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片淡黄色蔓延开来,蜿蜒着和一道紫色的条纹连到一起,然后落进他的眼眸里。他的腿脚有些酸了,这个少年,腰间配着一把大刀。他听见一声呼喊,那是另一个身材欣长的少年,歪戴着帽子,离他不远。佩刀少年把挡在眼前的蜘蛛网拨开,蛛丝里的一滴水珠让他感到指尖黏糊糊的,山峦间红红的火球晃了他的眼睛。
蛛丝悄无声息纤细的寂静融进了他的皮肤。他握紧手掌,指力让他的骨肉膨胀,汩汩的鲜血隐秘的流淌在皮肤下。期盼的感觉顺着身边白色树皮攀援向上,黄绿相间的树林夹杂片片红晕,他指向前方杂草丛生的暗影之处。忙忙碌碌的蝼蚁,溃不成军的为他的脚步让路。
草丛里的兔耳朵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两只空箭嗖嗖的射了过去。他跳起来,腾空落入层层落叶中。戴帽少年已然从他身边跃过。他追逐着声响,落叶划过面颊,手中的弓箭拉满又一次遁入空寂。光线强烈了起来,两人在树林边疾步向前。野兔的爪子在石板上笃笃而莽撞的敲击,山坡上乱石成行,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撩乱了头发。他望了望戴帽少年,对方已经看到那个张着巨口的坑洞。阳光直射到洞里,他摸着坑壁上的青苔,温暖而湿润。成形的石板路从洞口延伸进去,他拉紧戴帽少年的手。盘旋的台阶一级又一级进入幽深的未知,他踢下一块小石子。那个小石子承担着哨兵的职责,指示前面的坑底很快就到尽头。
洞里的明亮程度似乎不受天色渐暗的影响。他看见石壁上描画着衣袂飘飘的神仙,残缺的珠花,飞腾的神兽。戴帽少年一言不发的拉着他,手心沁出汗来。空气缓缓的凝结,拉住时间的细丝,绷紧他们的知觉。踩的每一层台阶就是在石兽的牙齿上笃行,从坑底升起被嚼碎的恐惧青烟,团团围牢了他们。脚踝上无形的锁链都快发出金属的摩擦声,而台阶越来越宽,平坦的坑底让双脚立刻陷入柔软的松懈。头顶上的天空做为一轮圆月,呈现在黝黑石壁空洞的天幕中。石壁上满布的青苔隐隐的露珠闪烁着蓝色微光,轻绘着天人洒落他们虚空的尘珠。
走到底不过是一扇暗红色漆剥落的破败木门。他松开戴帽少年的手,汗湿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轻轻的抹掉封住木门栓的千年尘埃。
一道已经快愈合的伤口,结了黑黑的硬痂。他的手指摸索着硬痂边缘,抠住翘起的地方,一点一点抠开。把硬痂撕下来的瞬间,他舒了一口气,伤口又渗出血来。他的左腿断了,简单的绑上了木板后,他被两个人抬上了篷车。车轱辘每磕上一块石头,他的腰就像被匕首狠狠的刺了一下。那两个人看着他被打,只是蹲在一边默默的等着。情况还不算太坏,当听到他的腿骨咔嚓一声断了的时候,戴着皮帽长着络腮胡的几个异族大汉放下了手中的木棒。他难受的扭动着,嘴里糊满了泥土和草根,没断的那条腿持续的蹬着地面。两个人识趣的把他拖开,没人阻拦。
在他被打断腿的篝火上,烤肉滴下的油脂让火焰噼啪作响。尽管被人在地上拖着,后脑勺蹭着地面也是一阵生疼,舔着牙缝流出的血,他还是微微笑着。那是他家的院子,院子里的百年老槐树被砍倒,劈作了柴禾。树上的鸟巢自然也掉了下来,叽叽喳喳的雏鸟不知哪里去了,他只听到几声尖利的鸣叫。他在树下堆砌过小小的寨垒,千军万马难以攻克。拖着他的两个人也在那里踢翻了他的杰作,还撒了泡尿把城楼淹了。他气得好长一段时间不跟他们去小酒馆。肤白貌美的男孩按理说不是这么粗鲁的人,他当时确实没有撒尿,只是抱着胳膊踩了两脚。矮个子乐呵呵搞完所有的破坏,说本镇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洪水呢。因为什么原因他们这么对他,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们在家里挨的揍,多半也因他而起。
他的一只眼睛肿的像核桃,头上还被包了好些脏兮兮的布条,渗出的暗红色变硬成块,成了个褪色的帽子。他微微笑着,因为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他的胸膛比同龄人肌肉健硕,那里坚若磐石,他时刻就把磐石抱着。他这样的少年镇里到处都是,撒在草原上,死在草原上。草原的尽头按理说应该是他的归宿,他不羡慕苍鹰的翱翔,落到哪里他都会回来。他幻想自己的暮年如西沉的落日,磅礴的草原为他徐徐落下帷帐。可他还是少年就这么走了,脑袋破了眼睛肿着,还断了一条腿。
他在虚无的荒野上撅着他那张破嘴开始哼着孤独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