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老人斜靠在那把老式雕花木椅上,看夕阳。
几只灰喜鹊扑哧着翅膀,飞落在门口的老槐树上。那里,又筑起了一个鸟巢。
年后,儿子用长竹竿捅掉一个,摔下来两个蛋,都碎了,叫隔壁的黑狗添干净了。幼鸟倒是没见着。天黑时,两只大鸟绕着树哀嚎,飞了一圈又一圈。
“叫你不要动鸟巢,你偏动,这鸟多可怜!”老人埋怨了儿子几句,儿子凶起来:“你懂什么?天天早上吵得要死,谁叫它在这里做窝的?鸟巢做在这里不发财!”
老人立刻不做声了。儿子已经四十多了,儿子的儿子都快上大学了。别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她的儿子,竟还是个不懂事的。
老人四十一岁时,生了儿子,上面三个女儿,一天学没上过,儿子却是自己上着学不愿意去了。
他打小就闹腾,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从前,老头子在时,还能吼住。
哦,老头子,老头子走了快二十年了啊!他一米八的个子,七十岁了,照样声音洪亮,走路带风,种着五六亩田地。
那年“双抢”,他一早牵了牛下田,赶着犁田种晚稻,一整天都没怎么歇,晚上回家说有些累,吃过晚饭早早睡去。
凌晨两三点,他醒转过来,嘟囔了两声胸口闷。她没在意,谁料再发现,他竟就那样安静地走了。
她哭呀喊呀,没有一点儿用。村子里人说,六爹有福气,没病没痛地就走了。六爹是善人,临走都不给子孙添一丁点儿麻烦,干干净净理理性性地就走了……
出殡那天,来了许多人。大女婿是国营企业的厂长,一堆工人跟着他来帮忙。二女儿一家是老师,就在村里,相熟的人也多,也有人来。
老头子辈分高,为人仗义,是村里的老支书,小辈平辈都来“送”他,送葬的队伍排了好几户人家,乌压压一片。
出棺时天气突变,多云的天,变作了沥沥的雨,仍然有大半的人在墓地守着,跪着……仿佛老天都在为他哭丧啊!
自打老头子去了,儿子就没有忌惮了,打牌押宝吃吃喝喝,就是不务正业。先前的儿媳妇忍不了,出外打工一去不回。
她托了好几个媒人,总算物色到一个厉害的老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儿媳妇喜秀,比儿子还大三岁。
喜秀黑皮肤矮个子,亮嗓门暴脾气,竟把在她这里怎么也长不大的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真是“一物降一物”!
生了孙子后,喜秀脾气见长,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她这个做婆婆的一手操持,柴米油盐全是她精打细算地掏钱买。他们,心安理得地“啃老”——这是隔壁张家侄女说的词,她不喜欢。
只要她有,她愿意给他们出钱出力,谁叫他们是她的儿孙?这几年,儿子夫妇俩跟着喜秀的娘家兄弟一块去武汉打工,孙子也在学校住。她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安静,一天,都变得漫长。
她已经90岁了,白发和皱纹层层叠叠,背弯得像座小山丘,却依然自己做饭洗衣种菜养鸡。
过年过节,儿孙回来时,依然守在厨房给他们准备饭食,她并不觉得苦,也不生气懊恼,人生哪,到老还能动,还能有点用,还能晒晒太阳,也就够了!
所以,不管儿子怎么凶她,不管女儿怎么劝说她搬去城里住,她都不为所动,不急不恼。
这也许就是90岁才有的觉悟吧!但愿她这一生,平静地善终,自然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