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河畔夜空那道光（短科幻）

作者注：我在当时写完《墨家的踪迹》后，尤在感叹墨家的命运，其中写到原丹等人在弱水河畔夜晚那道流星之光时，不由想到了一个科幻小说常讨论的一个主题，就是历史不同路径的可能，作为墨家的粉丝，我就写了此篇小文，并借舰长之口说出“一切努力都有意义，所有意义都是我们自己赋予的”。算是我对墨家曾经付出巨大努力的一种致敬吧

一、两个事件

时间线：太阳系，地球公元前221年（东方战国末年）。

“墨者的习惯使他开始仰望夜空查看星象以确认方位和时令，忽见一颗流星划破夜空，一时夜空亮如白昼，流星闪烁着向东坠去，原丹立时心念大动，出发前咸阳议事会上巨子的释梦和分别前谈话场景仿佛在眼前重现。”

——《墨家的踪迹》

时间线：太阳系，地球公元279年（东方晋朝），东方南朝梁，存在时间约为地球公元502年—557年。

“信安县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南朝梁《述异记》

二、时间屏行动

太阳系时间，地球公元279年。碳基联盟的一艘被硅基联盟追击的星舰M003号在被对方最前端战舰锁定前终于赶到了碳基文明在银河系英仙臂的最后一处即将关闭的虫洞。碳基联盟与硅基联盟的星际战争中目前处于守势，开始向银河系逐渐撤退，为了降低硅基联盟战舰直接冲进碳基文明核心区的风险，碳基联盟开始逐步关闭银河系边缘的虫洞。

M003号虽然通过虫洞顺利到达银河系猎户臂太阳系边缘，奈何M003号星舰在被追击中已被击中多处，其中1号聚变发动机集群正在进行紧急损管，舰桥指挥中心负责动力系统的第一副舰长正在向舰长报告：

“1号动力集群3台发动机已全部损毁，2号、3号动力集群已达负荷120%，请舰长下令紧急减速或关闭发动机进行惯性巡航！联盟历史勘探资料显示太阳系3号行星水、金属矿物储量丰富，建议主舰降落3号行星进行休整！”

太阳系3号行星就是地球，公元前221年地球文明仍处于青铜时代，在碳基文明联盟中连“观察员”地位都不具备（事实上也无法派出观察员），此时地球文明是被联盟中已经处于星际时代高级文明“观察”的初级文明，联盟设置了严格的规定，除非遇到需要联盟集体决定的重大事项，否则不能干涉这种层级的文明的自发发展，只有在该文明具备了航行出本星系的能力后，联盟才会开始进行接触，经过了早期若干过早接触导致落后文明反而消亡的惨剧后，联盟“地球人在驶出太阳系前不接触”这条铁律，其实是对地球幼稚文明的一种保护。

舰长还在思考中，星舰AI系统已使用全息影像推送来了地球的各种资料，包括大陆、海洋、大气、矿产、动物、植物、土著文明发展参数等。伴随资料而来最后显示的就是联盟章程的第751条红色告警：“不得接触未能航行出主恒星所在星系的初级文明！”

舰长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按时完成本次任务，便向首席科学官问道：“如果不修复发动机，采取惯性巡航，到达7号行星（即太阳系天王星）可否有足够资源和能源生产‘时间屏’？”

首席科学官似早已完成了两种可能情况的计算：

“若降落3号行星进行发动机和舰体修复，再到7号行星生产和布置‘时间屏’，考虑到加速减速、修复时间、两星轨道周期差，完成任务将比计划推迟约太阳系时间60个地球日！”

“若进行最小耗能的惯性巡航，我们可以及时赶到7号行星附近，当然这样意味着我们能完成联盟的任务，但届时星舰将没有足够能源前往3号行星。舰长，我们将不得不在7号行星附近漂泊，根据计算结果，30个地球日后我们将被6号行星的引力捕获，即使启用最后的能源维持星舰轨道，6号行星稀薄的大气仍会使星舰轨道逐渐降低，15个地球日后将坠毁在6号行星。”

“在碳基文明这个生死存亡时刻，降落3号行星进行休整和补给目前恐怕已经没有时间、也不需要联盟集体决定了，大家不用理会关于751条的告警，此次决战前联盟已经授予星舰舰长最高自由裁量权！”

“可是这60个地球日的耗时将使我们别无选择！碳基文明将被彻底摧毁，这次决战中A001、B001、H003、K002这四艘主力星舰为了掩护我们到达太阳系死死咬住敌方主力战舰最后与对方同归于尽，如果我们在60个地球日后才能完成‘时间屏’，他们的牺牲将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碳基四艘主力战舰的自杀式掩护进攻，硅基联盟应该已猜测出我舰负有特殊使命，一定会集中资源加紧建造虫洞追踪过来，我们未必会有60个地球日的从容时间！”

舰桥指挥中心所有与会人员皆沉默不语，舰长虽然还未下令，但如上一席话已经把M003的选择说得非常清楚了！

舰长环顾一周，命首席历史官再次重申碳基联盟赋予M003的最终使命：

“穿越虫洞到达太阳系后务必9个地球日内完成设置‘时间屏’。”

首席历史官重申使命后，舰长随即下令：

“航行目标：7号行星！”

根据星舰AI系统严谨的计算，M003号以最小耗能方式到达太阳系7号行星附近，舰长再次集合指挥中心决策会议：

“首席科学官，请确定时间屏的主要参数”

首席科学官照例已提前做好相关计算，建议在7号行星绕日轨道面北天球垂直方向30万km处设置为时间屏建造位置。

大家都无异议，舰长下令启用星舰专门携带的金属锂开始制作时间屏，这本是决战前即做好的准备，B001、H003、M003三艘主力星舰都做了相同的准备、三位舰长都收到了相同的指令和赋权，集中了碳基联盟最后的资源和战舰，以求至少一艘能完成使命，然而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使得B001、H003的舰长在自身星舰严重受创情况下，同时做出了力保M003突围的决定，舰长想到此处，想到了碳基联盟的命运和肩负的使命，不由站直了身子，望向舷窗外的那茫茫虚空，亦有些神伤。

星舰就是一艘航天母舰，母舰中飞出30000艘小型飞行器，飞行器各自载有锂金属，按照首席科学官事先设置好的“纺织程序”开始编织锂薄膜，30000艘小飞行器将用舰上携带的30万吨金属锂电建造一个边长为50724 km的正方形薄膜，这个薄膜厚度仅为3个锂原子！按照计划，这个薄膜将在7个地球日内完工。（注：天王星的直径为50724 km）

自从碳基联盟里高等级文明开始建造各自所在星系主恒星“戴森球”以来，这种行星尺寸的太空结构开始变得越来越普遍。说起来硅基文明发现碳基文明起初就是因为观测到了碳基文明某主恒星光亮度发生异常变化，无规律的呈现亮度下降并在数十年内最终完全降到0，这个变化速度根本不符合硅基科学家对该恒星生命周期的预测，进而判断出该变化必是一高等级文明建造戴森球所致，于是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终于开始接触。

（注：“戴森球”，是由美国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在1960年就提出的一种理论。所谓“戴森球”其实就是直径2亿千米不等，用来包裹恒星开采恒星能源的人造天体，理论上它对恒星发出能量的收集度可以非常接近100%）

时间屏建造伊始，虽然M003的能源已非常紧张，几乎所有资源和能源都在用来保障时间屏的顺利建成，首席科学官出于职业的本能，仍然在第二天联席会议上像舰长提出新的建议：

“舰长，我强烈建议M003派出一艘巡逻快船前往3号行星”

所有人都一愣，舰长并没有开口，似乎等待首席科学官说完，

“舰长，我提这个建议，首先是因为百年来星际战争缘故，继上次实地勘测以来，联盟对太阳系的3号行星已500地球年没有进行实地勘测了，这个行星的相关信息亟需更新，根据之前1000年、750年的调查资料，3号行星的文明虽然很原始，但发展速度非常快，远超碳基联盟各大文明早期的发展速度，根据过去收集的数据建立的模型进行演算，3号行星文明很可能会在未来2000年开始进入工业时代、再过2000年就可以进入联盟认可的太空时代！”

“应该对这个碳基文明的潜力之星进行更多非接触观察，虽然当前战争前景对我方并不利，但未来总是值得期待的！”

“很好”舰长很快回答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碳基文明的未来，我同意科学官的建议。”

会议结束后，首席历史官特意留下来，等所有人离开后，首席历史官向舰长问道：

“舰长，我们的时间屏一定会成功！双类星体QSO0957+561将重置时光路径，那么我们现在耗费M003号宝贵的能源和资源对地球进行实地勘测还有意义吗？”

舰长听后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舷外正在进行锂薄膜编织作业的飞行器集群，半晌才缓缓说道：

“记得首席科学官曾经讲过，世界本质上是事件的网络，时空的微观结构本身就在记录着世界上一切事件的信息，时空微观结构就是时空内一切事件的镜像。”

舰长转身面向首席历史官，似在看着他，又似目光已望向远方，

“一切努力都有意义，所有意义都是我们自己赋予的。”

三、3号行星勘测船

M003派出的一艘巡逻快船24小时即到达太阳系3号行星，即地球，按计划将在欧亚大陆东端、西端、非洲大陆赤道、美洲大陆赤道、南极大陆五个地点各进行24小时的实地勘测。

欧亚大陆东端是最后一站，巡逻快船AI系统根据历史资料，选择了信安县石室山附近进行着陆实探。此时欧亚大陆东端是东方的晋朝时期，碳基文明联盟的规则是不允许干预初级文明，除特定目的和专门目标外，意外接触到的初级文明土著个体，一定要对其使用记忆擦除术，将接触影响最小化。

母舰通报巡逻快船天王星时间屏将在24小时内建造完毕。建造好的时间屏是平行于天王星轨道面，建造飞行器还需花费24小时将时间屏翻转90度，使其垂直于天王星轨道面。

根据任务时间倒计时，巡逻快船必须尽快完成最后一站的勘测，并在天王星时间屏翻转完毕前返回母舰M003，在等待最后一个队员返回时，通讯员已经开始在做最后的数据上传，队员们各司其职忙而不乱，此时恰好信安县人士王质进山伐木，近处的低矮山坡已无树可伐，王质便向山岭深处寻找，走到人迹罕至处，突然听到疑似有人“唱歌”的声音，顺着声音越过一个山丘后，王质看到数个小儿在忙忙碌碌，有的似在搬运，有的似在下棋，有的似在唱歌，这些“小儿”有些像平时见的小孩子，但穿着、声音、拿的物件却又是平时从未见过的，王质颇感意外，于是走向前想问个究竟。

“队长，发现一土著居民靠近！”一队员一边报告，一边准备捕获王质以进行记忆擦除。

没想到队长这次却制止了，队长说道：

“我们时间表已滞后，必须马上返程，不如也带上他一起回到M003，时间屏成功的话碳基文明将进入新的时间线，这样规模的历史事件，太阳系文明也该多几个代表吧！”

四、新的希望

距离时间屏翻转完成还有3小时，巡逻船及时赶回了M003母舰。在这最后的3小时内，M003迅速校验了地球的各项勘测数据和实物，在舰桥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在紧张等待倒计时，首席科学官却在饶有兴趣的仔细查看来自地球的各项最新数据、各项实物的全息影像和王质等地球人的各项指标，星舰AI也在根据最新的数据进行推演和提示。

“舰长，此次勘测收获非常大，地球文明的发展速度再次超出我们750年前的预测，星舰AI根据最新数据的演算结果显示，地球文明进入工业时代和太空时代所需时间将是原模型推算时间的一半！”

“巡逻船带回的几个地球土著人也做了全面检测，结果显示地球土著人身体机能和大脑潜能非常大，最令人称奇的是，地球土著人虽然并不能像很多碳基文明个体那样可以直接进行意识交流，可他们的思考能力和学习能力均属上乘。”

舰长一边密切监控时间屏的翻转，一边听首席科学官的报告，舰长忽然问了一句：

“他们对时空的认识如何？”

AI系统及时推送出若干欧亚大陆西方希腊哲学家和东方哲学家的一些信息和相应的注释，首席科学官挑选出一些典型观点：

“地球欧亚大陆西方哲学家柏拉图认为宇宙是神按照某种原本创造出来的，是原本的摹本，摹本要按照定数运动，他把这个摹本叫时间。”

“地球欧亚大陆西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空间是事物的‘直接包围者’，而又不是该事物的一部分。他最终认为空间是包围者的静止的最直接的界面。”

“地球欧亚大陆东方哲学家老子认为‘道’是宇宙的本质。时空产生于‘道’。”

“地球欧亚大陆东方哲学家墨子认为时间是‘久，弥异时也。合古、今、旦、暮。’空间是‘宇，弥异所也。蒙东、西、南、北。’”

……

舰长认真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首席科学官挑选的观点传达完毕，舰长感到略微吃惊：

“没想到啊，他们的有些观点已经很接近了。幸亏你的坚持，这趟勘测真是收获非凡啊，这场战争后地球确实有成为碳基文明未来之星的潜力！”

时间屏终于翻转到位，30000台飞行器全部返回母舰，首席科学官看了下AI系统推送的星图和双类星体QSO0957+561与时间屏的相对位置，大声宣布：

“时间屏将于30分钟后生效，届时时间屏将接收到QSO0957+561发出的星光，星光从QSO0957+561到直接屏之间的路径将被再次确定！”

舰长将目光转向首席历史官，首席历史官随机说道：

“银河系的历史将重置，碳基文明在新的时间线上将重生！”

30分钟后，当正方形时间屏四周的监测设备将时间屏上的图案传回母舰，舰桥指挥中心立刻发出一片欢呼声和庆祝声。

舰长仍然很平静，也没有制止同僚们违反舰规进行出格、大肆的庆祝，在这个历史时刻，他想就这样吧，毕竟我们的行动使得碳基文明有了新的希望，何况这艘英勇的战舰不久将坠毁在5号行星上，所有舰员都将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

首席科学官穿过人群，走到舰长面前提出了最后一个建议：

“舰长，所有舰员都誓死与舰同在，我在此请求派遣自动巡航船将几位地球土著送回地球，当然，他们在此的记忆将被擦除！”

“好吧，我赞同！其实时间屏成功后，他们回到的将是他们所不认识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他们的记忆和故事又有谁会相信呢”

“舰长，我坚持对他们进行记忆擦除后再送回，3号行星的文明发展迅速，万一……”

“好吧，就按首席科学官的建议执行！”

附注：双缝干涉实验和惠勒延迟实验

双缝干涉实验使科学家在“光子到底是通过了哪条缝隙”的问题上发了难，量子力学哥本哈根学派给出的解释是：光子既不是通过左缝，也不是通过右缝，而是同时通过了两条缝隙。这种说法一经提出爱因斯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并把这戏称为“上帝掷骰子”。作为爱因斯坦曾经的助手，惠勒又设计了延迟实验，结果是：即使我们延迟观察，在电子穿过细缝之后再进行观察，电子还是呈现粒子性（只通过一条细缝）；不进行观察，电子依然呈现干涉条纹（一般认为同时通过两条细缝）。

于是有些科学家认为我们现在的选择（观测行为）改变了电子过去的“选择”，也就是认为电子穿过细缝后，再重新选择如何穿过细缝。再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再来决定它应该怎么发生！

利用银河系的引力透镜效应，碳基文明实际上建造时间屏对QSO0957+561的星光进行观测，他们做出了一个宇宙尺度的惠勒延迟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