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煮酒

       从孩提时代，我就对奶奶爱喝酒有深刻的印象。我曾好奇地问她：“奶奶，你为什么总喜欢喝酒？”奶奶则是若有所思地说：“无论好酒还是坏酒，我都要抿上几口。它帮我度过很多的难关……”

         我的奶奶生于兵荒马乱的年代，她亲身体验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生活的水深火热，曾多次濒临生死的边缘。奶奶经常和我们说，她能挺过那两个艰难的时期，真的是很幸运啊。在烽火中度日，奶奶不仅靠的是幸运，还有生养我父辈们的信念。

         当时，我的爷爷为了谋生，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家中只有我的奶奶还有四个孩子。奶奶没有文化，只能靠做鞋垫来维持生活。一个妇人，要扛起整个家庭的支出，其中辛酸可想而知。父亲经常谈起那段时光，回忆起奶奶做鞋垫熬到天亮，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手心、手背满是针眼，但是第二天却依然精神抖擞，照顾好我父辈们。

       父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他那时候天真地认为奶奶是超人，不用睡觉、不用休息。他还曾问奶奶其中的原因。奶奶告诉他，她手中有法宝-----白酒。每当她疲劳的时候，她就喝上一口白酒，马上就有精神了，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父亲好奇心特别强，有一次趁着奶奶做鞋垫时过于劳累靠着墙睡着的间隙，偷偷找到装酒的瓶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扑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小口，那种灼热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喉咙，辣得生疼。父亲从此再没有问奶奶类似的问题。第二天，年龄最小的他默默地背起了箩筐到煤场捡起了煤球。这是奶奶和爸爸各自的秘密。多年之后，我们才知道，那些味道猛烈的白酒是奶奶在卖鞋垫的时候捡回来的，而且它真的发挥了奇效-----帮助奶奶振作精神，熬过了那段旧时光。当然，我们家从此就和酒结上了缘分。

       后来，爷爷从外地回到家乡，奶奶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父亲经常看到奶奶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拿起酒瓶倒上一小杯，一小口一小口品味着，好像是人世间最甜美之物。他的心底里也涌上一股幸福的滋味。

       等父亲长大了，工作了，这种相伴的日子忽的变少了。他要经常出差，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在外地。奶奶想念他的时候，就拿出酒来，自己喝上一小杯，然后闭上眼睛，显得那么疲惫。

       有一次，父亲到南方出差，三个月之后回来的。一进家门，父亲兴冲冲地提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酒瓶奔向爷爷奶奶的卧室。听父亲说，这瓶酒是嘉兴最有名的月波酒，味道好极了。奶奶接过酒，衰老的身子也缓缓背过去，好半天才转过来，我们赫然发现酒瓶上居然多了些晶莹的东西。记得那天飘起了雪，寒冷的冬，温暖的夜，奶奶把月波酒倒了好几杯，每个人都尝尝。甜美的酒香四溢，也飘进我童年的梦里……

      奶奶自从喝了嘉兴的月波酒就对它着了迷，平时舍不得喝，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与大家共同分享。奶奶最疼我，但也只让我喝一小口，酒的醇香如山泉入口，清冽而甘甜，回味悠长。记得奶奶去世前的那个中秋节，她把全家人汇集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就连远在北京的三叔也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奶奶非常高兴，尽管她身体已经逐渐衰弱，如同一片枯叶，但在与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眼中却蓦然充满了神采。奶奶让所有人都倒上酒，然后颤抖着举起了酒杯，缓缓地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我都这个年龄了。别看我从小就裹脚，年轻时受了不少苦，我这几个孩子也跟着遭了不少的罪……还好，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我儿孙满堂，知足了……”奶奶说到这，浑浊的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悄然融入了酒杯里，酸酸的、涩涩的……

        又是一年酒香时，我多想再和奶奶，和家人一起品味美酒，感受亲情的温暖。可怎奈，人已逝、秋未来，九十岁高龄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说好的，等到来年中秋，奶奶和家人共同品尝美酒庆祝！说好的，等我们长大，奶奶依然会陪在我们身旁！说好的，幸福的日子会共同相守……

人生苦短，总有得意与失意，总有圆满与遗憾。还好，奶奶用美酒浇灌的岁月里，让我读懂了坚忍、善良、乐观、珍惜的意义。回首往昔，欢笑融合着泪水，美酒在时光的酒杯中沸腾为尘、为雾……

感谢美酒甘醇了我的世界，还之以优雅与从容，让我于清风明月中品味美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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