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战ICU
进了ICU,我被过到了另一张床上,似乎宽了些,固定的安全带没了,我的手脚终于可以动了。我仰面朝天,脑袋下面没有垫枕头,怎么都躺不舒服。护士过来和我说话:“你刚动了垂体瘤手术,现在只能仰卧,手脚可以动一下,记住不能抬头,不能起身,不能侧卧,明白了吗?” 我边点头,边说唇语:“枕头,枕头。”护士显然听懂了:“不行,你不能垫枕头,要防止脑脊液鼻漏,你的头和腰椎必须在同一水平线上。还有,如果你有事要叫我,可以用这个拉铃。”护士麻利地帮我上了各种监护设备,套了很多根管子夹了很多个夹子,然后往我嘴里塞了个东西,“这是氧气,你咬住就可以了。”嘴巴里随即有汩汩的气流涌入,我一下子不适应,咳了起来。气顺了以后,除了头痛,平躺着的身体有另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感袭来。我的整个背部,从颈椎到尾椎然后扩展到整个面,好似龟壳一样裂成了无数个小块,每个小块都在翻腾,那种开裂撕扯的疼痛比肿胀堵塞针刺的头痛还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把一只手垫到背部,微微地挪到这里,不管用,挪到那里,不管用,我腿部用力,让背部微微悬空,还是不管用。我用了所有我能想到在不抬头的情况下略微移动身体的办法,统统不管用,疼痛没有减轻半分。我觉得自己好似在疼痛的热油里煎炸的活鱼,只有靠熬,只能靠熬。
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脸颊有液体滑过,滑进了头颈,我自然而然地用手一擦,拿过手来,一道鲜红的水。又有液体滑下,我再擦,还是鲜红的水。
我慢慢地摸上我的鼻子,很轻很轻,感觉鼻子被塞得足足有半张脸那么大,鼓鼓囊囊,硬硬实实。我继续摸,右边的鼻孔被塞得可以装下两个手指,左边的鼻孔没有塞东西,我脑中灵光一闪,开始用力地用鼻子吸气,还是严丝合缝,一丝气都进不去,只得默默放弃。看来两个鼻孔是难兄难弟了,我在心里感慨:“被塞得这么满,血从哪里来呢?”我努力地用已经转不太动的脑子想着,手继续摸。塞在右鼻孔的纱布还在外面留了个头,我用手一碰,纱布是湿的,拿到眼前一看,手指都被浸红了。我顺顺气,拿下嘴巴里的氧气管,用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护士,护士。”声音哑哑的,但终究是发了出来。护士来了,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怎么了?”她低声问我。“我在流血,是不是伤口破了?”我努力地说出这个句子,然后不停地喘气,长这么大头次觉得,说一句话也会这么累。护士看了看,安慰我:“没什么,伤口不会破的,都被绷条和纱布顶着呢,这是术后有些渗漏,不完全是血,正常的。哪,我给你包面巾纸,你要觉得流下来了,就自己擦一擦,完了扔到这个垃圾袋里。”说完她往我的胸口放了包抽取式面巾纸,匆忙地走了。
我把氧气管塞回嘴巴,在头痛肿胀和腰背寸寸断痛里,捧着一包面巾纸,一会儿抽出擦一张,一会儿又抽出擦一张。没多久,擦掉了半包面巾纸。我的脑子转得稍快了些,想着伤口渗漏应该没这么多的面巾纸消耗量,模模糊糊地转了一圈眼睛,没看到护士的身影,我随即拉了拉铃。
护士匆匆地走到我床前,我先开口了:“护士,这渗漏这么厉害,真没事吗?”护士看了看满满的垃圾袋,想了想说:“那我问问你的手术医生吧,看要不要做处理。”我使劲点头:“谢谢,谢谢。”
没一会,护士回来了:“手术医生说了,没事,这是术后正常的渗漏,让你擦掉就好了,轻点擦。”
听了护士的话,我也安心了些,继续捧着面巾纸一张一张地擦。
我默默地躺着,ICU里很安静,只有监护器的嘟嘟声。中间不断地有人被推进来,忙碌一阵又安静下来,晕晕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由远而近,一张床被推到了我的床边。我睁开眼,护士正准备摘除我的监护设备,一边对旁边的护工说:“快,快,快,手术室两个病人马上就要下来了,这个病人现在转病房。”
按照医院的规定,神经外科手术的病人,术后都要统一先到ICU观察24小时,情况稳定的话,第二日上午才可转到普通病房。我手术的这一天,手术台数太多,ICU爆满,医院就让我这个相对损伤最小的垂体瘤手术病人在下午2点提前转病房,空出宝贵的ICU床位给后面的手术病人。我是12点多进得ICU,2点出来,极其幸运地只呆了不到两个小时。
护士和护工麻利地把我过到了推床上,拆了一堆监护设备,拔了氧气,我手上脚上还各挂着一瓶水,外加一根导尿管,就这样带着三根管子,被护工推出了ICU。
醒了快两个小时,虽然一直在疼痛中煎熬,但我的精神已稍恢复了些。一出感应门,嘈杂的人气扑面而来时,我已经能分辨出,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在骂,还有两个人第一时间冲到了我的床边。我用近视500度的眼睛一下子就把他们分辨出来,我努力地冲他们笑:“我没事,挺好的。”我妈红着眼圈拉住我的手:“没事,没事,我们回病房,回病房。”我转向另一侧的大饼,大饼没开口,盯着我一边点头,一边推起推床往前走。我在心里又乐又骂:“太好了,终于出来了!娘的,大饼还真淡定,这种场面都没见一颗泪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