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斐才在手机上的网页新闻中刷到一句话,“夏目漱石说‘日本人不说我喜欢你,只说今晚月色真美就足够’。”他把这句话念给身旁云髻青衫的笙儿听。她浅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骆斐才的双瞳像两抹澄澈的月光,“‘山有木兮木有枝’才更妙。”
记忆中的笙儿,她不说“我喜欢你”,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她不提“我想你”,道“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个月前。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斜进卧室里,骆斐才睁开眼睛看到床头赫然出现一张少女花蕊般娇艳欲滴的面庞,他赶紧合上眼皮,觉得自己一定是还留在昨晚的梦中。
“公子,公子!”
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柔软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摇晃,他不得不再次睁开了眼睛。
“公子,早膳笙儿已经为您备好了呢。”
四目相对,眼前绿衣儒裙的少女眸似皎月,垂鬟分肖髻结着细金丝落下一头云发,软软的垂在胸前,他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水墨烟雨画中仙。
“不对,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反应回来,骆斐才猛的坐起身,被子从裸露的上半身滑下来,露出一片十七岁少年不用刻意锻炼就特有的结实胸膛。
“啊!”他惊叫一声,脸上迅速冲血涨红,连忙抱起被子捂在胸口。
少女并不害臊,“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公子不记得笙儿了吗,我是您昨夜的梦中人啊。”
骆斐才想起来,为了应付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他最近正苦背语文课本上的文言古诗,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功,昨晚竟有古代仙女入了梦。
“公子去年的国文考试都没能及格呢,”笙儿胳膊抵在床上,双手捧着脸,弯弯的睫毛上下翕动,“我是从你梦中而来,帮你度过今年大考难关的梦精灵。”
骆斐才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不可治愈的重病,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笙儿为您准备了黄鹤一去不复返和青龙卧雪,”她将惶惶呼呼的骆斐才牵到餐桌旁,向他介绍了桌上的两道菜肴,“请公子品尝。”
看着眼前的鸡汤和凉拌黄瓜,他欲哭无泪。不过自从升上高中后,他在校外自己租了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早饭了。不知什么时候,笙儿又进厨房端了一碗粥来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时碰到了她软嫩细腻的玉手,手腕的脉搏生出了一种过电般的奇妙感觉。
骆斐才在鸡汤中惊喜的发现了去芯的莲子,黄瓜混在白糖中也变得更加清甜可口,在美食和美色的双重诱惑下,他仿佛就快要接受了这样奇妙的设定。
但是当他走出家门,笙儿也跟在身后,竟要和他一起去学校时,他才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清醒过来。
“你穿成这样,还跟在我旁边,要我怎么向别人介绍你?”骆斐才看着一袭青衫,与路人格格不入的笙儿问她。
“和千年前一样,我还是您的小丫鬟。”
骆斐才果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使劲的拍着脑袋,希望幻觉尽早消失。可是一直走进了校园里,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目光,倒是他也越看越觉得这身青绿儒裙与林荫大道上遮天蔽日的墨绿色香樟相衬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最近学校里穿汉服拍照的女生越来越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吗,这样想着,他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等一下,你没有校牌,刚才是怎么进来的?虽然最近常有校外的女生进来拍照,但门卫也不会问都不问一句吧?”
“啊,这……”笙儿语塞,只得凑过去拉了拉骆斐才宽大的校服袖口,抬头望着他的双瞳中仿佛盛了两汪盈盈秋水,“其实我刚才是骗着公子玩儿的,我来自公子的梦中,自然只属于公子,旁人怎么会看的见。”
这目光美好的惊心动魄,骆斐才感觉自己有点眩晕,“没,没事,我没怪你。”
沿着连绵不绝的香樟树往前走,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过晨曦,踏碎落叶,朝着路尽头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何处书声朗,林门隐学堂。’公子您听,去的早的同学已经开始读书了呢!”走到教学楼下面,笙儿听到了隐隐读书声。
“你突然背什么诗啊?能不能好好说话了?”骆斐才一边上楼梯一边揶揄道。
“这是清朝林占梅的《过头分庄》,讲的是……”
“没听过没听过,考试肯定不会考!”骆斐才怕她讲出个长长的故事来,赶紧打断道。
“噢,”笙儿说出这个字时,音调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原来公子想要听课本上的,也有啊,像荀子的《劝学》里……”
“啊—求放过!”骆斐才捂上耳朵,叫唤着迅速爬上楼去。
刚一脚踏进教室,早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坐在讲台上的班长看到是他进来,连忙起身用夸张的语气大声喧嚷道:“骆废材(斐才)又是最后一个来的,果然名副其实的废材,去后面靠门站着去!”
“喂,我还没迟到呢!”骆斐才瞪了他一眼,反驳道。
“来这么晚你还有理了?怎么,想让老师来处理?”他眼神故意往旁边的办公室一瞥,作出一副就要往那里走的样子。
“切,公报私仇!”骆斐才把书包往座位上一摔,回头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还是乖乖站去了后面。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教室,跟在他旁边和他站到一起。
“公子,您怎么得罪他了?”笙儿踮起脚凑到骆斐才耳边问他。
“是他得罪我,他……”
“骆废材,”班长在前面用黑板擦敲起了讲台,“站在后面怎么自言自语起来了?果然废材的世界跟我们正常人都不一样吗?”
引的全班一片哄笑。
骆斐才在嘈杂中压低声音,气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废材废材,我不知道我叫骆废材么!用他提醒这么多遍?”
“才不是的,”笙儿儒裙一荡,跳到骆斐才正前面,仰头认真的望着他,“公子的‘斐’是‘君子豹变,其文斐也’的‘斐’,‘才’是‘举贤才而授能’的‘才’,这‘才’字出自您前不久才背过的《离骚》啊!”
“哼,可惜有的人见识浅薄,只知道废材!”骆斐才咬牙切齿道,这么些年来他因为名字的谐音没少被取笑。
“你这些乱七八糟古文还是有点儿用处。”第一次被人这样认真的理解名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默默道了声谢。
下课后,骆斐才回到座位上,同桌梓欣一看到他便满脸歉疚的低下头,骆斐才从侧面看着,觉得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可又怕唐突了这个有些胆怯的姑娘,手悬在半空中正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笙儿又从旁边冒了出来,拉住他的手示意他跟她走。
骆斐才本来想反抗,但碍于不想在梓欣面前自言自语,对着空气做动作,只得决定先顺着笙儿。
可一看骆斐才起身要走,梓欣连忙反应迅速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大滴眼泪在抬头的瞬间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她洁白的皓上,“都怪我,要不是因为跟我坐同桌,你就不会被班长欺负了,呜……对不起……”
“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别哭了别哭了!”骆斐才重新坐回座位上,似乎还想帮她擦眼泪。梓欣却撇开脸,表现的清纯害羞,楚楚动人。
站在一旁的笙儿尴尬的用手捂住了眼睛,虽然骆斐才是被班长嘲讽了几句,但也不至于上演这么一出浮夸的哭戏吧?她从两条指缝间看到骆斐才居然还一脸感动,沉醉其中。
好不容易等到骆斐才离开梓欣去上厕所,笙儿连忙跟在他后面问他和班长究竟是怎么回事。骆斐才刚想说话,旁边走过来几个同学,他赶紧闭了口。
一直再到体育课,两人才终于有机会交谈。躲在操场旁边的大花坛后面,骆斐才告诉笙儿,据不完全统计,班上有三分之一的男生都喜欢他的新同桌梓欣,其中也包括班长。笙儿坐在花坛沿上,回想梓欣的相貌,虽然有几分清秀,但也并没有美到十分出众,听到洛斐才这样说,她有些惊讶。
“难不成公子也喜欢她?”
骆斐才连连摇头,又接着说,这次换座位班主任遵照同学们的意愿,让大家自己选择同桌。梓欣是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很好,他是为了在考试前最后挽救一把成绩才向她发出同桌邀请的,不过梓欣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先答应了班长。本来到这儿他就打算放弃了,但梓欣叫住他最后又补了一句,其实答应和班长同桌并不是她的本愿,只是不忍心拒绝别人的好意。
“所以她不忍心拒绝班长的好意,却忍心拒绝公子你的?”
“那不是没办法嘛!”骆斐才讲到后面神情骄傲起来。后来,换座位前的最后一节语文上,班主任语文老师让大家给自己小组里的每位同学留一句诗,来表达这阵子的同组之情。
“你猜梓欣递给我的纸条儿上写的什么?”骆斐才故意停顿了一下,留给笙儿遐想的空间,“上面写着,‘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意思我还能不明白?”
“那她为什么想要跟公子同桌?”
骆斐才表面上耸耸肩没说话,心里却翻着白眼道,当然是因为本人气宇轩昂,帅气逼人,问这问题的肯定是瞎了。
笙儿若有所思的撅了撅嘴,从花坛沿上自然垂下的双腿挨不到地面,脚尖在空中来回晃荡着。
由于每天都跟着骆斐才一起上学,笙儿渐渐知道了高二(6)班的很多事情,而且因为不会被人看见,还得知了一些内部秘密。比如,班长处处挤兑骆斐才是因为被他抢了同桌,而造成两人矛盾的梓欣竟是全班女生排挤的对象。笙儿听到过不止一次,有班上的女生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或在厕所的隔间里或在去食堂的一路上,说她明明已经答应了做班长的女朋友,却又和骆斐才暧昧不清,在班上所有男生面前都装模作样,制造误会。
但梓欣最让笙儿在意的,还是她对骆斐才语文成绩提高的阻碍。骆斐才虽然语文成绩极差,但数学成绩却极好,和梓欣同桌后,她总是会询问他许多刁钻难解的数学问题,骆斐才一看到这些题目便移不开目光,每天钻研演算到很晚,根本不再去碰语文书了。
“公子,你和梓欣同学做同桌后,语文成绩当真有提高么?”看到梓欣又递给骆斐才一道数学题目,笙儿戳了戳他的后背插话道。
“回家跟你说!”骆斐才一心想看题目,竟然脱口而出回答了她。
“什么?”不明所以的梓欣瞪大了眼睛,“去你家讲给我听?”
“不不不,不是去我家……当然也不去你家!”骆斐才慌张起来差点儿越解释越乱,“不是,我是说,是说这道题我回家再看!”
窘迫的中好不容易给说圆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翻在地的笙儿,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形状的话,她已经中箭身亡。
但现实中的笙儿活蹦乱跳,“公子,我想我知道梓欣为什么会和你做同桌了。”
放学路上经过一条无人的小巷,笙儿告诉骆斐才,自从她在教室门背后看到了班里上学期的成绩表后就明白了。梓欣刚开始决定和班长同桌才是出自真心,想和喜欢的人一起,但后来她发现,去年因为语文太差总成绩比她低一名的骆斐才最近开始用心的学习语文,她害怕自己要是丢了这门课的优势,会被第四名的骆斐才挤出班级前三。正巧这时候骆斐才向她提出了同桌邀请,她想到做同桌或许可以打扰他学习语文,便果断放弃了之前答应过的班长。
“《孟子·告子上》中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古人舍生而取义,她却舍真诚而取了虚伪,本末倒置了。”
“你是说班长是熊掌,我是鱼?”骆斐才看着走在前面裙摆翩跹的笙儿,抓住了重点,“不不不,这都是你想象的,没凭没据。”
笙儿就知道他会这样想,说话间已经将他带离回家的路,来到学校旁边公园里的后山旁,她放学前听到梓欣约班长在这里见面。
后山旁的水塘边,梓欣果然和班长在一起,他们面对面站着,都没有说话,旁边过塘风吹起一片涟漪。
“对不起,”梓欣双手抓着校服裤子肥大的裤腿,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道,“骆斐才同学去找了老师说想跟我学习语文,非要和我同桌,我,我已经拒绝他了,可是没有用。”
又是一翻软语温存后,这次她大胆的靠上了班长的肩头。
骆斐才被这样避重就轻的辩解惊到了,躲在山后面再也看不下去,拉着笙儿默默离开了公园。一路上,他只道吃一堑长一智,女人若诚心想要欺骗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以后可不能轻易相信。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梓欣同学既然喜欢班长,就不该再对其他男同学柔情蜜意,更不该欺骗公子。”笙儿认真的总结道,两只蝴蝶在她的身辗转片刻,又翩翩飞走了,阳光下,她美好的动人心魄,“公子,笙儿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骆斐才摸了摸胸口,“咚咚咚”的声音以从未有过的频率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他鼓起勇气追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
既为了笙儿,也为了不真的落入梓欣的圈套,后面的日子里骆斐才学起语文来比之前更加认真。
“求求你了,就帮我看一下这题吧!”不管梓欣怎样娇嗔的哀求,他都表现的十分冷淡。几次过后,梓欣的语气不再软糯甜美,看向骆斐才的目光也与其他男生不同,变得凌厉而冷漠。
骆斐才觉得这样也挺好,虽然不和同桌说话多少有些寂寞,但还有笙儿每天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一找到机会就向他吟上几句诗,道上几句之乎者也。说来也奇怪,那些上课时老师认认真真讲解过的诗文,他当时明明不懂,但被笙儿引用到生活中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倒让他有些理解了。
看着骆斐才学习越来越刻苦,连周末都一直呆在书房里,笙儿倒有些心疼了,想要拉着他放松放松,一起去超市里买菜。
“公子,我们今天中午吃满江红好不好?”
“听不懂!”
“是红烧排骨啦!”
笙儿把骆斐才面前的一摞书全部揽到自己怀里,“公子今天必须和我一起出去!”
“别闹。”没想到骆斐才淡定的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
“这世上还有比看书更有趣的事儿呢。”笙儿气乎乎的股起一张包子脸,还没等骆斐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凑过去吻上了他的侧脸。
那一瞬间的体验,骆斐才觉得就好像突然吞下了一大口水果蛋糕,说不出的惊喜甜蜜。
“怎么样?”笙儿看着呆住的骆斐才,一脸得意,“可比看书有趣?”
“你……”简直是个小淫妇,骆斐才被勾搭的实在读不下去圣贤书了。
和笙儿一起出门,要想说话,骆斐才只有带上耳机装作在打电话才显得不那么奇怪。走进超市,两人一起推着购物车往里走,骆斐才直奔排骨区只想买完了就走,笙儿却东看看西逛逛哪儿也要去。货架旁边,购物车就这样被拉来抢去。
可在路人眼里,就只有骆斐才一个人在手舞足蹈,还好旁边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含着棒棒糖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哥哥有异能力,正在和妖怪作战,你太小了看不到它……”骆斐才编不下去了,只好尴尬的转移话题,“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妈妈呢?”
听着骆斐才牵强的解释,小女孩依旧是一脸看怪人的表情望着他,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妈妈在哪儿!”
骆斐才顺着看过去,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的妈妈,却看到了同样来超市里买东西的梓欣,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班里的男同学,当然并不是班长。
骆斐才本来不想插手什么,却被笙儿直接拽了过去。
“小孩子一个人站在那里多危险,要把她带到妈妈身边呀!”她这样解释道。
然而小女孩很快回到了妈妈身边,两人却并没有离开。梓欣背对着骆斐才看不到他,只听见她对身边的男生说,“什么和班长在交往,那些都是班里的谣言而已,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谢谢你送给我那么难找的习题资料!”
看来,梓欣在这个男生面前塑造了一个爱学习的乖女孩形象,她说的一脸委屈无奈,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骆斐才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笙儿突然抬手一挥,几道浅绿色的光茫射向梓欣,直接注入了她的太阳穴。
梓欣刹时间神色大变,对着旁边的男生就开始大声讥讽道:“你这个丑八怪,居然还幻想和我在一起,快离我远一点啊!”
不光那个男生被突然的讽刺惊呆,连骆斐才都懵住了。而这个时候,那个刚回到妈妈身边的小女孩又非常不合时宜的朝着他们喊了一句,“妈妈,就是那个哥哥跟我说他会异能力哟!”
骆斐才这才反应过来,不能引起同学的注意,立即拉着笙儿跑出了超市。
“你你你,居然还会法力!”大街上,骆斐才半蹲着身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我是梦精灵嘛,可以控制别人的意念,刚才只是让她说出了心里的真话而已。”笙儿抱着胳膊解释道,“不过我法力低微,一个月也只能用一次就是了。”
“那你就这样用到了她身上?”骆斐才显然替笙儿觉得不值得,“梓欣虽然行为气人了点儿,但也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样针对她?”
“‘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依我看白居易的这句诗正可以形容梓欣同学,我只是小小的教训她一下。”
骆斐才没听过这首诗,只道回家一定要百度一下。
“至于我为什么针对她,”笙儿稚嫩的脸庞上带着含苞欲放的娇柔,“只因我讨厌任何欺骗过公子,待公子不好的人。”
她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却比那梓欣千百句的甜言蜜语都更令骆斐才经受不住,他的心再次为之颤动。
骆斐才不再在乎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希望这个白日梦能就这样一直做下去。
笙儿一直陪在骆斐才身边,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书桌旁,橙黄色的台灯光茫落在作业本上,平时已经背熟的知识点密密麻麻的呈现在眼前,今晚却让他有些恍惚。
“公子,陪笙儿出去散会儿步吧!”
骆斐才知道这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两人并排走在夜空下,天上并没有电影里那样浩浩漫漫铺泄而来的大片星空,但是道路两旁有一排排星辰般的路灯光茫。笙儿低头看着地面,只有骆斐才一个人的剪影。
“公子,明天就要正式考试了,笙儿今天先提前考考你,”笙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背一首《锦瑟》给我听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骆斐才向前走着,一边背诵一边牵起了笙儿的手,又慢慢变成不愿分开的十指紧扣。他沉浸在第一次心动的快乐中,“笙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生。”
笙儿摇了摇头,“笙儿不是女生,是一个梦。”
“不久之后,公子会遇到一个真正的女孩儿,像现在牵着笙儿的手一样,牵住她。”
“说什么呢,”骆斐才没有勇气抱住笙儿,只好伸出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笙儿是属于我的梦,我可以一梦千年。”
今晚的骆斐才格外温柔,和千年前赴京赶考的书生有了几分相似,不过这一次结局一定会不同。
“寒窗苦读春日暖,得意春风比试闲。公子明天考试定会顺利的!”笙儿伸手将头发盘起一个简单的云髻,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骆斐才十几年来第一次被女生触碰嘴唇,看着已经跑开的笙儿,他依旧僵硬的立在原地。他不知道,这个吻代表着诀别。
笙儿出自骆斐才考试成功的梦,一但这个梦得以实现,她也就不会存在了。千年前骆斐才的前世,大考前一晚,刚刚幻化成精灵的小笙儿留恋世间,她哭着扑进骆书生的怀里,“笙儿虽然只是公子的小丫鬟,但这一路上端茶倒水,伺候公子的衣食起居,我想一辈子跟着公子,求您看在这些情分上不要让笙儿消失啊!”
骆书生抱着笙儿没有说话,眉眼间温柔依旧。
笙儿没有消失,只懂读书的骆书生却落魄了一辈子。人的寿命有限,但精灵可以存活千年。千年间,笙儿再没有入过其他人的梦继续修炼,只因害怕错过那个心中所念之人的转世。
终于,她的使命历经千年得以完成。
笙儿消失了。骆斐才考完试回到家,再也找不到她。他甚至翻遍了衣柜和壁橱,可那个绿衣少女再也没有突然蹦出来,荡漾着儒裙笑若弯月,对他说,何处书声朗,林门隐学堂。他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想到清晨出门前,笙儿还坐在他身旁,今天的她盘起了一头披向背心的长发,对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上有树木啊树木有丫枝,而我能不能拥有你?她说这是我喜欢你最好表达。
骆斐才因为语文成绩的迅速提高,总成绩排到了全班第一。家长会前,他在走廊的拐角处碰到了梓欣,她被母亲狠狠的甩下一巴掌,“为什么语文成绩也下降了?是不是没有好好背诵?”
她捂住脸,咬着牙没有回答,直到母亲扭头离开。这一次,她真的哭了,不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很赃很丑,却格外另人动容。
骆斐才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第一次见你这种样子,不是挺好吗?”
梓欣捂着脸没有接纸,也没有看他,转身就走。
“喂,其实语文也不是只靠背的!”骆斐才没有叫住她,只是对着背影最后喊出一句话。
梓欣停住脚步,似乎想要回头说点儿什么,但最终没有。
笙儿离开后,骆斐才很久没有做过梦。直到那一晚,恍惚中有位红衣仙女带着缭绕的云雾从远处走来,将一个玲珑骰子的吊坠递到他手里。
“我受人之托,乘梦而来,望公子务必珍爱此物。”
飘渺空灵的声音渐渐远去,手中玲珑骰子上的颗颗红点,仿佛都是最为相思的红豆。骆斐才将它紧紧握住。
她还像以前一样,不会说“我想你”,只道“玲珑骰子安红豆”。
笙儿没有消失,她在另一个美好的梦境中开始从头修炼,期待与那个让她盘起云髻的少年再次相遇,下一次的梦境中定要缠绵甜蜜,谁也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