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强是只美洲大蠊。

有名字可能只是因为主角是它。

它出生在一艘船上，算漂N代，它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和船里的大部分兄弟姐妹们一样。蟑螂们没有家乡，哪怕学名里带了个美洲。

阿强喜欢在甲板的缝隙间游荡，吃粘着腥气的湿木屑和黑面包片，偶尔有几滴朗姆酒，就能过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偶尔被人发现，就借月光的碎影消失在夜色里，它很灵活，比其它任何一只美洲大蠊都灵活。

日复一日，日子略单调，却稳当。

母亲总是和它一起在船沿吹风，朝着海平线那端告诉它，一定要到陆地上去，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空间，有无穷无尽的粮食，它不懂无穷无尽的含义，只是随风晃动着自己的触角，好似在点头。

【二】

它很快就见识到了这所谓无穷无尽。

那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蟑螂们还在觅食，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巨响划过夜空，在船边海面上炸出了一朵花。

炮声愈发密集，船上开始躁动起来，水手们呼喊着，奔跑着；所有蟑螂都藏回阴暗的角落里，除了阿强。

它就卧在船沿，看着眼前出现的陆地。

月光将大地照的很亮，地面上却倒映不出月亮，因为大地很公平啊，把光分给了整个海岸，以及海岸深处，那无穷无尽里。

这是阿强第一次见到大地。

阿强没听见母亲在缝隙里的呼喊，一颗炮弹落在了甲板上，夜色尽散，烟花四起，然后同缝隙里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一并消散。阿强却张开它黑亮的翅膀，顺着这阵风，朝这片无尽的大地上飞落。

【三】

它爬了三天三夜，陆地确实是无穷无尽，但最初的欣喜早已被未知的恐惧淹没。

它并不是唯一到达陆地上的蟑螂，另外几艘登陆的船带来了它的同胞，并且有那么几只，和它一样对未知的土地充满了向往。它们就出发了，不需要什么计划。

然后它们知道了，比起人类，陆地上还有更致命的生物存在——比人类更敏捷、更狡猾、杀意更存粹，就为了一顿饱餐。

它们无法躲在影子里，影子里也有致命的眼眸；

月光不再庇护它们，月光下也有尖嘴与利爪。

阿强能存活，得感谢它的灵活，

更感谢那些爬得慢的伙伴。

所以当它们再一次看到人类和他们的房子时，仿佛人类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

【四】

这里的人类和船上的不太一样，黄皮肤，还有黑色的眼眸。但当地人同样不待见阿强一行，但也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它们就这么住下了。安顿在人类的居所，蟑螂们没有什么天敌。

是时候繁衍生息，壮大族群了。

盛夏的夜里，雄性大蠊们躁动不安，朝每一只遇到的雌性转圈求爱，或许在展示自己的健壮、或许在炫耀舞姿。远处海岸炮声零落，天空偶有光亮时，能看见几对交尾未完拖着雌性逃逸的雄性。

资源匮乏的日子里，不少雄性交尾完成后，变成了雌性的大餐。

第一缕阳光照进人类居所时，四处散落的断足纷纷被照亮，清算着昨夜的狂欢。

阿强并没有参与到狂欢，它就倚在门槛上，见证这一切。它不想向谁示好，更不想被谁吃掉。无穷无尽才刚刚开始，它想见证得更多。

阿强就这么在夜里倚靠着门槛，见证了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春天，见证了屋里的黑眼眸的青年，变成蓝眼眸的老头儿。

以及，他们流出来的一样的红色的血液。

舒适区的日子，和在海上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足下少了点颠簸，少了几滴朗姆酒沫。

【五】

不知多少年过去，身边的同龄蠊都死绝了，屋里的主人也换了好几位，阿强依旧顽强的活着，若是修仙小说，阿强可能已经成精了。但现实是，阿强就是只老掉翅膀的，不肯死的，美洲大蠊。

它依旧没事停留在门槛上，

如同年幼时停留在船沿，眺望远方。

下了船的水手，会想念大海。

蟑螂可能也是。在这不知道第几个年头，阿强突然厌倦了无尽，开始思念海洋。

也就是这个年头，有只年轻的雌性大蠊爬上了门槛。可能因为无聊，阿强开始和它讲大海的故事、学唱水手们的歌，唱到动情处，触角微微颤动，破烂的翅膀任放张扬。

小蟑螂静静听着，随风晃动自己的触角，虽然它搞不懂老头子唱的外文歌，也搞不懂海洋。

这样连续了好几天，小蟑螂突然告诉阿强，它决定要出发，去海边，看看海上的世界。阿强看了它一会，突然用尽力气最后唱了一支歌，颤巍的绕着小蟑螂转了几圈。

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门槛上还剩两片残破的翅膀，风儿一吹，它们径自飞上天，在朝阳里闪着五彩斑斓的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