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老家的村子叫牌坊村。可奇怪的是,从小,我就没见过村子里有牌坊。
原来,咸丰初年,村中有位老祖奶奶以九十八岁高龄去世。而且,她老人家从二十六岁就开始守寡,几乎花费了一生去孝顺、赡养公婆,辛勤抚育儿子成才,而且活到接近百岁高龄,生活尚能自理,不累及儿孙。她的事迹逐级上报至礼部后,又上奏皇帝诰封建坊,以表彰她的品德,并教化百姓。
“破四旧”的时候,牌坊作为旧社会压迫妇女的象征——砸了。据说,我家老院子砌猪圈的时候,就用过几块牌坊上砸碎的石头。
我出生在没了牌坊的牌坊村,那是一九八一年的春天。父亲给我起名叫“胜利”,因为他觉得,又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02
我的个头刚长到比化肥包装袋高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吃力地干一些农活。第一项具体的任务,是收麦子的时候帮忙抻化肥袋子。
我小的时候,老家收麦子还没用上联合收割机,而是用脱粒机,我们称为打场机。每当麦子即将成熟时,父亲会把村旁一块大约二分的菜地提前收整好,准备用来打场。
父亲会先把地里的作物收好(多半是土豆,偶尔也种点别的蔬菜),再把地耕耙整平,最后用碌碡碾平、轧实。
风吹麦浪,成片成片金黄色的麦子,就像是一整块大地毯,直铺向天际。
农民先用镰刀把麦子一把一把地割倒,把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地里。之后,农民再把一捆稻草绳子拴在腰间,一根一根地抽出来,把麦秸捆成一捆一捆的“麦个子”。接下来,就是把它们再装到车上,运到打场处卸下来。
等开动打场机的时候,再把麦秸一捆捆地推进打场机的肚膛。麦粒从底部落在一道斜着的铁皮槽中,并且会随着机器的震动落进地面上的簸箕里,而脱完粒的麦秸会随着滚轮的飞转,急速地抛到半空,再落到地上。
当簸箕里的麦粒满了,会有一位妇女(俗称半劳力,比如我的母亲或邻家婶子)把麦粒倒进化肥袋子。化肥袋子软趴趴的,簸箕口很难对准袋口,也就很难往里装。
两手抻着袋口的任务,自然就是我的。我第一年接过这项任务,大约五六岁,刚比化肥袋子高一点。我双手平举时,化肥袋子还是打弯的,底儿贴在地上。所以我得使劲往上举着,往里倒麦粒儿的人才会容易操作些。
装上两三簸箕,就需要把袋子提起来,在地上顿几下,通过这种震动,好让袋中麦粒间的空隙变少些,袋子也能装得多一点。而我一开始是没有这种力气的,只能在袋子里的麦粒多一些的时候让大人来做。
而这,只是那时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众多任务中极轻微的一部分。
麦收的季节,正是夏热越来越盛的时候。阴雨凉爽天是麦收的大敌;火热的日头,才预示着麦收的顺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在漫长的农业社会中,都是庄稼人的日常。
我戴着斗笠,与大人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费孝通先生说,农民像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得。我是有过一点体会的。
有一年麦收,几亩麦子都已经脱粒完毕,眼看已是颗粒归仓、落袋为安,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却要来折磨我们一番。
大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一袋袋麦粒装上地排车,再慌乱地拉回家,留下我在场上收拾农具。
时年八岁的我,扛着两把耙、一把木锨,还有一把大扫帚,冒着大雨回家。幸好还有一个簸箕,我还很聪明地把簸箕顶在头上。
虽然大雨不会往头上浇了,可是跑得慢了,冰凉的雨柱就打在身上;跑得快了,肩上的农具就会剧烈地晃动,还把肩头打得生疼。
干而硬的土路被一阵急雨浇过之后,地基坚固而表面湿滑。我一不小心就滑倒了,膝盖正好跪在一块尖锐的小石子上。半月板处没有多少肉,更让人感受到钻心的疼。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慢慢挣扎着站起来,又冷又疼,浑身发抖。而这时我才发现,那颗小石子竟然已经嵌进了伤口里,像是镶在了上面一样。
我小心地把石子摘下来扔掉,重新收拾好农具,头顶着簸箕,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
一家人正忙着卸下一季的收成,还有做饭,没人会关注我。一切收拾妥当,伤口不流血了,也不疼了。
可我并不觉得我经历的这些很苦,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相反,我觉得这是很美好、很有趣的回忆。
04
记得我们几个家庭集资买回了一台打场机的那年(之前都是用碌碡轧,以及用铁锨或者木棒敲打),我异常兴奋,一定要看它是怎么给麦子脱粒的。
机器运回村子时,已是傍晚,我很担心父母让我回家睡觉而不能观看,所以坚定而反复地向父母提出要求。
那年,我四岁。父母极其少见地,耐着性子抽出时间,在农忙的季节里多跑回家一趟,给我拿了被子,让我在场边等着。
夜幕深沉,星空纯净。我躺在临时的被窝里,对着满天的星辰,迫不及待地等着那台崭新的打场机转动起来。
两盏明亮的电灯,用一根长长的竹竿高高地挑在土场上。我不耐烦地等着大人们安装和调试机器。
“轰隆隆”——打场机响动了起来。
两人把一捆捆的麦秸用木杈挑到脱粒机前,那儿有一人拿着一根木棒,把麦秸上的稻草绳子解开,再把麦秸捅进“铁兽”的嘴巴里。随着每一次的捅入,那“铁兽”都发出略显沉闷的怒吼,那两盏灯也会同时变暗。等“铁兽”的叫声重新变得畅快了,灯光也又恢复成耀眼的明亮。
就这样,我一直边看边听,直到凌晨两三点,上下眼皮打架了,这才睡着。第二天醒来,被子都被露水打湿了。
可是,那一夜,我的快乐比今天的孩子第一次去迪斯尼乐园的快乐,还要多出好多好多。
05
我们上小学的路上,会经过一片麦地。几十个孩子为了抄近路,从地里斜插过去,日复一日地上学、放学……每年春天,那一大片麦田中,总会沿着对角线有条小路。那几家人家总是很心疼,却又无可奈何。这真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而在上学的路上,我们还经常会遇到一个身形瘦高,腰里系着一根稻草绳,然后插一把镰刀的老人。
他总是会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一般都是语速极快,不像自言自语,却又几乎听不清。身旁有人时,他会说个不停,却又不是在对着身边的人说话;身旁没人时,他也依然会说个不停。
大人们嘱咐说,他是精神病,万不可靠近他。还说他手里的镰刀会砍人。
每次遇到他,我们都会很恐惧地躲着走。可是他每日除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甚至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任何一点事情,仿佛他是不存在,或者是我们不存在一样。
他会把地上的烟头儿捡起来,把残留的一点烟丝收集起来,再用报纸裁成的小纸条卷成烟卷儿自己抽。偶尔攒的多了,他还会把暂时抽不着的烟卷儿夹在耳根子上。
他还会把路边的树枝,还有大一点儿的落叶和庄稼秸秆收拢起来,用绳子捆好,背在身上带回家。
从我记事起,村里养牲畜的越来越少,我记得他还曾经背着粪箕、拿着小镢头捡粪。恐怕是因为后来捡不到了才放弃。
他弯下腰捡烟头儿或者柴火的时候,表情会比平时轻松些,眼神里竟然透出和蔼而满足的光,而且嘴巴里的嘟囔也会变得缓慢和清晰一些。大概是说“这是好东西”,“这都浪费了”之类的。
老人穿的衣服虽旧却整洁,他卷的烟卷儿也极规整而漂亮,甚至他腰间的稻草绳都并不蓬乱,而是认认真真地打了一个实用而雅致的绳结。
他是怎么疯的呢?
不知道别的小伙伴是不是也问过这个问题。
有几次,我不经意间突然与他走个碰面,冷不防四目相对,他却一点也不凶恶,没有一点敌意,或依旧兀自呆愣愣地走着,或继续归拢他的柴火捆儿,或是蹲在地上捡他的烟头儿。我甚至怀疑,他能看到我吗,他跟我们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吗?
经过很多次的亲身验证,他确实是无害的。他的每一寸光阴里,似乎都只有他自己和他的草绳、镰刀、柴火、烟卷儿存在,除此无它。
他,是怎么疯的呢?
06
儿时的我就有一项极了不起的能力,就是听人讲话。我可以从别人琐碎、平常的言语间,把很多故事的碎片拼凑起来。我甚至还可以在村头巷尾一边玩儿着游戏,一边在大人们的闲谈中,去截取和破译一些秘密。
一九五二年,我们这个村子总共才大约三百人。
墙上贴着醒目的布告,村里的大喇叭也广播了很多遍,说是今年的麦收一定要加紧加快,并且往年习惯的麦子和玉米套种停止了。不再是麦子收割前就种下玉米。这是要为分地做准备。
很显然,压在木匣子底的地契作废了。
他刚二十岁露头。作为家中长子的他,老实本分的媳妇刚生下个儿子,他也越来越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庄稼把式。父亲也把越来越多的家族事务和农时庄稼的事交由他处理。
千百年来,我们这个民族的农民就是这样一茬一茬栽种出来的。
可是,这种欣欣向荣的家势,这一股新苗刚钻出泥土的长劲,却少了用武之地。
他没有听从大喇叭的宣告,依然辛勤地在原有自家地里种上了玉米。同往年一样,割麦子的时候,玉米苗已经长出一拃长了。远远望去,绿油油的玉米苗像一面面绿色的小旗子在迎风招展。
麦子收割完了,太阳照在整齐的麦茬上。人们抓紧时间开始丈量土地。
媳妇在家用大盆洗一家人的衣服,他则抱着五个月大的儿子在田塍上来回踱步。
埋在地头上路基之下的木楔子被刨了出来,扔在一边。人们根据新的丈量尺寸,敲入新的楔子,再重新埋好。
被扔在一旁的木楔子上,用端正的毛笔写着他爷爷的名字——这是土地的界桩。
尽管他的爷爷已经去世多年,但是看到爷爷名字的墨迹仍清晰地留在木橛子上,他不禁还是浑身一颤。然后,内心升腾起一股奇怪却无尽的力量。
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捡起木橛子,冲到人群前面,想要阻止人们分掉那块已经飘摇着玉米苗叶子的土地。
07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一月,日军占领曲阜。
那一年,他才七八岁。爷爷让他上了村里的私塾。
当然,他并不太喜欢读书,而且村里的老先生脾气极大,他手里的戒尺宽大而沉重,更讨厌的是老先生虽老,却力气很大。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村里的大麦子、二麦子兄弟俩的娘死了。
有一天,私塾放学后,爷爷和大麦子、二麦子,还有村里几位长辈都走了进来。
大麦子、二麦子一进门就分别给先生跪下磕头。这是所谓“孝子的头,遍地流”。
几人落座后,大麦子先说话了:“振雷叔,按我原先提的这个办法——卖五亩地,把原来给俺娘看病的钱还上,也给俺娘好好发送发送,办好这场事。我把学礼哥也叫来了。今天咱就把这件事办妥当吧!”
爷爷这时却说话了:“兄弟,五亩地有点多啊!年景不好,这他妈的什么皇军还得来收公粮。再说了,恁兄弟俩的孝心谁不知道?咱村里老少爷们谁敢不承认?按老理说,不能卖地娶媳妇,卖地埋娘真孝顺。可是要我说,日子还长着呢,还账是得还账,真把一场白事办得那么大,恁兄弟俩也是两大家子人,那么多孩子,那怎么过?卖两亩就行了。俺婶子活着的时候,恁兄弟俩,还有俩兄弟媳妇,对老人家那是没说哩。”
二麦子这时打断了爷爷的讲话,他说:“俺学礼哥,你说得也在理。不过,没事儿。俺爹走得早,俺娘一辈子拉扯大俺兄弟两个,还有俺姐姐、三个妹妹,真是不容易。俺兄弟俩现在也都成家,挑梁主事了。俺娘临走了,怎么也得让她老人家走得顺心、风光。再说,这也是让街面上男女老少都得知道,要孝顺老人呢。咱都是一辈一辈的人烟,不能给孩子们定下歪路子呢。你就按我说的办。至于价钱,最近,咱这前后也有几家买地、卖地的,随行就市就行。振雷叔是先生,给咱写个字据,咱就办了吧。”
他只是在一众长辈似懂非懂的对话当中隐约地感到,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定是一件大事,而且极其庄重。
其他几位长辈也说,既然他们兄弟齐心,这事可以办。
爷爷不急不慢地说:“那也行。这都过完年了,麦苗说话的空就长开了。青苗的钱,我得补给你们。五亩地的麦种,还有年前浇了两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青苗就不单补了,我拿了地钱,再接着出苗钱,也是头沉。恁一家几口人的公粮,到时候我全缴了。行不?”
大麦子、二麦子心里合计着,先生和几位长辈,嘴里也念叨着,最后两方主家同意,众人也附和。
先生提起笔,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大字,而是用很小的字体写下了一份契约。经由买卖双方及见证人都在上面签了字,还按上了手印。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了大麦子、二麦子的学名——学孝、学诚。在乡村,只要不是极其重要的场合,实际使用频率最高的其实是乳名。极个别的就像振雷先生那样在前清中过秀才,学名就被人所熟知,就算在当时的乡试中未考中,人们还是会尊称“先生”。
在有的人家,也许子孙都只知道父祖那个沾着泥土气息,甚至不太雅观的乳名(比如“狗蛋”、“狗剩”之类),而忘却了在传统大义当中选取的寓意极好的学名。
随着大麦子最后说了一句“俺娘这场事还得叔伯大爷们、兄弟们多帮衬着”,人们就离开了私塾。
爷爷回到家,面沉似水,他对奶奶说:“今年多留出五亩地的玉米种子来,小柱要给先生的二斗小米也不能少,不够就用麦子换点儿。以后啊,做饭做稀着点儿。”
奶奶应了一声,继续去忙作。爷爷则端出一个黑色的小木匣子,从袖口取出墨迹鲜明的地契,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了进去。
08
在那个小木匣子正式而郑重地传到自己手上之前,那年夏天,他先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到了麦收的时候,他因为读私塾而成为村里少数几个不必到地里劳作的孩子。
她曾经说过不想去读书,想去地里干活,可是爷爷说那也得等两年,爷爷还说:“我用二斗小米,一年换你认几个字,就值!日本鬼子进了曲阜,不也得派兵给孔庙把门?不也是进去参拜?到什么时候,人也得读书。”
中午放学,他回家吃饭。大人们去地里收麦子,都是天不亮就吃饭出发,并且还带好中午饭。所以他得回家自己做饭。
厨房里有洗好的野菜,也有准备好的玉米面,井绳头上拴着的篮子里还有窝头(水井里温度低,可以防止变馊)。这些都是不能再规律且熟悉的事情。
可是今天,他的鼻子却异常灵敏,嘴里的唾液也似乎特别多,这一切都在勾引肚子里的馋虫。
顺着一阵清香嗅过去,他注意到房梁上挂着的油罐子似乎还在轻微的摇晃。很显然,这里面不是空的了,一定是装上了豆油。
这豆油是用来给家里的大车润滑车轴的。夏收和秋收前要用大车拉庄稼之前,爷爷都会用大半罐子的豆油给大车的车轴做润滑。那场景,他见过很多次。
平时家里不是吃咸菜就是熬菜,而不是炒菜。熬菜是把菜叶子煮熟之后再淋上一点油,比炒菜用油省的多。
一根车轴比人吃的豆油都多,他曾为此而深感可惜,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咽口水。
他搬来家里沉重、厚实的大椅子,又在椅子上摞上了凳子,然后再加上小方凳,颤巍巍地爬上去,想要把油罐子够下来。
他是计划偷一点油出来,炒一顿青菜吃。
他的手刚刚碰到油罐子,爷爷从屋外进来了。他听到爷爷有力的脚步声,也同时听到了爷爷因为气愤而加粗的呼吸声。
没等爷爷说话,他被吓得直接摔到了地上。
爷爷揪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拎到了屋山的“夹合道”里。
过去农村建房,往往因为左右邻居并不是同时建房,因而各有山墙,两山墙之间为施工方便而留下的一米左右的小巷,老家俗称“夹合道”。
形象地说,它就是一段极窄的死胡同。被堵在里面,没跑。
爷爷倒举起镰刀,没头没脑地抡了下来。镰刀把打在他的头上、肩上、脸上、背上、大腿上……每挨一下,他都发出刺耳的哀嚎。
可是,虽然他的叫声凄惨而惊恐,却没什么用。爷爷不管他怎么嚎叫、恳求,都没有停下手里不断重复的动作。而那时,麦收季节的乡村,在白天,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没有人的。
还好,他的鬼哭狼嚎还是发挥了作用。因为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先生的耳朵里。老先生察觉有异,飞奔而来,隔着墙头喊了几声仍然不能喝阻爷爷。情急之下,先生竟然直接翻过墙头,冲到爷爷面前,夺下了他手里的镰刀。
而由于爷爷打他的时候用力过猛,爷爷的手已经被刀锋划破,血流满手,空气中都因为之前不断地挥舞而弥散着鲜血的腥气。
最终,老先生说:“一年的收成是重要。你还真要把孙子打死呀?孩子哪有不馋的?记吃也记打就行了。”
他不但不用像其他读私塾的孩子一样,不用去干农活,而且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
奶奶和娘心疼他,却也只敢偷偷流眼泪。当然,奶奶还是做主杀了一只老母鸡,给他补身子。
可以说,有一种所谓土地兼并的情形就是这么发生的。为了积攒下几亩土地,一代代人全都贡献在上面。
可是几千年了,地还在那里,人却罕有百年,风水轮流转。
09
他右手抱着儿子,左手捧着写有爷爷名字的木橛子,跟一众人厮打在一起。
当然,他永远不懂的是,这是一个时代的来临,同时也必然是一个时代的逝去。他很容易就被阻止住了,被拉到一边。
同多年以后一样,没有人关心或者他在想什么,更何况,大家当时都在忙着丈量土地。
只是突然发现,他把自己的儿子扔在了麦茬上,小婴儿却并没有哭。人们这才觉得奇怪,停下手里的工具,看了过去。
孩子僵挺地躺在麦茬上,脖子处,一股血柱喷涌而出,又落回到地上。鲜血滴在金黄色的麦茬上,然后顺着滑落下来,渗进泥土里……
不一会,孩子的身体瘫软下来……
在麦茬上残存的血液,很快就因干涸而变得猩红,落在泥土上的血液却已经与它融为一体,仿佛只是一小碗水洇湿了土地。
他的手里拎着一把旧镰刀,嘴里嘟囔着:“地都没了,还要孩子干什么?”
那把镰刀因为常年的使用,把已被手掌磨得光滑无比。而刀片则因为刚收割了一季的麦子,而被磨得雪亮,甚至没在上面留下一丝血迹。
当然,他说的并不确切——不是地都没了,而是人人都有,是均分土地。可是,他并没能明白,也许即使明白了,也是心关难过。
40年后,我好奇地看着他捡烟头儿、捆柴火,听他嘴里无尽的念念叨叨、念念叨叨……而他,仿佛与任何人——都无关。
我长大后,似乎就再没见过稻草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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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是我正式写的第一篇小说,第一次在简书发表经过加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