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轻触屏幕,点开信息里的图片,也许是拍摄的手机像素太差,图片有些模糊,但依然可见那是一张用草纸临摹的油画,画上两个男孩抬着一副单担架行走在田野上,单架上坐着一个表情痛苦而倔强的受了伤的天使。
自从和父亲隔着电话吵了一架后,已在外两年没回家过年的小松,又一次在这个寒冬腊月下午的商业街里,做出了不回家的决定。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沉默寡言,性格暴躁,是那种从小就让孩子比较惧怕的人。小时候,稍有不慎,他就会因顽劣的个性而招至父亲的责骂和打罚,甚至因拿回家的成绩单被父亲发现是自己拿红笔篡改的,而差点被装进麻袋扔进矿井里。小松虽然知道父亲是在吓唬他,但仍耿耿于怀。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吗?或者他压根就不爱我?这些荒唐的想法在他看来一点都不荒唐,最近和父亲的一次通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小松与父亲矛盾的激化,是因为借钱。
美专毕业后的小松没找到专业对口的合适工作,又不想干别的,就在旅游区的商业街上和几个画师一起混,每天搬个板凳给游人画像,日子倒也过得悠闲,哪知突然有一天,一位顾客对小松画的像不满意,说像是像,就是失真,要小松重画。结果那天喝了酒的他几言不合竟和顾客大打出手,顾客被送进医院,小松被送进了拘留所,丢下画板他开始用手机四处为自己的鲁莽冲动付费而借钱。
本身给游客画像就赚不了几个钱,小松又没什么积蓄,所以在借遍朋友圈后,无奈之下咬咬牙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结果不出他所料,手指触碰到的不是亲情号,而是炸药包。沉默寡言的父亲,偏把“忠言”变成了连珠炮,把握着电话雕塑一般的小松,射得千疮百孔,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仿佛变成了父亲口中的烂泥。
父亲在电话里又扔了一个“滚”字挂断后到底没给他拿钱,反倒是在朋友圈看到自己发的“求救”状态的姐姐给他转了两万块钱,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当年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让一心喜欢画画的小松能读美专,姐姐高中毕业后就嫁人了,这也是小松长这么大唯一的一个心结,因为姐姐当年的学习成绩不知道要比他好多少倍。而今却要同样并不富裕的姐姐来帮扶他这个有手有脚的大小伙子。
不回家归不回家,小松还是在这个临近春节的腊月里,拨通了姐姐的电话。虽然没把父亲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但也像空气一样无视着这个号码。为了能尽快把钱还给姐姐,小松找工作时不再避重就轻,东挑西拣,同时也少了一些狐朋狗友和无谓的花销。他不想让关心他的姐姐失望,更不想让他通讯录里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瞧不起自己,他要证明自己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电话接通后,小松和姐姐聊了很多,唯独之字不提父亲。姐姐好像实在忍不住了,问小松:今年过年回家吗?
“不”小松豪不犹豫地说。
“唉!咱爸想你来着。”
“想我?他怎么会想我?”
“爸不像你想的那样”姐姐叹口气道“其实爸非常喜欢你,他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姐你就别安慰我了,从小到大,爸对我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
“你知道啥?”
“我……”
话没说完,姐姐发过来一条信息说道“不相信是吧?那你看看这个。”
小松轻触屏幕,点开信息里的图片,也许是拍摄的手机像素太差,图片有些模糊,但依然可见那是一张用草纸临摹的油画,画上两个男孩抬着一副单担架行走在田野上,单架上坐着一个表情痛苦而倔强的受了伤的天使。
”姐”小松又将图片努力地放大一些“照片哪里来的?这不是我小时候临摹的画吗?怎么……”
“是的,这么多年爸一直存在他的手机里,他希望你以后有出息。”姐姐说完沉默了一会,又发过来一条文字:爸说你就像那个画中抬担架的孩子,好好的一副画,你非要把人物改画得顽劣不恭,虽然很像,但不严肃。爸说画能传神,相由心声,这孩子长大肯定不服管教,所以爸一直以来都对你特别严厉,苛刻。”
和姐姐的这个电话,顿时让小松顿时在这个寒冬的下午里五味杂陈,泪眼模糊。原来,父亲挂断他的电话后,在病床上就把自己刚在煤矿因工伤补贴的两万块钱,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姐姐,让她赶紧把钱打给他,并嘱咐姐姐就说这钱是她的,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爸老了,加上工伤后身体越来越差了。”姐姐最后哽咽道“爸总是惦记着你,却又不肯说,总是拿起手机翻看你小时候的画。”
“这么多年,你只记得父亲对你的打骂与责罚,和小时候你洋洋得意地告诉爸,天使落人间,卖了可换钱等戏言而引来父亲的巴掌,完全忘记了小时候你和姐一前一后,每天坐在爸自行车上,上下学的画面。而你小时候的画,爸却依然保存的那么工整和清晰。”
傍晚,华灯初上。小松又坐在了两年前那把他临街画像的椅子上,低下头,他要认真地勾勒一下他记忆中的父亲。
“小师傅,能为我画张像吗?”路边一位老人轻轻地坐在了小松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