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楼

那时每天从东门驾校旁边外出,多是健身房,每天五点,一个星期五六次,出了门通常已经天色将晏,经过几个红绿灯,那栋赤裸裸的空楼就在那里。我把这当成什么?许久未逢迎的。这座楼并不显得特殊,也并不因为它是空的我才注意到它,空置的东西,我们早已习以为常,或只是你哑于闻所未闻,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它周围的街灯是亮的,路是畅通的,人是行走着的,只有它,它空着,总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实在不特殊,各式各样的空楼出现在每座城市,比如我的家乡,总在市中心或者新商业街兴起建筑,周围围上喷绘广告,机不可失掘金铺,两万一平米托管式开发,接着当我慢慢熬着它,去和家人老朋友吃血肠时经过它,围栏后水泥渍未干的牌子立着,新年计划中的公园斜坡游中它从车窗右边闪过,直到现在已经黑灰褪色,广告上的数字也和今年的差距越来越大,这座楼终于和千千万万座空楼应和了。

空楼它并不特殊,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它是翼状中空的,第一层第二层似大堂的挑高,也许是为了商铺而建,它是一座空楼。

内部和结构都有空的地方,但也不是一无所有。空楼从来没有生气过,他好像就伫立在那里很久了即使看得出这栋楼是现代建筑。

楼顶的装饰物像一排圆头的蜡烛,估摸他的岁数,应该在2015年前后建成,我有时停在红绿灯十字交叉路口,侧对空楼,它与垂直的街口衔接,成一把弓,我看着它。黑夜时从大门看向里面,有整齐密切的一排排exit标志,散发幽绿的光。

整栋楼颜色都没有,只有夕阳照向空楼时,窗户才反射出光线。

我知道它窗上膜还没撕,是谁在等?还是这栋楼自己在等?空楼已经多久了?空楼经历过多少次天阴?有一日天阴,太阳能路灯闪着弱光,空楼第十几层亮着昏沉那盏灯灸黄了附近潮湿的空气,我猜甚至有人住进去了,

那些工人已经很久没开工干活。

索性住在空楼里,空楼总是时时刻刻缭绕在我思想中,我有时甚至猜测空楼的味道是怎样的。

那时我前去询问那个带着安全帽灰头土脸的人:“你们住在里面吗?”

“已经好很多了!这个工地是市内面积比较大的,比以前好很多了,可以遮风避雨。”

“那这个楼就放在这里吗?还有什么用吗?”

“等着慢慢来啊!已经比以前好了,以前建的很慢,现在型已经出来了。”

“那你们准备一直住在里面吗?”

“现在有工钱,还能过,有时老板还给我们加鸡腿,和我们一起蹲着吃饭,很好啦!”

我仍每天经过空楼,规划图在阴面,我某天经过,环绕空楼旁的楼房亮着一星两点灯,人烟渐稀,这个小城主要人口聚集在河东,那的老城区里房屋低矮,有的学校门牌连门牌没有,我推测的线索是有一个不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沿着江边走到一个巷子里,岔口门前立着牌子:学生经过,车辆慢行。

饶到阴面,钢管隔离纱都被取下。

这个楼如此赤裸裸的被闲置,也许是这栋楼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也许是某售楼部,而房子已经全部售罄。售楼部断不会这么大。

我借着灯光,看这个图讲述空楼的由来,规划中的第二期,土地已经在旁边面目全非,吊机起重机挖掘机在很久以前把土翻了出来,现在日复一日,土经过风吹日晒有一部分又流回工地,剩余的土坡和缓平坦。

我不希望空楼被肢解以契合当下某种现象。

我甚至被吓到了,当我发现消防楼梯通道时有人睡在门后,厚重的沙袋抵在门上,我鼓起勇气推开。

被褥蔽体、精神混沌。

她大约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头发许久没梳毛躁不安。三十岁,带有油渍的背带裤里穿着工服,脚下迷彩鞋鞋底已经磨破,我询问她,她的话难以理解,语句结构不合逻辑,我尽力明白一点,他们昨天住在这里,行李散落在那个角落,他们不会去收拾,或寻找下一个栖息地,在空楼的日子会旷日持久,这栋楼中应该有金钱的流动。

在打地基的时候也有人曾经路过这里,他们认为这会是一栋什么楼?有的人觉得将有一栋富有设计感的大楼落成,这个小城的新景点,也有人不感兴趣,因为从隔离墙上的宣传看得出这应该是高级建筑,价格之高导致于普通人无缘。

现在空楼的吊顶大门偏右边放着一个小木板凳,保安门卫时有时无。这在不远的以前也一样,我没注意到。空楼曾经也有承载过很多期待,启发过几个人,空楼对我又有了另一层新的意义,后来空楼前的人行横道上出现了几台商务车,他们停在空楼大门前

车里的人是生意人,会把空楼的项目重启,或者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大门只是一个张着血口的冬眠怪兽,停个一天两天的也无妨,不得而知,十数天以来车子蒙尘,谈判旷日持久。空楼会陪谁度过某段时光?空楼伫立不变,经往的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时差

,我只是觉得空楼慢慢融入这条街道了,不论是楼里还是楼外,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从那时我也开始计划我的未来,当我处于另一个身份的时候再经过空楼,可能不为了去哪里,只为了来看一下空楼,以此回忆从前看这里的表情,临近一月份,空楼旁边的小湖兴起花灯游园活动,附近科技城和大学的人都聚集起来,情侣、父母孩子拍照打闹,从远处看电视塔和花灯的灯光倒影在湖中,某些部分被叶黄了的树枝戳破。

空楼中没有暖气,他们怎么生活下去?空楼和大家的来往与日俱增。如果我有机会问这栋楼几个问题,我会问什么?你怎么看你们这带被催熟的高楼?你们的困惑是什么?

我不该故作深沉。我更该做的,也更愿意做的是继续每天经过它,猜测、度量、沟通。

空楼被隔离栏围起来了,在此之前外部的叶落小贩雨点与他们无关系。

空楼将倾。

如果空楼需要资金和灵感才能继续支撑下去,我祈祷它至少保有后者,空楼至少有过称赞,虽然也有人说金玉其外,那人曾在隐秘的地方和群众宣称过楼层架构原则,那可能是一个尚未验证的猜测。以至于现在他仍夸下海口,除此之外被印证的事实让另一部分人自认错误,也有的三缄其口,莫不承认,只说本来就是这样、这是发展的趋势、理应这样、应该改变。

无人错判。

空楼爆破日期敲定。临时舞台、镁光灯、幕布、一应俱全,那天我在西广场的音乐厅看演出,空楼也在演出,可能是旧楼拆迁仪式暨新楼开工仪式。

我发现了我在前些日子里并没有注意到那几棵秃了枝的树,他们都在等来年春天。如果现在再谈到问题,我对空楼会有什么新的好奇?

哪一日是空楼希望我和它道别的日子?

我理应来吊唁你。

我会顺路来看你。

文件理性的分析了空楼在新城核心位置造成的资源浪费、消极影响、心理动机.....

人们态度同理。

站在土方旁同一个人曾砥砺此楼的人言称他早知如此,新城寸土寸金,开发商如狼似虎,特殊节日纪念日纷至沓来。

空楼终了。

新城瞬间被蒙上灰烬,倾颓之烟漫天鄙日终日不散。我正好又不在场,那天更适合读书抄诗,我不想无故蒙尘。那些与我交流、谈话、问询的人

一个个发霉。

只有我与空楼的关系,无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存在,我会诘问他为何不前往营救?为何不翻捣废墟,寻找幸存者?我忘记居民早已疏散清空。飞扬的尘土把空楼旧有的声音,嘈杂,发酵。

全部掩埋。废墟寂静无声。

我还忍心考虑什么?关于空楼,想象失去意义了我面对已有,没有任何值得怀念,只是有时我再经过空楼,恍然间我忘记我在哪里。

这个城市是....?

我来做什么?

我没有储存任何东西在空楼中,即使空楼没有了我也无所缺,河东的人不觉得这城市变了,他们也无所缺,太阳,江水,昨晚做到一半的ppt,每天中午必来的外卖,桌子上的盆栽,盆栽长出的新叶子是变,叶子上虫子油腻腻的壳印着星星的数量也是变,

除此之外这个城市再大的变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包括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看见的是一片废墟还是一座空楼。空楼确实一文不值,我对空楼有任何形式的感情吗?

会有可惜的想法,虽然空楼并没有意识到。他毕竟陪伴我,每次在同一个地方等我。

我感到疲倦厌烦,我不希望空楼给我带来负能量,到这都是客观理性的经历,存在的意义斐然。

人们当然也该高兴:行吧,弄了这么久,也算是可以有一个新开始啦!

城市好像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经过弯路,错误,决策失败......黎明打破混沌的嗜睡在甫尔的梦滨传唤,莞晴的天色抹出一阵阵和风气徐声柔向指尖祷告着期待着:某一个时代终结了,那个昏庸的无能的选择时期也过去了。

我是这么喜欢摸城市和时代的脉搏,一件件小事和与长辈的谈话让我看到一些角落,而我亲身经历着的变化,我却没发现,我仍在读《远大前程》《黄金时代》,日历向28号近一日我就盘算一会儿--新年音乐会的装束,或致电姥姥姥爷问冬至好。

这在很多年后并不让我感慨,如果我回到故地,重游往路,我既不必于原宥青年所耽溺的坦然相和,也不会置空楼于回忆以外,我曾不关心很多事,但他们都进入了我的生活,它们兀自传粉,绽花、播香、结实、成熟、萎谢,我既不在他们来去时阻止,也从未在他们绚烂时示殷勤,我观察过正在慢慢发现和存在的,也因为我会在多年后回头,在水落石出的一刻前后。

正如我重新站在这里,我年轻的时候多次经过的,从东门驾校旁边外出而来,用熟悉的步伐重温熟悉的故地。

又是一座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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