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崇明这几年(3)

和我同住的女孩洁比我大几岁,公司里没人知道她到底多大。她的经历有些复杂,所以她的脸上,有着不自觉察的沧桑和阅历感。她会抽烟,偶尔喝点啤酒。这与我以前接触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下班以后照样逛小摊店,不出门的时候,就挤在房间里聊八卦。

我们那个出租屋在一楼,非常老式的公房,是两室的,没有厅,只有厨房和厕所。跟我们合租的是一对夫妻。偶尔,我们会一起吃饭,但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只有那对夫妻经常自己做饭。

一楼的房间非常潮湿,窗户外面是一个老式阳台,被改装成了放杂物的棚子,半个阳台都盖上了瓦,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房间光线暗淡,即使当时是夏天,却依然很凉爽,到晚上甚至感觉到冷了。

我的床头是一个旧穿衣柜,柜门上有一面大镜子。有人说,床头不宜放镜子,否则晚上会做噩梦的。于是,我们用一个旧床单把镜子盖了起来。

床尾是一个电冰箱,夜深人静时冰箱嗡嗡的声音特别响,不知是受到声音还是电磁辐射的干扰,晚上总觉得睡不安稳。

同住的另一个女孩长的胖胖的,单纯可爱。小小年纪的她一个人在上海打工,身边除了同事和洁以外,没有认识的人。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这些远离故乡,独自到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子,特别是没背景没学历的,她们在这城市,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勤劳的双手和并不是跟聪明的头脑。她们选择了上海,就是选择了一份希望,同时也选择了孤独与坚强。

有一天晚上,我和洁都在加班。她突然给洁打电话,说让我们早点回来,她一个人不敢睡。等我们回家时,她跟我们说了一件特别离奇的事情。她说,有几次她睡到半夜醒来,总是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影子站在她旁边。她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叫,直到那个白影消失。

开始我们俩都觉得好笑,认为她是在做梦,嘲笑她胆子小。她看我们不相信她,一下子就急了,哭丧着脸说,我骗你们干嘛,又不是一次看到了,已经好几次了,现在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我们也觉得有点蹊跷。这样的事情,对于亲身经历的人来说,可能会有深深地恐惧感,但对于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个故事。尽管我们很同情她,但对于她的困惑,我们爱莫能助。

直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被这种深深的恐惧感给吓到半死。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感觉特别冷,于是裹紧了单薄的被单。模模糊糊中,做了一个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害怕的噩梦。从小到大,我做过噩梦,但从来没有做过那么恐怖的噩梦。

我梦见自己所有的亲人都被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梦中的情节有些模糊,我也无法详述,只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陷入不见底的深渊,那种恐惧似乎不是在梦中,而是身临其境。直到我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个亲人被杀害,那种恐惧到极限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我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大哭着醒来。

她们都被我吓坏了,赶紧问我怎么了。我哭着说做噩梦了,她们才放下心来,安慰了我一会,又睡去了。我直直的躺在床上,像小时候做了噩梦一样,不敢翻身,不敢说话,刚才那种恐惧感依然笼罩我全身。但我感到庆幸,还好是一个梦。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能做梦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再恐怖的噩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而生活,却永远不会醒来。

日子就像蜿蜒的小溪,在小小的波澜中平静的向前流着。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集体唱《**之歌》(公司的企业歌),然后忙碌着统计各种数据和报表。下班了去附近的复旦大学逛逛,那里有各种便宜的小吃店和衣服。

又是一个加班的晚上,洁接到同住女孩的电话:赶紧回来,家里被偷了!洁放下手中的活,直奔家中。我在那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存放,而且手上的活很紧张,就没有立即回家。

我现在已经忘了具体被偷了些什么,好像我们这边就偷了一点现金,隔壁的夫妻被偷的多一点,实物和现金都丢失了。报了警,但没有用,因为老旧的小区里没有安装摄像头,什么都查不到。

我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恢复原貌(我猜想之前应该翻得很乱)。只是他俩的表情很凝重。我们聊了一会关于整个事情的经过,我想既然连警察都查不到,我们只能自认倒霉,以此为戒,还是赶紧换个住的地方。这种老旧的小区,没有监控设备,出租房很多,人员复杂,门也不结实,稍有点经验的小偷很轻松就能打开。

我认为根据上面分析的情况,被偷是概率事件,可是他们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从头到脚都感觉被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她们说,隔壁的夫妻认为是你偷的!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还好他们说的是“隔壁的夫妻认为”,这是转述,且不管她们有没有认为,至少表面的意思是她们没有这么认为,只是代为转达别人的意思而已,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了。

但是洁和我一个公司,我们同在一间大办公室,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单独行动。不过当天我确实不在公司里,因为领导派我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去闵行的工厂帮忙。我很庆幸我不是一个人去的,从走出公司到回到公司,全程都是和同事一起的。

我跟洁说,你知道我今天在做什么呀,我根本没机会做这事。洁说,我知道,可是他们说,是你让别人做的。

我竟有点无言以对。此刻,除了用人格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我愣了一会,然后开始向他们解释一堆废话,尽管这也许没什么用,但我总不能一言不发吧。我只能说,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让我去暗中勾结和指挥一个小偷,这可能吗?还有,洁的电脑就放在被子底下,并没有被偷走,说明小偷并不熟悉这里,如果是我做的,我一定会事先把这里值钱的东西摸的清清楚楚再下手,又怎么会落下一台电脑呢?...

洁说,我们知道不是你做的,我也跟他们解释过了。他们只是怀疑而已,毕竟你来这里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盗窃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们是相信你的。

洁说这话时态度很诚恳,我知道她是善良的人,不会勾心斗角。所以,我也相信她确实是信任我的。

当然,我知道,如果有蛛丝马迹的证据能证明是我干的,警察早就把我带走了,但警察连问都没问过我,所以,事情就此结束了,我也没再多想。至于隔壁的人怎么看我,我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我不在乎。如果怕再偷,自己把东西看紧。

他们开始找别的出租房了。这里确实不太适宜居住,房间潮湿阴暗,同住的女孩子半夜看到白色的影子,我做的噩梦,被偷窃的事件,种种联系在一起,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风水不好。尽管年轻的我们,并不相信什么风水玄学,但有时候晚上聊起这些,还是有点害怕的。就像人们都认为世界上没有鬼,但就是会害怕一样。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位置和价格都合适的出租房了。下班后,我们一起去看房。路上,洁说,房东说这个房间只能住两个人。我点头,我确实也打扰她们太久了,而且,我也没打算一直在上海市区待下去。

房东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说是房东,其实这房子也是他租的,他只是个二房东。小伙子很热情,跟我们介绍他是开淘宝网店的,他女朋友卖化妆品,为了省钱,就把另外一个房间出租。还让我们参观了他了房间兼仓库,最后还不忘热情的补充一句,你们三个女孩子可以一起住啊!

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我走开装作看别的东西,洁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反问了一句,可以吗?就这样,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能不能住三个人的问题。

我向公司辞职,但公司又决定恢复崇明办事处,于是我得以再次回到崇明工作。

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请她们吃饭,算是感谢她们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为何她会跟我说房东不让住三个人。也许因为三个人确实太拥挤,也许她们并不习惯我的加入,也许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同住的女孩不愿意,也许她们认为我给她们带来了霉运,又也许,她们对于偷窃事件仍然心存疑虑。

我不问也不想知道,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对我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但无论如何,我都非常的感谢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份情,我永远记得。

回崇明后,办事处搬到了陈家镇,离我住的地方很远。而且因为公司一直在调整,我几乎无事可做。于是,没做多久就离开了。

刚离开公司的时候,我们还会联系一下,问问对方的情况,后来长时间没有交集,就断了联系。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特意翻了一下当时的QQ空间日志,字里行间都是沮丧。关于扭伤脚的那一篇,洁还给我留言安慰我,现在看到甚是感动。她的头像是一张侧脸,应该是多年以前的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大概也和我一样,老了许多吧。

时光匆匆,带走了青春,带走了容颜,带不走的,是深藏心底的回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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