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之际,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大脑中的记忆杂乱无章,脑袋止不住地疼痛。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努力地打量四周,密林里枝繁叶茂,天际仅剩的余光也被高大的林木遮蔽,这片区域大半已经被黑暗吞噬。
黑暗代表神秘未知,密林的黑暗代表未知的危险!即使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潜意识里的危机感也在告诉她赶紧逃离这片黑暗的区域。于是,她飞快地行动起来,明明刚刚身体还像生了锈一般,现在却身轻如燕地穿梭在树林里,她顾不上多想,也许危机边缘,人的潜能真的可以被激发吧。
不知过了多久,逃离异常得顺利,尽管过程中被某些锋利的树枝或草叶划伤,但她担心的猛兽和毒虫倒是一个也没出现。她还在森林里,但应该已经是森林的边缘了,因为树木已经变得稀疏了很多,她面前是一块很空旷的土地,被树木遮掩的星空一览无余,星光璀璨,连带着黑暗也退却了。
土地上的青草绿茸茸的,点缀着若干的小花,她看着这一幕无比欣喜甚至想上去打个滚。这种想法来得奇怪,带有小孩子气,但那草地似乎有致命诱惑。一切格外美好,直到她刚想迈出脚步。
那片平静的密林——那片她刚刚走出来的密林,突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头一紧。声音不见消退,越来越靠近,她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可怕的黑暗,恐惧呈几何式增长,生怕从里面钻出一只怪兽。很快的,结果就出来了,两个身影从她几米开外的密林里钻了出来,一脚踏上她喜欢的草地。
那居然是两个人!这一刻,她的视线变得格外敏锐,他们一男一女,体恤衫牛仔裤,年轻人的打扮,他们或许是恋人,或许是兄妹,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然而转折来得很快,又是一阵声响,簌簌的声音穿过林梢,锐利的光芒刺破黑暗,让她刹那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带着白色翎羽的长箭飞快地射向那两个人,男人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一把拉过身边的伙伴,用身体牢牢地为女人挡住了后面的长箭。她听到那个男人似乎说了一句“快走”,就用最后的力气把女人推开了。没有意料之中的不舍,女人似乎连看都没看为自己挡箭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错愕地看着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趴在草地上人形的刺猬还在抽搐着,男人的背部全是长箭,白色的体恤支离破碎,鲜血止不住地流,在夜色里,红的近乎发黑。他的那位女性同伴来得迅速,走得也迅速,仿佛出现在她眼里的只有这一个人。
又是密林里的声音!错乱的脚步声层层叠叠,林间土地上坠落的枯枝被踩碎,她的每一寸肌肤似乎也在被践踏着,神经性的疼痛不断刺激着大脑,她的冷汗终于冒出来了。谁?还有谁会出来?是凶手吗?那她怎么办!!
火光突然出现,从密林深处由远及近,跳动的火苗仿若游离的幽灵,然后她看到,六个穿着奇装异服头上缠着纱布的彪形大汉擎着火把从刚才那对男女出来的地方走了出来。
她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只觉得他们长得极其凶狠,身形高大,他们的服装同样很奇怪,看不清什么具体颜色,活像是把一个很大的麻袋套在身上。缠在他们头上的纱布绕了一圈又一圈,使得他们头看起来无比硕大。
六个奇怪的大汉慢慢走向那个草地上的人形刺猬,为首的一个大汉嘴里扔掉手中的火把,一边粗噶着嗓子嘟囔着“怎么可能逃的掉呢”,一边蹲下身来粗暴地把嵌在男人背上的数十根长箭一根根地拔起,箭头似乎带着钩,每拔出一根箭,鲜血连带着皮肉一齐喷溅出来,弄得大汉的手上脸上身上都是,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越来越兴奋,拔箭的动作也越来越野蛮。
很快长箭就被全部拔完了,而那块属于人类的背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块烂肉,拔箭的时候男人还有点知觉,现在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大汉用手指戳着那块泛着血腥味的烂肉,每戳一下,似乎还有噗嗤噗嗤的声音,他戳得很带劲,旁边的几个大汉拿着火把目不转睛地看着,不作任何反应。然后大汉又说话了,“真的好像纸一样容易破碎啊,不中用,可惜还跑了一个。”说罢,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
“带回去吧,厨房的食材似乎还少一点东西呢。”大汉邪恶地笑着,按原路返回密林,另外几个大汉紧随其后,最后一个大汉拽起男人的一只腿就轻松这样拖着,最后他们集体消失在黑暗中。
她站在那些人不远处的地方,仿若被遗忘了一般,好像没有人看到她,她似乎被谁施了隐身术与定身术,不能说话不能动,与空气融为一体,也许这样,所以免于这场屠杀。她目睹着这血腥的一切,那片惹她心动的草地不再可爱,在她眼里,这是一个另类的屠宰场,那绿茸茸的青草也已经被鲜血浸透,那男人被拖拽的血痕歪歪扭扭,她听到了什么,似乎,他要被做成食物了……
空气里的甜腥味太重了,她实在忍不住了,胃里一阵翻涌,吐了一阵,却也只是干呕。尽管她浑身被吓得发软,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她的脚先做出了行动,她快速地往那群大汉相反的方向跑去。
跌跌撞撞地穿越丛林以后,面前居然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广阔的冰面一眼望不到尽头,视线所即之外,浓稠的雾气与夜色并行。冰面的中间有一条冰雪砌成的小道,仅于两个人通过。小道自她脚下的冰面开始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她唯恐再遇见之前的那群大汉,鼓足了勇气踏上了冰雪小道。这片冰雪世界同样荒无人烟,寂静无比,但她再也不敢松懈半步,之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谨慎地走在这条悠长的小道上,呼呼的风声凛冽地刮着,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一丝冷意,虽然她穿得只是一件普通的短袖上衣。她顾不上那么多,径直往前走着。
突然只听得轰隆一声,接着又是啪嗒啪嗒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往旁边的冰面上一看,原来是一条长着银鳞的鲤鱼。它大概有三十厘米长,细看之下,那鲤鱼的鳞片周围闪烁着红光,显得格外诡异。它的尾巴有力地拍打着冰面,嘴巴一张一合,圆滚滚的眼睛好像在瞪着她,她有些心悸地挪开了视线。鲤鱼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窟窿,有水从里面咕隆咕隆地冒出来,看样子是鲤鱼本身撞破了厚厚的冰层,从下面跃了上来。她这才意识过来原来这冰面底下竟是深不可测的湖泊。
面对着浩瀚的冰湖,再对比脚下狭窄的小道,这条不知坚固程度的小道看起来是多么脆弱,她的恐惧再次油然而生。那么厚实的冰面都可以被打破,那她脚下的小道呢,是不是也同样如此?万一几条如刚才那样诡异的鱼再次跃上来,是不是这小道就会承受不住了,届时,它会坍塌,而她会和碎片一同被葬入湖底,不为人知。这样想着,她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很多,尽早通过这条路,才是安全的选择。
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座低矮的冰屋。她路过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扫视了一眼,冰屋的外表光溜溜的,形状很像爱斯基摩人建造的住所。她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只顾着往前走,直到后面她才发现总会隔一段很长的距离就会的伶仃地矗立一座类似的冰屋。
一路走来,冰屋或在她左面的冰层上,或在她右面的冰层上。有的屋子静静地潜藏在雪光映衬的黑暗里,有的却灯火通明,冰雪是晶莹剔透的,里面的灯火渗透而出,整个冰屋连带周围的冰面流光溢彩,那种暖黄色的色调很容易让孤独的旅人心生依赖,她情不自禁地想去靠近一点。
裤子的口袋突然传出振动感,她一愣,手伸进口袋掏出来一看,是手机!是啊,怎么忘记了,她一路走来居然忘记用手机求救了。她打开手机,手机上显示微信有几条留言,她点开一看,均来自一个叫小真的人。
“你到哪里了?”——来自小真
“我已经找到石头了,现在正在前往命河的路上。”——来自小真
“那个村子很奇怪,捡石头的时候还是不要被人看到的好。”——来自小真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鹅卵石还是很多的,随便都能捡到一块。”——来自小真
“你怎么老是不回复我,我一个人好无聊,他们好像都不见了。”——来自小真
消息到这里就结束了,最新的消息时间截止在凌晨一点十分,原来现在居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分了。她紧紧地攥着手机,有些默然和不安。这时手机又振动了,是新消息提醒,她赶紧点开一看,又是小真的消息。
“我到了。石头扔进河里的那一刻,真是美丽极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图案,果然是名不虚传。”——来自小真
她顺势回复:“小真,你已经完成鹅卵石绘画制作了吗?”
“原来你没失踪啊(大笑的表情包)”——来自小真
“我现在在一条冰做的小道上。”
“啊!你都到那里了!赶紧走,路的终点就是村庄,就是路有点长(笑出泪的表情包)”——来自小真
“真的吗?”
“嗯嗯,等你到了村庄就去找石头吧。”——来自小真
“那你呢?”
“既然拿到石头,我当然是回去了。祝你好运喽(愉悦的表情包)”——来自小真
她再次问了几句,小真没有再回复,她有些失望。她刚想打电话,手机上的信号就显示无了,她的心头一阵绝望。等她把手机重新插进口袋的时候,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面前冰屋的灯火已经熄灭了。没有了那惑人的暖黄色,矗立在她跟前的冰屋是如此的冰冷,甚至像,像,像是坟包!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不禁后退了几步,对啊,这可不就是个坟包吗,冰冷的坟包!她之前居然还想去接近它!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一个个骇人的坟包!这片寂静之地,无疑就是一块巨大的坟场,这是墓地之湖!
那些冰冷的屋子应当都有一具苍白的尸体,至于曾经泛着的神秘灯火,是有活物在里面吗?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哆嗦着身体,压下心头的万分恐惧,想向着冰雪之路的尽头奔去。
一路有惊无险,在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墓地之湖的边缘以及那条路的尽头。她带着几分雀跃,飞快地朝前奔去。重新踏上结实的土地,她松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回头看那片埋葬了无数死人的冰湖,却发现眼前的白色世界尽数消散。
那条小道在冰雪消融以后已经变成一条普通的田园小径,她自以为的湖泊在冰面融化以后竟裸露出大片荒芜的田野,藏着尸体的坟墓也不见了踪影,这时天已大亮,危机四伏的密林,寂静神秘的冰湖,奇怪的鲤鱼和冰屋都不见了,一切不可思议变得平淡无奇。她对这种变化说不上来的敬畏,只能转回身开始寻找小真口中的村庄。
她的面前是一个入口,两边是颓圮的围墙,荒草蔓延开来,如果这是一个村落的入口,那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住了人的村子,很像是废弃了许久的村子,这个地方真的是小真口中的村庄吗?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确认了一遍:
“赶紧走,路的终点就是村庄。”——来自小真
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四十七了,依旧没有信号,它现在的功能只能充当手表。这让想打电话求救的她有些烦躁与无奈。是的,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还有那个鹅卵石,她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要去找一块鹅卵石,但是鹅卵石有什么作用呢?她完全不记得了。至于小真,她记得那是她的一位女同学,但是,小真?小真长什么样啊,她为什么也没有印象。
她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她忘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降临在她的头上,她看着手机联系人列表里的爸爸妈妈,开始无比怀念自己的父母。如果爸爸知道了,他会开着车来接她回去,妈妈一定会选择陪同,回家啊,多么温馨!但是现在,眼下,还是要先去找那该死的鹅卵石!
石头!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围墙的后面,左边,一条笔直的路通向一片树林,那是一片枫树林,树叶红得如血似火,一条;右边,一条路弯弯曲曲,两边有房屋矗立在遒劲的百年古树里,她毫不犹豫地向右边的小路走去。
她并非大摇大摆地进入村子的,她还深刻记得微信上的消息:“那个村子很奇怪,捡石头的时候还是不要被人看到的好。”(——来自小真)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尽量找寻物体藏起自己的身体,这样做给了她不少安全感,尽管她在这个村子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
这里的屋子全都是白墙黛瓦的徽州建筑,她无心欣赏这里面的美丽,目光逡巡在脚下的土地上。鹅卵石呢?那该死的鹅卵石呢?没有看到小真口中遍地的鹅卵石,她不由地低声咒骂。
潺潺的流水声从耳边传来,她一愣,突然福至心灵,对啊,一般的土地上怎么会有鹅卵石,只有水边才会有那种光滑的石头。她赶紧向着流水的方向寻去,走了不到十步,她就看到在一株特别高大的槐树下方,一条溪流缓缓淌着,上方的枯叶时不时地落入小溪里,打着旋儿漂向远方。在那清澈的溪水旁,数不清的鹅卵石堆砌着,像珍贵的宝石一样吸引着她的视线。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忙不迭地跑去捡鹅卵石。鹅卵石很多,她挑花了眼。“一定要选择大一点的石头,扁而平,才适合绘画。”她的脑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这个提示来得莫名其妙,但她还是根据这个原则,挑了一块比她手掌略大的鹅卵石,边缘圆润,颜色是…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她的战利品,手中冰凉的质感慢慢发生了变化,她的手痒痒的,像是有液体流动,没过一会儿,原本坚硬的石头变成了一团黑色的污泥,它散发着恶臭味,黏腻的液体缓缓从指缝里滴落下去。她吓得手一抖,竟把那团恶心的物质丢到了溪水里。噗通一声,她再看那流淌的溪流,哪里还有什么溪流,清澈的溪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池塘,池子里都是腐烂的尸体,有动物的还有人类的,横七竖八,白骨森森。
她吓得拔腿就跑,当远离了那个池塘,她才觉得手上的黏腻感越来越严重,刚刚拿过石头的右手还残留着黑色不知名的污秽,即使不凑近闻,她都能感觉到那股恶臭味。太恶心了,如果不尽快找到干净的水源把手洗干净,她觉得她可能会把那只手砍掉!
前面有个高高的土包,土包上有幢白色的尖顶房子。房子的门是虚掩的,她有一种预感,那里面没有人。这应当算是私闯民宅吧,但是手上的黏腻感实在是太恶心了,她实在太需要找个自来水冲洗一下了,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幢白色尖顶房子里面了。房子内部也是白色的,只有一间厨房,锅碗瓢盆同时具备,也正好有她需要的水龙头。她立马冲上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覆上手的那一刻,她就像是一个恶徒得到救赎一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她浑身一颤,头上那扇打开的窗户给了逃生的希望。这时,她的身体又开始变得无比轻盈,纵身一跳,轻易越过窗户,外面是一大片金黄的麦田。金灿灿的麦田还没有人涉足收割,整齐无比。她像一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安全落入其中,高大的麦穗瞬间将她的身形淹没,原来诡异的地方在于,这里的麦穗居然比人还高!
这样的情形无疑给了她相对安全的遮蔽场所,但是她丝毫没有安全感,她努力地蜷缩着身体,像只毛毛虫一样慢吞吞地拱着身体前进,背后是一层层的冷汗。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一双眼睛在那幢白房子的窗户上死死盯着她,仇恨怨毒,那双眼睛的目光集中,它似乎知道她藏身在这里,所以视线不曾转移。她盯着那灼人的视线,连头也不回一下,用尽全力向麦田的另一边前进。
到达麦田的尽头后,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现在她站在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上,两边是刚刚抽芽的柳树,有微风拂过,那些柳树就像是多情的姑娘一样婆娑起舞,柳树的两边再往外延伸,又是大片绿油油的田野,天地之间一派祥和。
她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手机,时间显示上午九点,让她惊喜的是,手机居然有信号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给自己的至亲。手机刚放到耳边,她就看到马路的对面,有一对男女在一辆白色的小车旁向她招手,他们呼喊着什么,可惜她什么都听不到,然而这不妨碍她呼之欲出的惊喜。因为她看到她的爸爸妈妈。她挂断了电话,激动地跑了过去。
从会面到上车,她的世界宛若被隔绝了一样,父母的欣喜与关怀好像慢镜头回放,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然而她一点都听不到,但是她还是开心啊,疲惫如潮水一般卷来,她躺在车子的后座,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不用惶恐被追杀,不用找什么鹅卵石,不用担心被人监视,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了,世界进入黑暗……
宽阔的柏油路上,一辆白色小轿车平稳行驶着,前方有一个岔路口,车子拐了个弯,朝着一片密林驶去。(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