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小时候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然而……明明我们就住在同一条村子里……
当我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记忆里只剩下了我们第一天上学前班的时候,她在课堂上尿裤子的委屈地咬着红彤彤的小嘴唇,十分窘迫的模样。
我弟弟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妈妈也只好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回来带孩子。
我们的妈妈曾是同事,她比我大一岁,我们的弟弟也是同岁,加上我们又是同村,所以,我们走动得频繁。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了。
她家在哪里,我还记得,包括她奶奶,她的堂哥堂姐,我都还能认得。
今天我本打算去她家那边走一趟,尽管知道她的家人已经不住在哪里了,尽管我也没能清楚地回忆起她的模样。
但走到那条通往她家的必经的小路前面,我停下了脚步。
那本是一条泥路,宽度只能勉强通过一辆摩托车。可是现在,我听四处静悄悄的,这里的杂草长得有我腰间那般高。估计,这里大多数人,都搬到村子外围去了。
那簇杂草,仿佛成了一堵障碍。
然后,我折返回来了。
是什么原因?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回想起上小学之前,我们确实是很要好的朋友。
上小学之后,我比较活泼,她比较内向。我总是在校园里上上下下活蹦乱跳的,能交到很多新朋友,也能得到老师的重视。她坐在我旁边,仿佛成了个小透明。
她放学的时候牵着她的堂哥堂姐的手走大马路规规矩矩地回去,我放学的时候勾着我新的小伙伴的肩膀,一起钻小路去探索最快回到家的捷径。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我的第一个同桌!
她本来就比我大一岁,我开始念第二年学前班的时候,她升上了一年级。但课室就在隔壁。
我记得,我有一次上活动课,悄悄地趴在她课室的窗户上想看看她有没有被同学欺负。可是还没找到她,就被她们班的语文老师发现了,把我“丢”回了学前班的课室。
后来,因为我们逐渐长大了,我们的弟弟也要上幼儿园了,我们的妈妈也各自找到了新工作,我们两家人各自陷入了各自的忙碌之中去。
可等我升上一年级之后,每次在学校里遇见她,总会给我一种距离感:她是二年级的大姐姐,现在也没空陪我玩了。
我想,也许是这样,我们无意之间,就渐渐淡了,甚至……忘了。
由于当时的有关政策,我们学校没有了五、六年级,四年级之后的,都要转学到镇上的中心小学。
她先转了,后来,我也转了。
可我到了中心小学之后,并没有在校园里发现她的身影。我问过曾经和她同班的姐姐们都说: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来到这里之后就没见过她。
她们说,她可能转去别的学校了,也可能是打工去了……
我当时也没了解过她的成绩是怎样的,她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只是天真地觉得她本来就像是林黛玉那般柔柔弱弱又充满书生气息,她妈妈又那么疼她,怎么舍得让她去打工呢?一定是转到别的更好的学校去了。
说不定她也很快就会把我给忘记了呢!
上中学的时候,我离开了小镇,考到到市里的中学。我也许就是这样子渐渐地把她忘掉了。
后来,我弟弟也要转去中心小学,正好,和她弟弟在隔壁班。也许是小时候的缘分,他们重遇之后,立马称兄道弟地好得不得了,也没有任何时间的隔阂。
他弟弟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在我家里,很礼貌地跟着我弟弟喊我姐姐。有时候也懂事得莫名其妙地跟我分担我家的家务……
我们的妈妈又开始有了联系……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过她弟弟:“你姐姐去哪里念书了?”她弟弟回答说:“她去打工了。”“去哪里打工了?”“很远。”“今年过年有回来吗?”“没有……”
“那她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想见见她。”“嗯……”
嗯……我开始是觉得有些问题,但后来莫名其妙地说服了自己去相信,而且深信不疑地考过了中考……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她不能回来露脸……
那时候,我有好几个认识的女同学都因为尝了禁果,未婚先孕。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确实会让她的家人蒙羞,她自己也不想见人。
但很奇怪地,那时候,我很想得到多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也许是她弟弟出现的频率高了些。于是,我也直接了当问了她妈妈,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我以为她把我当小孩子,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怕我乱说。我叫妈妈也去问了一遍,得到答案还是一样。
我跟妈妈说:“哎呀,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挺想她的。”
妈妈放下筷子,压低了声音跟我说:“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妈,你乱说什么啊!她弟弟说她去打工了,她妈妈不是也这么说的吗?你不也听到了吗。”
虽然觉得妈妈这个说法更荒谬,但关于前几年发生在我们村口的车祸事故,突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据说那次事故死了两个人。
不会吧……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妈继续说下去:
“你没有发现她小的时候,脸色都很苍白,而且嘴唇红得发紫,看起来好像有些病态似的……她应该是患了天生性的疾病,所以……那时候她妈妈才那么娇宠她……她那时候的衣服都很漂亮,很快就会新的……她妈妈在意她多过她弟弟……估计,是她妈妈知道她随时可能走,才这样对她好……”
先天性疾病?生来就等死的那种吗?
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她有这样吗?
还是说……我有留意过她的异常吗?我有好好观察过她吗?
也许,前面的那些都是我的想象。但就在前些天,她弟弟来邀请我弟弟去参加一个仪式——认契仪式。
我们民间的认契仪式,就比如说:我原本还有一个小姑姑的,但是她在6岁的时候溺水死亡,爷爷对此事耿耿于怀,所以找了神婆通灵,经过各种不可描述的手段,找到一个与我小姑命格相同的人,征得对方的同意,经过认契仪式,把她认作家人来延续我小姑的生命。说到底也是一种迷信的,寻求精神安慰的一种做法。
因为小姑认契的时候弟弟也邀请了他,作为交换,他也要邀请弟弟去。
这样,我已经基本认定了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那个性格与我截然相反的玩伴,那个莫名激发我保护欲的大姐姐真的……已经离开了……
后来,弟弟回来之后,告诉我,一定没有错的,他听到了,她妈妈对那个认契的女生哭诉了一段话。
话里说道她的女儿在10岁的时候,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永远地离开了她。她不求女生能像对待亲妈那般对待她,只希望女生能够接受她对待自己亲女儿那般对待女生。
她的死,是十年前的事,而我是在十年后的今天才知道……
想起某一次和她妈妈见面,她说:不知不觉,淇淇都长那么大了,想想以前你像个假小子一样邋里邋遢的,现在都落得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还要上大学了,真好。
我当时,是看不出她的伤痛,现在想起来,我连站在她面前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罪过……
如果,我早知道她是这样,我也许不会那么坦然地接受与她渐渐的疏远,也不会不知不觉地将她淡忘……
如果我知道她可能随时会离开,我就不会抱着“反正在同一个村子里,以后肯定还会见面”的想法,放弃每一个在学校碰面的机会……
也许,我会用我活泼的性格去感染她,可能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到至少她离开之前都不会觉得孤单。
我在想,也许,她真的是孤孤单单地离开的,因为,她家里人都对外隐瞒着这件事。
我知道,再多的“如果”“可能”,我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再次想起她时,也只会剩下那个委屈地咬着红彤彤的嘴唇,十分窘迫的模样……
我们做过最长久的事,就是一起玩过家家。
我们走过最长的路,就是那条只能通过一辆摩托车的泥路。
我也许只是在梦里见过你最后一面,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在梦里牵着你的手,陪你走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