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35)——第二章第一节 白云苍狗
在蜀郡太守射坚全面控制成都府的计划中,糜亮的官复原职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插曲,真正被射坚寄予厚望的,乃是蜀郡郡丞,年仅三十四岁的杨仪。
杨仪本是荆州人士,后被关羽推荐入蜀,在和刘备的一番彻夜长谈之后,被破格提拔。在其后的几年时间里,杨仪锐意进取,终于被老臣射坚所看重,年纪轻轻便做了蜀郡郡丞,官秩一千六百石,一时名震蜀郡。
然而在蜀郡郡丞任上的杨仪,并没有感到平步青云所带来的喜悦。蜀郡虽说是京畿成都府所在郡治,然而自从马谡当选成都令后,便逐渐在丞相府的背后支持下,逐渐脱离了蜀郡太守府的管辖,自成一家。没有了成都府的蜀郡,其地位一落千丈,而早已打算伺机接近蜀汉高层以作进身之阶的杨仪,更是失去了频繁进入成都城的机会。这对于将官爵地位看得比自己性命都要重要的杨仪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飞来横祸。
杨仪慧眼识人,通过平日里的一点一滴,早看出自己这个上司蜀郡太守射坚,不过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之辈,终究不是自己仕途之路的依靠,便想要从跟射坚交好的糜威、刘琰等人身上下功夫,当然,如果能攀上其嫡亲兄弟老臣射援这条线就更难能可贵了。总之一入成都,海阔天空。杨仪在接到射坚“督导成都府”命令的当天午后,便赶忙草草打点行装,从太守府出发,一路奔成都城而来。
“成都城,我来了。准备迎接你新的主人吧。”杨仪望着眼前巍巍高耸的城墙箭楼,由衷地感到畅快。
初入成都府衙,杨仪便大张旗鼓,以“督导”之名,行排挤马谡之事。他本以为马谡因为破案失败而威望不再,自己背后又有太守撑腰,要彻底统治府衙不过十七、八天的事情。哪知与马谡甫一交手,便迅速败下阵来。
原来马谡见杨仪来者不善,处处掣肘,便果断采取以退为进之法,称病回家休养,把偌大的一个成都府都交给杨仪来打理。杨仪喜不自胜,可是当真正处理起府衙公务时才发现,不但范恒、李盛、刘成这三个辅弼完全不听从自己调遣,就连各分部衙门部丞部尉也都搪塞着不执行自己的命令。不过四五日,成都府内未处理的文书已经高耸如山,民间各种案件纠纷层出不穷,整个成都府完全乱了套。各府司衙门、成都城外的四大军营等纷纷来书指责。之前还信心满满的杨仪一落千丈,在一片骂声之中灰溜溜地请马谡回来主政,这才了局。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连射坚都发信来申斥自己刚愎用事,杨仪一下子落到人生的谷底,从此再不进入成都府衙半步,整日里喝酒买醉,消极度日。
这一日,天色阴沉,寒风凌厉,看来一场大雪就在眼前。杨仪迷迷瞪瞪地从榻上爬起,瞟一眼窗外的天气,心说“又是喝酒的好日子。”他寻了一件青布棉袍穿着身上,从包袱里随手抓了几串大直百钱,便又到成都城内最好的“汉兴阁”去喝酒作乐。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成都士民都躲在屋里窝冬,一向热闹非常的汉兴阁也是门可罗雀。杨仪将头埋在青布棉袍内,径直向二楼靠窗雅室走去。将要推门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十分清脆的声音从他背后叫道:“哎,这不是杨郡丞么?”
杨仪回眼一看,见自己身后这名年轻人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看来不是城中富商便是朝中新贵。他没好气地问道:“请问尊驾是?”
“选曹郎陈祇。”那人低声答道。
“哦,你便是陈祇?”杨仪自然听说过这个刚刚被陛下亲自选拔的年轻官员。
陈祇凑到杨仪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杨郡丞,请借一步说话。”
“你我素不相识,不知陈大人要谈何事?”杨仪自经历马谡一事后,对所有人都保持警觉的态度。
“成都令马谡。大人可有兴趣?”陈祇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两条缝隙之中,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来。
杨仪闻言大吃一惊。他假笑一声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开口问道:“陈大人,我为什么要对马大人感兴趣?”
“因为你想要权力,你想要掌控成都府。”
杨仪浑身一震,不由得到吸了一口冷气。他望着陈祇闪闪发亮的充满力量的双眼,心中防线瞬间被攻破。他伸手向雅室一指,说道:“陈大人请里边说话。”
“杨郡丞请。”
二人走进雅室,陈祇熟练地叫了几道汉兴阁名菜,一壶蜀酒。他给杨仪斟满,自己却空着杯子。
“陈大人不饮酒?”杨仪随口问道。
陈祇解释道:“我官居选曹郎,不时需要接见官员。因为怕误事,所以我把酒戒了。”
“哦。”杨仪低头自饮一杯,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说么?”
“我要和你结成联盟,一起进退,合二人之力十年内共同执掌蜀汉。”陈祇倒是直截了当。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才能卓著,又不被重用;心比天高,却困兽在笼。”陈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杨仪放下酒杯,开始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官员。望着陈祇那发亮的眼睛,那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颊,还有那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角,杨仪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夹一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送一口酒轻轻咽下,这才不屑地说道:“那为什么是你?”
“我自老太傅府上长大,现在益州的官员十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和我有过交情的。而我现在不仅是秦宓学士的得意门生,和蜀中学子交好,还深受陛下恩泽,刚刚被提拔为选拔官吏的选曹郎。益州的官员们卖老太傅面子,也看我是陛下眼前的新贵,必然乐意跟我结交。另外,我们陈氏宗族,虽然没有多少官府背景,却是蜀中数得上的巨富,自然会有大量的金银来支持我们的活动。”陈祇说到这里,已经是满面红光,一片春风。他盯着杨仪,兴奋地问道:“杨大人觉得如何?”
杨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最近意志消沉不假,可是久经宦海的他还没有天真到向一个仅仅是初次见面之人就掏出肺腑之言。他暗笑陈祇的少不更事,口里却说道:“还是说说成都令马谡的事情吧。”
陈祇见杨仪不接自己话茬,不禁有些扫兴。他冷冷地说道:“你现在想从马谡手里争权夺利,真无异于痴人说梦。马谡心狠手辣,又颇为能干,背后还有丞相为他撑腰。有他在,你是不可能掌握成都府的。”
杨仪心事被陈祇说出,只得假意遮掩道:“我郡丞做得好好的,为何非要来区区成都府?”
陈祇冷笑道:“你这个郡丞职位,名义上是要比成都令高那么一级,可是在实际中却是天壤之别,权势不及成都令十分之一。再说当今大汉天下,李都护掌握永安、江州,魏延都督称霸汉中前线,南蛮事务混乱理不出头绪,剩下的几个郡府里,只有成都才是出人头地的地方。”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只可惜不是现在,我们必须待时而动,这个计划或许需要你我十年之功方才能完成。现在成都城中倒是有人能助杨郡丞一臂之力,不过此人必然不肯跟马谡公然决裂,所以杨郡丞还是趁早放弃扳倒马谡的念头吧。”
“这个人是谁?是射援射中郎么?”杨仪心中始终对马谡有一口难以化解的怨气,当他听陈祇说道有人能扳倒马谡时,忙搁下手中竹筷,盯着陈祇急切地问道。
“射中郎国之干城,不会和一个小小的府令较劲儿的。”
“那是射中郎的兄长,蜀郡太守射坚?”
“射坚外强中干,不是马谡的对手。”
“那你说的定然是虎贲中郎将糜威糜将军了?”杨仪屡猜不中,便把成都城中一向与马谡有些势不两立的当朝权贵们挨个说了一遍。
“糜威子凭父贵,不学无术,算不上什么出色的人物。”
杨仪一怔,用充满疑惑地语气问道:“莫非,莫非你说的是后将军刘琰?”
陈祇轻蔑地一笑,不屑地说道:“刘琰贪功好色,迟早要死在‘酒色’二字上,不值一提。”
“那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杨仪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跟如日中天的马谡较量一番了。
“我说的是相府的参军蒋琬。”陈祇凑到杨仪近前低声说道。
杨仪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口酒未及咽下,全部都喷了出来。“蒋琬蒋参军?谁不知道他和马谡一向是诸葛丞相的左膀右臂,他怎么会想要对付马谡?”
陈祇看着杨仪狼狈的样子,十分得意。他晒笑一声,接着说道:“马谡目空一切,一心要进入相府做第一参军,然后通过丞相的北伐计划逐步掌握军权,从而待丞相百年之后,传丞相衣钵,控制大汉军队和朝政。可是他忘了,现在的相府第一参军明明是蒋琬啊,若他来做这第一参军的话,将置蒋琬于何地?蒋参军心怀激雷而面如平湖,是真正的厉害角色,我看这二虎相争,迟早必有一伤。只是蒋参军心怀大局,又眼见得丞相日渐看重马谡,这才安心埋首做事罢了。”陈祇说罢,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杨仪冷笑一声,说道:“这不过是书生之见,简直是一派胡言。”
陈祇“哼”地一声,说道:“不信走着看。不过,我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杨郡丞这等才华卓越之人困死于成都。明日午后,是我们“汉兴赋社”集会的日子,在汉兴街糜氏外宅中,会有不少名臣良将之子孙,共同探讨国政。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杨郡丞意想不到的高贵人物,若能结交得他,杨郡丞此后仕途必然是平步青云。好了,话不多说,杨郡丞,请你记住今天陈某所言,我想有一天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说罢,陈祇起身,冲杨仪略微拱手施礼,然后便推门走出这间雅室,“噔噔噔”快步下楼了。
杨仪目送着陈祇下楼,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将杯中蜀酒全都倒在了嘴里。不同往常的是,这一次,他酒后的目光却比未饮酒时更加清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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