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小哆
我的故乡在东北吉林省吉林市的一个小镇上。
爷爷说,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因此到我记事时,我们的家族已经很庞大,一个生产队的近半数都是我的亲戚。小时候,世界很小,小得只有村庄的方圆几里地;小时候,世界又很大,大得我经常想寻找天边在哪里。
爷爷有六儿三女,除了二姑嫁到了市里,其他的都在村庄周围定居。从爷爷家走到马路,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往里面走,就到了姥爷家。
可即使是那么近的距离,在年幼的我看来,都是非常遥远的。
记忆中的家是个小草房。黄泥筑成的墙,茅草铺成的房顶。东屋是老叔家,西屋是我家。
屋子很小,一进屋的左边是一铺火炕,占了屋子的大半部分,水泥地上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两只板凳。板凳上,妈妈铺了两个画着东北虎的布帘子。门的正对面是两个棕红色的大箱子,底下用砖垫了起来,只能在炕上才能够到箱子盖。箱子中间摆着一个座钟,到了整点就会当当响,其余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圆圆的东西跟着那个指针在摇摆着,秒针转得最快,却最长。
但是,那时的我是不会认识秒针和分针的。座钟两侧各有一个花瓶,里面有没有花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没有鲜花。在那两个箱子里,总有很多好吃的。所以,我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把着炕柜往箱子那挪,指着柜子咿咿呀呀地指给别人。
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每天都要上班,就只有奶奶、老叔和大姑、三娘他们在白天哄我。我家的草房有个好大的玻璃,从玻璃往外看,就能看到妈妈骑着自行车回家了。所以,我那时特别喜欢往窗台那跑,有时候饿了还会挪到箱子旁指给大姑他们看,告诉她们我想吃,可是那时我还不会说话。三娘有时候喜欢把我抱到她们家,在火盆上给我热一茶缸大米粥,米粥里放点儿盐和葱花。热熟了,三娘就一口一口喂给我吃。三娘说,每次我都特别喜欢吃,边吃边蹦蹦哒哒的。大姑几乎每天白天都来我家哄我,有时也给我做饭吃。
对于老屋周围,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也许是因为那时太小,很少让出去,即使出去,也是头和脑袋都包在大被子里,望不到外面什么样。等我再大一点儿,就去我姥姥家了。但是我想,老屋房前屋后,一定是绿草茵茵,有很多白菜、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辣椒、土豆、芹菜、香菜,也有几棵李子树,一到夏天结干核李子,酸酸甜甜的。还有几棵樱桃树,由粉红色变成淡红色,最后变成深红色,季节也从初夏进入了初秋。老屋的篱笆上,一定长了很多木耳。一到雨过天晴,它们就都肥肥地钻了出来,好像木头的耳朵一样。
那时的爸爸妈妈,二十多岁,比我现在还小,还有着长长的未来。
对东屋的老叔家,记忆也少得可怜。对奶奶的记忆,更是为零。这让我一直充满遗憾。家人说,我刚满周岁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去世那天,奶奶还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老叔家的小妹大眼珠,说:“贺儿啊,珠儿啊,奶奶不能哄你们啦。”然后,她就永远地去了。
在老房子住的时候,老舅才上初中,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妈妈每天早上给他在锅里热上。遇到天气不好时,他就住在家里。记忆中,他去外面抱柴火,跟妈妈在外地一起生火做饭。那时我应该有些懂事了吧,因为我有时也会跑到外屋地去看妈妈做饭,虽然妈妈总是赶我走。
有一次,妈妈做油炸糕,锅里放了半锅油。炸完了一个,妈妈装到碗里给我,让我晾凉了自己吃。我说:“我还要给大眼珠拿一个。”妈妈说马上就好了,一会给她拿。我心想我一定要马上给她拿一个。这时,妈妈进屋拿东西,我就伸手进锅里捞油炸糕,手刚插进去,就被妈妈喊着拎了出来。结果就是,我的左手中指上至今还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大眼珠跟我同岁,但生日比我小半年。可是她长得快,看着比我大,也比我机灵。爸爸每次回家,都会买一大串香蕉,放在我家炕柜里。大眼珠很得爸爸喜欢,每次爸爸说,“来,大眼珠,给五大爷跳个舞”时,她都能毫不犹豫地跳起迪斯科,屁股还一扭一扭的。我则很不听话,让我往东我往西,让我往西我往东。又不会跳舞,手脚也不灵光,所以只能坐在板凳上假装给她伴奏,然后看着她乐颠颠儿地拿着爸爸送给她的香蕉,蹦回了东屋。
再后来,姥爷把我接到了他们家,在他家度过了近3年的时光,直到上小学。而我家的老房子,也因后来盖新房扒掉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家的小草房。
可在我心里,它还是那样清晰,是一幅画:日落十分,从远处看,炊烟袅袅,从草房的烟囱里缓缓冒出,那是奶奶开始准备晚饭了。快到小院门口时,闻到了用酱炸锅做豆角的香味。小草房的篱笆上,牵牛花都休息了,等待着明天清晨吹起小喇叭。房顶的小燕子在喳喳地叫着,等着燕子妈妈衔虫子给它们吃。小草房在篱笆、豆角架、黄瓜架的掩映下,如同一幅风景画。在画中,如同“小桥、流水、人家”。
即使到了今天,提起东北的冬天,在我眼中涌现的,首先还是一间破旧的小草房,上面压着厚厚的积雪,像一层棉被一样。
那就是我心中的故乡,我心中的小草房。
别了,我的小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