。又如一个萝卜一个坑,世界阴阳协调,相化相生。有愁不怕这样的傻男人,就有不嫌弃他、愿意陪他一辈子的傻女人。明知他要被砍头,芬姑娘的妹子娟丫头,还是愿意以身相许报恩人,要在牢房里为他把种留。惊得吴明志满脸红羞,要知道二人相差八九岁,都能当人家长辈的老牛,怎么好意思吃嫩草呢。奇事代代有呀!听到号声心里透,且看二人如何把酒:

一杯酒,解君愁,受屈坐牢不会久。

不会久,不会久,到明年坟上青草三尺九。

二杯酒,消君忧,且将烦恼丢开手。

丢开手,丢开手,心里总是寒抖抖。

三杯酒,祝君寿,好人迟早有出头。

有出头,有出头,只怕今朝头难留。

关于此题材的戏,网上流传的比较经典的唱词,还有豫剧《丑梧桐娶媳妇》唱段“我浑身上下都是倒霉窟窿”:

交杯酒还未往肚里送,就传来一阵阵催命的号声。

狗县官与胡理设下了陷阱,不用说满打满算,我也不过活到那天明。

看起来吴明志生就的倒霉命,生就的倒霉命,倒过来倒过去,倒霉一生。

走得慢来倒霉等,走得快来倒霉迎。

不快不慢,我磨磨蹭蹭也躲不过,躲不过跳进倒霉坑。

蝎子蛰,马蜂拧。蛰得紫,拧得青。

青青紫紫,紫紫青青,我那浑身上下都是倒霉窟窿。哎,可都是那倒霉窟窿。

这一回阎王老爷他把我来请,倒霉的总账可是算不清。

谢谢大婶为我把亲订,再谢谢大叔你忙里忙外忙个不停,为我把婚成。

小娟妹,你对我情深义重。

临上路哥有几句话,我劝你一定可要听听,你就是不愿听也要听听。

明天我上路你莫要去送终,后天就改嫁一天也别停。

你可别学傻,苦苦守家中。

今天这事算没有,权当刮过一阵风。

你可别信那三从四德,是他娘的歪嘴经。缩圈把人坑,坑的还不清。

你若是听了哥的话,我死了也安生,死了也安生。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此两剧都做到了这一点,因此深得民心,深受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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