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像是被谁惹怒了，下了一地火。
期中考试。大家都手忙脚乱的。
刚到食堂打好饭，还来不及坐下，就接到保卫科吴主任的电话。食堂嘈杂的人声中，我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听到让我去七三班教室一趟，放下筷子赶紧奔过去。
路上几秒钟的时间，我还来不及猜测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七三班教室后门边的走廊上面对面站着吴主任和她。
我的心猛地一沉。
职业的敏感让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在她这样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身上，况且还是社会开卷考试。
吴主任当着我的面再次要求她交出手机。她眼睛微眯，嘴角轻轻向上一翘，说：没有。然后眼睛看着我：我跟您解释一下，事情是这样的，我来大姨妈，用手揉肚子，怕流出来……
一个初一的女孩会跟老师用“您”的称呼，本就显得世故，是一种故作姿态的尊敬；况且在一个男老师面前，毫不避讳说起诸如“大姨妈”“流”这样难以启齿的词，分明就是找借口。
我打断她的话，用坚定的语气说：把手机拿出来！
她不作声，也没动作。
我说第二遍。
她如故。
我再说第三遍，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虽然声音并不响，毕竟在教室门口。
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但在我说完第三遍后，她用手指指自己教室的方向，说手机在书包里。
我当即带她回原来的教室，她从自己的座位上拎起书包，放在走廊的地上，背对着我开始翻。我走到她侧面，只见她左手从书包外侧的口袋一直翻到内侧，并且一本一本书翻。而这期间，她的右手一直放进书包里，我只看见她穿着长袖外套的手臂，始终没见到她拿出右手。
翻了个遍，终于她说找到了，用左手拿出手机给我。
我们回到吴老师那里。吴老师说他看得分明，考试时她拿出手机看。
她坚持否认。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很难描摹我自己当时的心情，似有千万条虫子爬过。但看着她时，我不给任何表情。
几秒钟后，我直接戳穿：手机是你刚才放进书包，假装从书包里拿出来的！
她看着我，嘴角上翘的弧度一点点下垂。
是的。是我刚刚放进去的。她承认。但是我并没有看……
我再次打断她。为了一个谎言，不断撒谎，企图掩盖真相，不料自己一路露出马脚。世界上有多少谎言，是真的可以用谎言遮掩的？只可惜，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她不懂。
离下课只要五分钟了，我跟吴老师商量，先让她进去考完试吃完中饭再说。
我回食堂吃饭，好端端的饭菜，硬是没吃出味道来。
回办公室，问三班张老师调出教室监控，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很快，她吃完中饭来找我。考虑到下午还有两门课的考试，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说重话，不要让她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只是，整个谈话的过程中，她依然从容淡定，坚决否认自己手机查过答案，甚至好几次还面带微笑。
我有点懵圈，原来需要心理疏导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现在的孩子怎么了？羞耻心都去哪儿了？我一路没少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出的是这样一朵花吗？
让她先回去午睡，准备下午的考试，放学后再说；一边给她妈妈发信息，让爸爸妈妈放学后一起来学校一趟。
妈妈当即给我电话，我大概说了一下，约定放学面谈。
期中考试作弊，这是多么严重的错误。估计她爸爸妈妈恨不得马上飞奔过来，只是孩子要考试我还要监考。
五点十五分，我监考完收齐试卷走出考场，她爸爸妈妈已经等在走廊里，五月如火的天气里，脸上竟落满了霜。看见我，挤出尴尬的笑容打招呼。
乘孩子还在教室整理书包，我把过程详细重述一遍，爸爸凝重的表情里有诸多不可思议，但他坦言自己对孩子的管教过于民主，因为一直觉得女儿无比懂事，妈妈更是引以为傲，在别的孩子进入青春期公然与父母恶言相向时，她的孩子从不曾跟他们顶过半句嘴。
不久，她背着书包来办公室，爸爸妈妈的一起看着她，眼睛里不是怒火，但孩子一定读懂了他们眼神里那些复杂的东西。爸爸问她有没有作弊，她点头承认，眼圈微红，表情一点一点变软。
爸爸语重心长的话语，凝重的表情里声声的责问；妈妈字字句句含着的痛心，潸然而下的泪水，成了她这一刻无法承受之重，以致于几度泣不成声。再问她话，只能拿出笔和纸写给我看。
最后，爸爸让孩子跟我道歉。她给我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听得分明，她说“你”，不是“您”。
我说，我不怕麻烦，但我怕伤心……
这对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一定没有问题，可一定又是中间的某些细节没有重视起来，才发生今天这样的“大事故”。
每个孩子都是一本书，中间常常夹杂着几页无字天书，我们如果疏忽或者跳过没读，很可能一部绝世佳作就毁于一旦了！
多么希望，我们手心里的这些花朵，真正健康成长，粲然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