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抛下书,打开扇子。夏日傍晚了,太阳的余威犹在。
她慢慢地扇着风,环视着眼前这间屋子。在她和屋子之间,隔着一盆茂盛的吊兰,这吊兰坐在矮墙上,抽出了很多枝条,枝条上站立着许多个微型的吊兰,等待着被移植到盆里或插到水瓶中。
她就躲在这盆吊兰后面,背对阳台的窗户,望着屋内。但她的目光里并没有这屋里的陈设。它们已是老伙伴,就是闭了眼入了土,她也仍然记得它们每个事物的位置。她的思绪越过这些东西,飘向许多个家庭。
在那些家庭里,在这黄昏时刻,许多个孩子分别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在拄着下巴,想这同样一个问题:
今天写什么呢?
是呀,今天写什么呢?她每天也是要写作的。并且,每天的作品构思不得重复,形式上要有所创新。这对她来说,每天都是一个问题。有时候,早上一睁眼,这个问题就悬在天花板上。也有时候,头一天夜里就有了题目和构思,就立即开灯写下来,这就免去了次日的寻找。
孩子们,很少会找一整日的。找一整日的孩子,肯定是稀有品种。那就注定要成为作家吧!
今天写什么呢?从早到晚,她一直在屋里坐着,看书,思考。大脑是沸腾的,但生活仿佛是静止的。可仔细一想,在这一天里,其实是有很多的动作在发生的。中午的时候,她点开手机,点评了一个孩子的童话,发现这孩子并不懂得什么是童话。
童话这种体裁为什么会存在呢?孩子回答不出。这有情可原。
下午,从夏令营回来的几个孩子也交来了作文,其中一个孩子收获很大,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但有个孩子则草草写了不到一页,尽管后一个的年纪更大,但作文的认真程度和文字反映出来的思想深度,却远不及那比她低好几年级的小学生。
这孩子不知道,文章并不是文字的拼凑,文字里闪烁的是自己的思想。勤奋与思考、聪明与懒惰,就在一字一句里,反射得清清楚楚。
家长当然也不知道,孩子的文章反映出来的就是自己当爹当妈的水平,是他们教育和培养出来的孩子的素质综合的反映,但他们还以为那只是孩子自己的事,是孩子不会写……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继续扇着扇子,脸前的空气加快了流动速度,产生了凉意。凉意有利于大脑保持清醒。
我今天写什么?
她继续想着。每天有一个时刻,或许就在这个时刻,或许是在夜更深了的时候,那几十个孩子坐在桌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有的孩子会集中精力去思考,很快有了题目,就奋笔疾书;有的孩子边玩边想,有时候就忘了正在做的这件事,干别的去了,磨蹭到很晚了,又回来继续想,最后草草地写下一两个段落来交差。
他们不知道,正是这样的不同的态度,导致了他们之间后来的巨大差距——成人与成人间的巨大差距。成人之间的差距,大家都能接受,但小孩子还这么小,彼此间的差距怎么就会这么大呢?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孩子的差距,就是父母的差距。
确定无疑。
她想到自己,想到了自己与父母。孔子说,四十不惑。自己也是在四十岁的时候,才猛然觉悟到父母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影响。那影响简直是刻在了她的皮肤上、血肉里,抹不了,割不掉,不仅举手投足,就是思维方式,在她身上,处处都是父母的影子。
“等我长大了,绝对不会找跟我爸一样的男人当丈夫!等我长大了,绝对不会跟我妈一样思考问题!”可是,认识她的人都说她的气质像爸,办事方式像妈。
父母是天上的祥云或乌云,笼罩着我们一生。
眼前的这盆茂盛的吊兰,就像一个生育能力很强的母亲。她站起身来,走到吊兰旁边,数了数枝条上的小植株:一个枝条上有8个小吊兰;另一个枝条上有10个;最密集的枝条上有15个。但它还在生,只要及时给它浇水,它就不停地抽出新的枝条,送出一个个长得跟它一样的孩子,这些孩子再生孩子……
当然,吊兰跟人不一样。
“今天写什么呢?”他们找到了吗?
手机又响了,有的孩子在微信里给她发来诗朗诵了,还有的发来了新的文章。这夜的课程就要陆续开始了。但我还没有想到要写的题目,还有结构。那就得课后来写了。
她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天渐渐地黑下来,窗外青山的轮廓越来越深沉了。对面楼上的人家,一家家亮起了灯。灯亮,人动。灯灭,人歇。有灯,就有希望。不,其实是有了希望,才有灯;就如这写作,是先有了思考,有了寻找,才有了文字。
希望,就是寻找,和不断地寻找。但愿孩子们每天都能够认真地寻找。
想到这里,她的脑中就瞬间产生了题目,结构也立即形成,她提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起来:
《一件件小事》
人活着,就有事。
每天的生活是由各种事组成。早上一睁眼,发现尿床了,怕挨妈妈骂,这是一件小事;起身去刷牙,发现牙掉了,捡起来装到瓶子里,许个愿,是另一件小事;牙膏没了,妈妈让放学顺路买一管回来,是一件小事;上学之前,再偷吃一口晚上才能开封的蛋糕,是另一件小事……
……
无数件小事堆起来,成为我们的生命。
【作者:佘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