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多年以后,在回顾当年的案情时,胡凯仍旧无法抹平心中的波动。
“人的一生像一条线段。”胡凯徐徐吐出空中的烟雾:“短暂而又清晰,能够获知其开始也能预见其结束。我以为他同我一样,其实我们只有起点一样罢了。”
“他的目标更加明确,他的人生更加一往无前,以流星的速度。插手他的人生会被湮没难以摆脱,作为一个旁观者与其平行我自惭形秽。那时我才知道,他的人生是一条射线,有无限的可能,而作为一条线段的我纵使穷尽所能也只能停留在追寻的程度。”
烟蒂于硬皮鞋底被碾灭。
“这样说来,像直线一样的人生又当如何?”提问者的语气虽极力掩盖,但难掩傲满。
胡凯机械性的继续脚底的动作,他本懒得回答,不过仍旧做了解释:“很多人都这样,终其一生也没能分辨出人生的方向,那就是所谓的直线者迷茫的一生罢。”
第一卷
第一章 警察胡凯
深秋,背后传来风卷起落叶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碎。
胡凯的脚步匆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6:17的字样。这是今年新推出的一款手机,彩屏、和弦铃声。
“一份鸡蛋灌饼,放两个鸡蛋,一杯豆浆。”胡凯抬起左手,分开的食指和中指分别揉搓着两只眼角,他刚醒。
做鸡蛋灌饼的中年妇女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体型偏胖,面色红润。她递过豆浆,“小伙子,你先喝杯豆浆暖暖,饼要等上两分钟的。”
“谢谢啊,大姐。”胡凯接过豆浆,一边将吸管插进杯子一边打量着旁边几家卖小吃的摊贩。虽然都没吃过,但是目测这位大姐做的鸡蛋灌饼应该味道最好,因为其他那些卖早点的都太瘦,太瘦的人做饭一般不会太好吃,否则的话他们不会太瘦。
“小伙子,黄瓜要不要。”
“少放一点。”
接过鸡蛋灌饼,胡凯问道:“多少钱?”。
“一共两块五毛钱。”
“喔,呼喔。”胡凯险些把饼丢到地上,“这么烫。”
“小伙子,拿张报纸给你包一下就不烫手了。”
“谢谢啊。”
胡凯扫了一眼被油浸透的报纸标题,《初中生学习压力过重跳楼身亡发人深思》,上个星期的报纸。不过报纸背面,另一则新闻占据了整个版面,《2001年10月7日,举国欢庆,中国男足杀入世界杯》。
子虚市第一初中,作为市重点初中,即使是周六,在大门口都听的到朗朗的读书声。
直对学校大门的是一条主路,右手边是足球场,左手边是篮球场和停放学生自行车的场地。
胡凯将手中吃完的垃圾袋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这么新的运动服都直接扔掉了,现在的这些学生真是。他摇了摇头。
学校一共有五栋建筑,东南角的是校综合楼,楼下已经停了两辆警车,而且早有穿着制服的警员拉起封锁线,封锁线外徘徊着几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想必是学校领导之类的人物。
胡凯右手抬起封锁线,灵巧的钻了进去,被一名警员抬手挡住,眼神警告:闲杂人等勿入。
他还没来及从口袋中掏出证件,便有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是胡凯,我们队新来的同事。”
“噢,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
说话的年轻人身着便衣,名叫沈克,胡凯在刑侦大队的同事,资历比他早几年。
“怎么样,头儿呢?”
“在现场。有命案,死者是学校的数学老师,叫李志良,男性,26岁,未婚,初步判断是他杀。”
“上边怎么说?”
“一个星期连续发生两次命案,上面肯定重视,下过死命令了,两个星期之内必须破案。头儿现在躁得慌,过去别乱说话。”
尸体斜靠在综合楼外墙与花圃的夹角处。
胡凯望了过去,死者为男性,短发,身材偏瘦,穿一件深蓝色衬衫,黑色休闲裤,黑色皮鞋。脸上插满碎玻璃,身上裸露的部位有淤青,应该是被棍棒之类的物体活活打死的。但是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应该是死后才被转移来的。
“很明显的他杀。”现场的法医道:“死者身上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有9处,都在脸上。致命伤在后脑勺,头盖骨破碎,脑干出血,颅内对冲导致口鼻喷血。凶器应该是直径在3公分左右的棍状物体,而且质地十分坚硬,应该是铁棍之类的。”
“当场死亡?”李队问道。
“脑干出血量大,心跳呼吸骤停,死亡时间在一分钟内吧。”
“那凶手身上应该沾到血了吧?”
“不见得,实际出血并没有多少。”
法医用镊子夹起死者脸上的一片玻璃碎片,碎片很薄,有轻微弧度,一面有灰尘,并写有“10”的字样。
“是灯泡上的碎片,而且使用过一段时间,玻璃片一面布满灰尘,10应该是常用灯泡上写的100W。凶手将灯泡放在死者脸上,用铁棍打碎,才有了这些伤痕吧。”
“不错,但是现在学校的照明设备一般是节能灯管,这种白炽灯应该很少使用了,只有走廊上的声控灯才用这个吧。”李队看了看表,时间差6分钟到七点。
“推定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范围?”
“尸僵已经遍及全身,尸斑进入扩散期,按压尸斑褪色不明显,原有尸斑不易消失,死亡时间应该在12小时以上。至于更加确切的数据还要等到解剖以后才能知道。”
李队面色凝重,“马上送去解剖。”
法医道:“这样最好。”
看到尸体被运走,李队掏出香烟:“抽吗。”
“不抽。”胡凯一向认为对香烟、酒精之类的东西会影响他的判断力,所以从来都是拒绝的。
“早晚有一天你会离不开它的。”
胡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刑侦大队队长李立峰很器重眼前这个年轻人,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
胡凯道:“尸体是在死亡后从第一现场转移过来的,按照常理来推断,杀完人后应该尽快把尸体处理掉,而不应该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两种可能。第一,凶手因为案发时过于慌张,匆忙之间来不及处理尸体;第二,凶手对于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过于自信,认为即使是这样的话,警方也不会轻易抓到他。”
“那你认为凶手是属于哪一种类型呢?”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包括指纹,而且选择的第二现场也很有意思,虽然明显,但不会轻易被学生发现,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这里是综合楼,一般除了老师很少有学生过来,所以先发现尸体的一定是学校在职人员。很显然,这是一场经过严密计划的谋杀。”
说到这里,胡凯的心中闪过一丝兴奋,是猎人狩猎时的欣喜。
“那你的意思是校方人员做的。”
“很有可能,至少凶手对这个校园十分熟悉。”
李立峰道:“假设凶手是位老师,而且很有可能和死者认识,这样就有了单独与死者见面的条件。”
“并不一定,第一现场应该在男厕。因为那个白炽灯,只有在楼梯道、走廊和厕所使用,但是在楼梯道和走廊作案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可如果是在死者在小便的时候。”
话音未落二人不约而同的奔向学校的厕所,学生厕所一共有两间,分别在东西两头的教学楼之间,因为是两幢教学楼共用的,所以设计的都很大。
东边的厕所离综合楼最近,而且在厕所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综合楼,所以这里最有可能是案发第一现场。
厕所从中间一分为二,北边是男厕,南边是女厕。
男厕的设计非常简单,中间两排蹲坑将厕所分成东西两段,两侧墙边的小便池里摆着尿桶。因为男厕中间是被隔断的,所以由两扇门进入,进门的两条走廊大概有五米左右。两排蹲坑中间的墙壁只砌到半人高,所以如果是站在蹲坑上,两边的人可以隔着蹲坑上方的墙壁互相看见。
“果然是这里。”
李队抬头看去,厕所里照明用的白炽灯一共有两枚,这种灯泡的照明效果很差,男厕西边的灯泡被人摘掉了。
“封锁现场。”
7;22,此时距离学校的早读课结束还有8分钟。
厕所层高约有5米,这种位置的灯泡如果不借助人字梯之类的工具是很难拆掉的。
“这里有血迹。”
顺着沈克的声音看过去,在男厕左边通道的门框上有一快暗红色的血迹,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搬运尸体时不小心留下的。因为天黑,在没有照明设备的条件下,很容易被忽视。
“拍照、取样,带回去化验。”
“血渍高度一米五六,凶手应该是将尸体抗在肩上运出去的,只有这样才可能将血迹留在这种位置吧 ,而且凶手应该十分健壮,大致可以判断凶手身高大约一米七,而且身体强壮。”沈克将信息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这样看来,受害人就是在这里小便的时候被人从后面袭击的。”李队的目光锐利如同一面刷子在小便池边的墙面上扫了一遍。“死者被击中脑干,口鼻喷血应该溅到墙壁上才对。”
墙壁是由石灰粉刷的,虽然有些年代,可如果有血液溅到上面,应该很难擦掉,除非把墙皮刮掉,但是现场并没有找到这种痕迹。
不过,李立峰找到了另外一样值得注意的东西,隐藏在地板缝隙间的玻璃碎屑,很显然它也属于那只灯泡的一部分。
“有的人小便的时候习惯站在茅坑上解决,茅坑上的这些挡板都是瓷砖堆砌的,如果有血迹很容易被擦掉,只要用随身带的手纸就可以。”胡凯指着一面挡板:“应该就是这里,这面挡板被擦过的,这块面积相对来讲比其他的都要干净,是不久前擦过的。”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一直蹲在这里等着受害者来小便,正常人如果尿急的话肯定会选择一个比较近的地方解决,所以凶手只要提前在左边的通道里等着就可以。”李队眉头拧成一团,他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问题在于,如果受害者这一天没有来,或者有其他人在场的话……恐怕,而且这样的可能性极大的,要知道这里是公共的厕所。”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凶手最有可能是受害者的朋友。”
“哦?”
“凶手可以事先将作案工具藏在厕所里,一条铁棍之类的东西应该不难。下一步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约受害人一起上厕所,这一点对他来说更简单,最好的时机就是昨天晚上,据我所知,这里的学生周五和周六都是不上晚自习的。”
“然后将尸体放在茅坑上,让死者保持蹲下的姿势,因为光线暗,即使有人过来也不会在意,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运出去,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不过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我觉得这个案子极有可能和一个星期前的自杀案有关,不会这么巧,受害人李志良就是她的数学老师,这两件案子之间必有联系。”
胡凯口中的她是初三6班的女学生程冉,一个星期前,也就是上个星期五晚上,从综合楼上跳下,抢救无效当场死亡。程冉品学兼优,属于家长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类型,而且自杀前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联系到死者的家属了吗?”
“目前还没有。李志良的父母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哥哥名叫李志辉在广州打工,目前没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死者的遗物呢。”
“在这里,死者生前使用过的茶杯、笔和一些数学资料,还有半盒茶叶,此外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不过死者生前租住在秋水街的一间公寓里,已经有同事过去了。”
第二章 深入调查
“程冉,数学115,语文113,英语120,物理95,化学83,政史……
李冲,数学114,语文109,英语117,物理87,化学74……
刘春秋,数学120,语文89,英语112,物理90,化学93……
……
秦楚,数学87,语文118,英语120……
……
葛笑天,数学0,语文0,英语0……”
坐在办公桌前的胡凯拿着手中的一份成绩单怔怔出神,这里有班里学生历次考试成绩汇总。
每次都交白卷排在最后一位的葛笑天固然醒目,但他并不吃惊,已经有老师向他介绍过这名问题学生。
不过还有一个件事情引起了胡凯的注意,这个名字叫秦楚的学生。他的数学成绩是87分,而且以往的每次测验,他的数学也都是87分。
他每次都考87分的目的是什么呢。
初三6班的课堂上。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凯,是你们班新来的代课老师。因为李老师临时出差学习,所以你们班接下来的数学课由我来代理。”
他的话音还未结束,底下便响起了一阵接头交耳的讲话声。这一切都在胡凯的意料之中,他知道那种事情是隐瞒不了的。
他停顿下来,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时机,目光飞快的扫过讲桌下窃窃私语的众人。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刺激的话题中时,只有一个人例外。
直到四目相对,胡凯才发现这个学生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慢慢的将头低了下去,却又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那名学生不加入讨论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他的同桌没人。
停顿维持了三十秒,胡凯用弯曲的食指轻轻叩响了木质的课桌。
“咚咚”。
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这个位子是谁的,为什么他没来?”
“是程冉的,她自。”话音被那个多嘴的女生突兀的咬断在喉咙里,要不是有人捏了她一把,那个“杀”字已然脱口而出。
教室里瞬间静的可怕,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好的。接下来把课本翻开,这节课我们要学习的内容是‘不等式’。”胡凯转过身将这三个字写在黑板上。
“之前你们学习了方程,不管是一元二次方程还是二元一次方程,都是平等的关系。我喜欢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付出和收获之间的平等,错误和惩罚之间的平等。”
胡凯继续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等于号。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不会因为你的喜好而改变,既然有了平等,相对而来就会产生不平等的东西。”
说完,他又在等号上画了一道斜线。
……
虽然是第一次讲课,但他还是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似乎当老师也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呢。
胡凯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继续道:“还有一分钟下课,今天的作业题目稍后我会让课代表同学传达给你们。”
所有人的神色都起了变化,但依旧是那个学生例外,胡凯越来越好奇,那双普通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
胡凯继续明知故问道:“课代表同学是哪位,可不可以起来让我认识一下。”
“她不会回来了。”那名学生撇了一眼旁边的空桌道。
“好,那以后的课代表就由你来当吧。”胡凯并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楚。”
果然是他,胡凯证实了自已的直觉,他和程冉之间有着不一般的联系。
程冉是数学课代表,用87分来引起程冉的注意,因为程冉的生日是8月7号。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他没再多想。
“数学作业是课本后面的例题,课代表把作业收齐后放到我办公桌上就可以了,下课。”
看着胡凯的背影走出教室。
“喂,你觉得这个新来的数学老师怎么样?”
“好帅,真的好帅,而且他讲课超级棒的!。”
“是的呢,讲课的思路也很清晰。”
“不过李老师讲课也很好,出了那种事真的好可惜。”
“你难道没听说吗?传言李老师对女生做过那种事情呢,据说课代表程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
还没到饭点,小餐馆里的人并不多,靠角落的位子上,沈克惬意的躺在椅背上。
“亏你想的出来,去学校当老师。”他言语中抱怨成分颇多。
“只要能查出真相,让我去当学生都行。”
“想得美,不过老李那关你是怎么过的?”
胡凯并没有回答沈克,转而问道:“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讲到这里,沈克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李志良的住所里倒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垃圾桶里找到的那件黑色运动服我已经拿去化验过了,经过比对,上面的血迹确实是李志良留下的。”
“有没有查出来衣服的主人是谁?”
“耿传真。”沈克补充道:“不过不太确定,因为没有办法证明衣服是他的,只是有人见过他穿过同样牌子而且款式相同的运动服
“耿传真。”胡凯重复念道。“初三的体育老师,身高174,身材健壮,据说获过市里的散打冠军。”
“但是有一点很可疑,据他本人说那件运动服前段时间丢了。”
胡凯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没有,不过在体育器材室发现了一件可疑的物品。”说到这里沈克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本以为能够吊起胡凯的胃口,却没想到反而被占了先机。
“人字梯,如果没有梯子凶手不可能摘下这么高的灯泡。”胡凯似乎并未注意到沈克那副惊讶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耿传真的确具备作案条件,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拿着梯子到厕所换灯泡,而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当然他有可能是星期四的夜里去把灯泡摘掉的,不过这也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所以,要想证明你的假设,必须找到目击者,不过还有一点你忽略了,那个人字梯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而且梯子上有几处被擦拭过的痕迹,没有留下指纹。”
“哦,那这么说凶手可能确实使用过这把梯子,换句话说,凶手拥有可以自由出入体育器材室的条件。”
沈克无奈道:“是啊,有体育器材室钥匙的就两个人都查过了,耿传真和后勤主任李大妈。嫌疑最大的就是耿传真,但是他周五那天拥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他去干什么了?”
“星期五下午大概四点耿传真就离校了,因为是体育老师,由于没有课的缘故,那天走的比较早。”
“他去哪了?”
“程军家,程军是他的好朋友,当天是程军的生日,一共有七个人可以为他证明。他们先是在程军家里打扑克,打到六点多。人齐之后去了锦绣人家。(锦绣人家子虚市一家饭店)他们一直喝到了晚上十点,耿传真醉的很厉害,酒店的监控显示他们一行十点二十六分才离开,之后他被送到了迎宾招待所,和一个叫李斌的朋友。他们在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退房离开,前台有记录的。”
“饭店有没有后门?”没等沈克回答,胡凯已经站起身来。“开车,去锦绣人家。”
锦绣人家位于市中心,开车过去顶多十分钟的路程。
“那钥匙有没有借给别人用过?”
“没有,他钥匙一直都是随身带在身上的。李大妈的钥匙也一直带在身上,这段时间没有给别人用过。”
“还有没有第三把钥匙,或者有什么人暗中配过一把。”
“这就不清楚了,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学生间的传闻说,李志良的个人行为不检点,会对女生有小动作。”
“如果真的像学生说的那样,也只能说他罪有应得吧,不过他会不会是因为侵犯过程冉,然后遭到了报复。”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程冉的尸检报告上有说明,处女膜完整。”
沈克一拍脑袋:“哦,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解剖结果出来了,李志良死亡时间应该是星期五晚上8点。”
“8点,怎么会这么晚,他在学校干什么?”
“给学生补课。”
“谁?”
“初三9班的李雪,之前还有一个,6班的程冉。”
“调查过李雪没有。”
“我们找她谈过了,不过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像是受到了惊吓,什么都问不出来。”
“是这样,如果真的还能问出来东西,反而奇怪了。”
“谁说不是呢。”沈克拉起手刹。“到了,下车吧。”
锦绣人家的大厅内。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
“我是。”
沈克还未来及从怀中掏出证件便被饭店的经理先一步认了出来,他之前已经来过饭店调查过监控。
“你好,警察同志,这次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饭店的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套蓝色的职业装完美的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她的妆容很浓。
“这是我的。”
“朋友。”胡凯抢先一步答道:“还有没有包厢,我们是来吃饭的。”
“有的,二位跟我来吧。”
两人坐定,待到房门关上,高跟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
“你真狠,到这里吃饭,一顿饭要吃掉半个月的工资!”
“我请客,你点菜吧,我去趟洗手间。”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万跟我别客气。”
走出房门,胡凯并没有直接来到洗手间,他先是循着走廊转了一圈。
这家饭店很大,但是监控只装了一个,就在饭店的门口。装监控的成本很高,全市也只有寥寥几家上档次的饭店而已。
楼上一共十四个房间,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里有一扇窗户,没装防盗窗。窗户距离地面的高度大摡有7米,因为一楼是营业房,这样的高度算是很正常的,也就相当于普通住宅三楼的高度。
窗户外面右手边约莫一米远的地方有一条下水管道,顺着下水管可以到达地面。对于普通人来讲,想触碰到下水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如果犯罪者是散打冠军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耿传真很有可能在饭局中途通过这里离开饭店,回到学校里行凶,然后处理好一切事物之后再原路返回,这样便制造了不再场的证据。
真的那么简单吗?
胡凯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
耿传真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他和被害人之间关系很好,两人都是球迷,据说98年法国世界杯期间,二人多次相约一起看球。之后也从未听说过两人之间有过什么矛盾。
假设耿传真是凶手,并且他知道李志良在周五晚上会在学校给学生补习功课到晚上八点,于是在相应的时间赶过去作案。他首先要换上那件黑色的运动服,用事先藏好的棍子将李志良击杀。那死者脸上的玻璃划痕是怎么回事?他难道还要故意把灯泡在死者脸上敲碎,来制造这种没有必要的伤口,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对于一个罗辑思维缜密的凶手来讲是不可能的。况且灯泡应该是前一天取下来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带着灯泡过来行凶,那只能增加额外的负担。
这个假设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那么得出的结论就是,凶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祸给耿传真。这样的话,灯泡的玻璃碎片唯一的作用就是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男厕所。而案发的第一现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制造的骗局。
制造这样的骗局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将灯泡的玻璃碎屑故意丢弃在厕所内,然后选择一块茅坑上的挡板擦拭干净,最后再将死者的血迹擦在门框上一米五六的高度,让警方认为尸体是在这里被转移的。
想到这,胡凯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到底是谁要陷害耿传真?他为什么要杀李志良?
那个偷走耿传真运动服的人,还是那个盗用体育器材室人字梯的人。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克撕下一条鸡腿递了过来。
“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都断了。”
“什么就都断了。”
胡凯咬了一口鸡腿。
“嗯?这鸡腿好嫩。”
“是吧,我也觉得这里的烧鸡做的不错,特意给你留了一条鸡腿。”沈克嘿嘿笑道。
“直接烤出来的烧鸡应该没有这么嫩吧。”
“是的,我问过了,他们说这里烧鸡的做法很特别,是先把烧鸡蒸到六成熟,再用慢火将外皮烤焦,这样做不仅口感嫩滑,而且还能够保留食材原有的味道不被破坏。”
“也就是说,不管之前用过什么样的方法,只要最后把表面烤焦,它就是烧鸡了!”
沈克听的云里雾里。
胡凯又继续道:“这倒不失为一种思路,所以那散落在死者脸上的玻璃碎片也极有可能是凶手用的障眼法,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们产生错觉。让我们以为凶手另有其人,实际上他就是真正的凶手,过早的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让我们尽快的否定他,转而调查下一个目标。”
直到沈克连连拍了三下桌面,胡凯才从自己的推理中醒悟过来。
看着沈克一脸茫然的样子,胡凯不得不从头再把自己的推理陈述一遍。
“你的意思是,耿传真故意制造了一种假象,让我们以为凶手另有其人,而且作案后故意嫁祸给他,殊不知那个凶手恰恰就是他自己,等于说是他自己嫁祸给自己。”错综复杂的案情在沈克脑袋中绕了无数个圈,他几乎要晕过去。
“正是这样。”胡凯道:“他所凭借的就是自己的那一套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而疑点恰恰就在这里,现实中一个普通人是很难拥有如此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除非刻意为之,而且这家饭店的布局也疑点重重。”
“接下来怎么办?”
“你继续调查耿传真,一查到底,包括他身边的朋友,还有那件运动服,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以及在哪丢的。”
“那你现在去哪?”
胡凯看了一眼手表,六点零八分。
“送我回学校,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你又不是班主任,晚自习你还要去吗?”
“我要批改作业啊,而且听说还有学生会在晚自习的时候找任课老师请教问题呢。”
“你不会误人子弟吧?”
胡凯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随手带上的房门将那句玩笑重重拍回沈克脸上。
沈克总是爱拿胡凯开玩笑,不过每次遇到胡凯这种置若罔闻的态度,他也只能自讨没趣。
飞驰的桑塔纳。
“一顿饭266,我一个月工资才600块,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家是不是。”沈克把“抢银行”三个字硬生生咽到肚子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怕这个这个资历比他还要年轻的警员。
“减速,靠边停车。”
距离学校还有一条街区的路口,胡凯跳下警车,准备步行回到学校。
胡凯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有个女生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她长得不算出众,绑着一条干净的马尾,皮肤很白,圆脸,白暂的脸庞上生长着属于这个年龄特有的青春痘。
胡凯早前看过这个女生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生,她就是李雪。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她显得有些腼腆。
“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帮我辅导一下数学。”她声音轻到让人难以捕捉。
胡凯代入角色的时间很快,他转而问道:“你是几班的?”
“9班。”
“那你怎么不去找董老师。”
董老师是9班的数学老师,不过并不在这个办公室,这里是5班-8班的教师办公室。
“董老师说他太忙了,而且,嗯,家里的事情也比较多,所以,所以抽不出时间。”
胡凯没有急着回答,他想听听李雪还能不能说出其他的理由。
李雪的眼睛望着脚面,两根食指互相勾在一起,轻轻叫着劲,她似乎很是拘谨。
看来她并不擅长说谎,胡凯心中想到。
李雪和程冉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当初程冉邀她一起去找李志良补课,她不好意思拒绝。看来她应该是一个性格内向但又心思极多的女生,她担心董老师知道她去别的地方补习数学而心生偏见,内心的天平摇摆不定,但最终还是难以拒绝朋友的提议。
这种性格的女生极其容易给自己造成心理压力,所以她可能一直都主观的认为数学老师对自己有偏见,导致自己的数学成绩迟迟没有起色。后来又出现了那种事情,可想而知她心里一度是崩溃的,但是升学的压力又迫使她过来找我。胡凯自顾自的推理着。
“之前,是李老师帮你。”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期末就要到了,而且距离中考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数学这块也比较弱。”
“嗯,既然这样的话。”胡凯放缓语速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他答应下来这件事自然是有私心的:“好吧,你之前补课都是什么时候?”
“星期三和星期五的晚自习时间。”
“今天是星期一,那你从后天的晚自习开始过来找我吧。”
她不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即使一点点小事能会让瞬间她开心起来。
“好!那,老师您补课的收费标准是多少呢?”
胡凯想了一下道:“每节课一块钱,和乘公交车一样,上课请投币。”
助人为乐的事情本不应当以金钱来衡量,但是对于李雪来说,欠下的这份人情也有可能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所以胡凯选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胡凯继续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费用太低的话,送点类似于水杯这种小礼物我也不会拒绝的。”
“好的。”不过她的语气中所包含的高兴程度并没有达到胡凯所预期的那样。
虽然胡凯表情显得很轻松,可内心的那份沉重只有他自己才能了解。
收上来的作业本整齐的码放在办公桌上,他随便抽出了一本。
翻开,那是一道很简单的课后习题。
已知关于x的不等式,
x-a>0
5-2x≥-1
求x的取值范围。
但映入胡凯双眼的却是另一道难题。
假设
“X=凶手”
根据已知条件得出:
a<x≤3
即是
a<凶手≤3
把数字3比作耿传真,那么最后答案就是
a<凶手≤耿传真
a的取值范围又是多少?如果找不到更多的条件就无法求出凶手的取值范围。
但是令胡凯欣慰的是,只要是求值问题,就会有结果,发现题目中的隐藏条件是迟早问题。
除非a是无限不循环小数,例如2.1243625437345238363897……
不可能,胡凯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案子的隐藏条件真是一环扣着一环,无限不循环的话,那就证明凶手还在持续伪造证据,也就证明凶手在警方的怀疑范围内,只要他还没停止出题,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反之,警方迟迟找不到新的证据,就证明凶手已经摆脱了警方的视线。
胡凯不希望第二种情况出现,因为他目前掌握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x≤耿传真。
胡凯继续批改作业,直到他翻开秦楚的作业时,那条算式犹如一把利刃刺入了他的双眼。
他的解题过程很简单:
若a>3时,则x无解。
在别的老师眼里,刚刚接触新知识能写出这样的答案,说明这个学生思维拓展能力强,况且写出这种答案并没有难度,很多人都可以轻易的写出来。
可在胡凯看来,这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他不得不再一次提高对秦楚的重视,他甚至开始怀疑秦楚,但是在拿到证据之前他不会盲目下结论。
1,他和程冉是同桌,并且对程冉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如果程冉的自杀和李志良有关,那么极有可能秦楚会为之做出报复行为
2,他看起来太过普通,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这种普通可以帮他隐藏很多秘密
3,他和凶手一样,极度自信,因为极度自信所以对很多东西不予在乎。从他以往的作业情况可以看出他有很高的数学天赋,可每次都考87分这不仅需要自信还需要能力与勇气。因为不是每一次试卷的难易程度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胡凯找不到学生们以往的考试试卷,不过,他决定举行一场临时的数学摸底测验。
试卷的题目涵盖上半学期学习过的各大考点,题目的分值和以往一样,保持不变。
分为填空题和解答题两种类型,总分120分。
填空题十四道,每个5分,共计70分。
以往的填空题,从第十小题开始加深难度,胡凯打算这一次从第六小题开始,并且难度升级。
解答题一共5题,共计50分,分值设定为。
一,(4+4分) 简单
二,(3+3+3分) 中等
三,(3+3+4分) 难
四,(3+4+4分) 偏难
五,(2+4+6分) 极难
之所以这样设计也是别有用意的,当胡凯手写完这张试卷的时候,时间是8:55,他看了一眼课表,周二的上午三四两节课是数学课,连在一起,拿过来考试最好不过。
只是这么晚,学校的打印室应该都已经没人了。初三的学生是晚自习放学最晚的,九点。
胡凯决定离开学校的时候经过6班。
时间刚过九点,同学们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去。
走廊上的胡凯透过玻璃窗发现秦楚的位子是空的,并排的两个空位十分惹眼。
胡凯走进教室问道:“秦楚今天没来上晚自习吗?”
坐在秦楚后面的同学道:“他今天请假了。”
胡凯皱了皱眉头,无意中发现陆续离开的人群之间,坐在教室最后排靠门边的那个男生仍然在位子上飞快写着什么东西。
“请了几天?”
“就今天晚上的晚自习。”
“噢,那你早点收拾东西回家吧。”
“嗯。”
胡凯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写字的男生已经离开。
这个男生名叫葛笑天,班里的最后一名,接手这个班的时候胡凯就听说过他。性格不坏,就是不爱学习,上课时经常走神,从来不交作业,父母不管,老师也管不了,不过好在他从来不违反纪律。
确实是这样,今天的作业也只有他一个人没交。
初三的教室似乎都是这样,各种辅导资料多的桌子上都放不下,抽屉里塞满后只好摆在地上。几乎到了走路都要踮起脚的程度。
不过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葛笑天的课桌上,空空如也,一本书也没有,抽屉里只有一沓白纸和一只铅笔。
胡凯弯腰捡起一个被丢在地上的纸团,纸质和葛笑天抽屉里的那些白纸一样。
打开后,上面是一个铅笔画成的着环环相绕的圆圈,一笔画成的,每条线之间的距离都很规则,像极了一盘蚊香。然后在细线上不规则的点了许许多多小点,右下角上写着一个9+9的字样。
原来不爱学习的学生上课都上课都做这些事来消磨时间,胡凯并没多想,随手将纸团丢进垃圾桶。
他还要去找地方把刚刚出好的那张试卷打印出来,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雨伞,他觉得自己似乎缺点什么。
第三章 临时测验
对话一
“听说等下有一场数学测验。”
“真的假的,我靠,才上一节课就考试,这是哪儿来的老师啊,这么狠。”
“谁知道他怎么搞了个突然袭击。”
……
对话二
“你之前复习过吗?”
“怎么来得及,我也是刚刚知道要考试。”
……
对话三
“完啦,完啦,之前学的都忘了,怎么考试嘛!”
“谁不是啊?惨啦,这次。”
……
胡凯拿着试卷走到班级里,教室里的目光如同聚光灯一般齐刷刷的看向他。
“怎么,你们都知道今天要考试吗?”
“不知道!不知道!”讲台下的同学反应极快,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合声中夹杂着不少嘶吼与咆哮。
有恳求,“老师,改天再考吧。”
有撒娇,“老师,人家都没来得及复习呢?”
……
胡凯非常了解对付这群学生的办法,很简单,和对付沈克一样。
他将试卷分给第一排的同学。
“拿到试卷的同学往后传,考试开始。”
胡凯明白,他的学生们需要这样短暂的发泄,在这种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即使是公然的发出一句牢骚就会让他们内心感到极大的满足。
就像火山,喷发一次后,会带来长久的安宁。
此刻,地质队宿舍的一栋房子里。
“昨天夜里我和小罗一直守在楼下,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情况,今天早上目标人物一直没有现身,我和小罗还以为他发现我们偷偷溜掉,才上来确认的,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这种情况了。”
李立峰挥掌猛地拍了一下楼梯扶手,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无力。
“应该排除他杀的可能了吧。”李立峰问道。
“死者是触电身亡,应该属于意外事故的范畴吧。”法医撑开死者的眼皮,瞳孔已经扩散。“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左右。”
“还要让胡凯过来吗?”
“没有那个必要了,让他尽快回队里报到。”从李立峰的语气里似乎可以感受到,一名刑警去到学校里当老师是一件多么荒诞的事情。
纸笔之间摩擦发出的唰唰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一个人例外,他看着试卷发呆。
胡凯径直的葛笑天的身后,把手轻轻按在他的课桌上,手下压的是空白的试卷。
葛笑天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胡凯的这个举动,或者说他根本懒得察觉,依旧延续着他原来的举动,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二人的目光在汇聚在桌面上形成一个约为25度的夹角。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更确切的说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学生和老师之间的阶级对抗斗争。
不过,并没有人发现这场战争,似乎连参与者双方都没有发现。
沉默持续了五分钟,并且这个时间依然有无限延伸下去的趋势,似乎战争的判定输赢的准则是:先出声的一方失败。
胡凯本应该以作为一个老师的权利出声教训他、甚至呵斥他,以维护作为一名老师应有的尊严。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尊重他的学生,并且更希望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同他对话,即便这场对话不是由文字组成的。他希望得到的是信服,而不是屈服。
以胡凯的理解,教育不是那么简单。
你没有办法叫住一个在烈日阳光下尽情奔跑的孩子,跟他说,把这碗解暑的绿豆汤趁热喝掉,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跑累了,汤凉了。
沉默结束于胡凯转过身的一刹那,很显然这场战争,胡凯输了。
胜利者的战利品是,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明白一些道理,至少他成长的一部分功劳要归功于这场空白的对话。
因为这次对话会引起他无限的思考,对人生。
例如,如何尊重别人,如何反思自己的过失等等。
人类判断自己是否成长最简单的标准就是,回忆过往,感到羞愧。
胡凯转过身后没有停止自己的步伐,他直接回到了办公室。他想到那句谚语,“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衡量一个老师是否合格的标准是有没有把学生领进门,这很重要,所以他放弃了监考。
“胡老师,你们班搞数学测验啦。”
“嗯。”
“你们班的学生怎么变得这么听话,课间休息还都在答题。”
“他们一直都很听话。”
“试卷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的哇?”
“当然可以。”
“哇,这题出的好难的啦,有点超纲的哦。”
却实是这样,所以胡凯比任何人都期待这次考试的结果,尤其针对秦楚。
当试卷收齐后放到胡凯的办公桌上时,他发现自己变了,这种改变来的突然,并且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他发现有一瞬间不能像警察那样去怀疑嫌犯了,是因为老师对学生那份本能的偏袒吗?
“胡老师,试卷收齐了。”秦楚将试卷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同学们有没有抱怨题目太难。”
“不清楚。”秦楚回答简单至极。
“嗯,那就谢谢你了。”胡凯看了看表:“快回家吃饭吧,不早了,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秦楚离开办公室,胡凯迫不及待的拿过试卷,放在第一张的就是葛笑天,他破天荒的没有交白卷。
“天呐,不可思议的哇,葛笑天数学居然考了63分,我没看错吧,这么难的试卷哇。作弊,肯定是作弊!”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女老师,她原本背着包准备走了,看到胡凯已经开始批改试卷了,好奇心驱使着她上前瞄了一眼。
“不、不、绝对不可能是抄袭的!”胡凯信心满满。
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高跟鞋于地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早已汇入嘈杂的人群中,所以这句话也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一个那么孤傲的学生,一向只交白卷,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变,他不可能为了讨好我去抄别人的试卷,至少是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不可能。胡凯依旧对自己的推理充满自信,不过这种推理似乎偏离了以前的风格。
李冲,76分。
刘春秋,96分。
“这次的最高分不会还是他吧。”胡凯自言自语,他拿过下一张试卷。
秦楚。
填空题全部正确,70分,厉害。
解答题。
第一题,全对,8分。这是道送分送分题,不应该错。
第二题,第一问正确3分,后两问居然没答。
第三题,没有计算过程,直接写结果,答案正确,2分。
第四题,直接写结果,答案正确,2分。
第五题,直接写结果,答案正确,2分。
总分87分。
胡凯陷入了沉思,这87分在他看来几乎等同于满分。
第四大题的答案是-3≤f(x)<1/2
第五大题的答案是当x<0时,y无解;当x=0时,y=3;当x>0时,y=1/3n-6。
这样的答案,如果没有严谨复杂的解题过程,直接猜出答案的概率几乎为0。而且,他没有抄袭的可能,因为全班解出最后两题正确答案的只有秦楚一个。
不难判断,秦楚的数学能力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他答题的目的只仅仅是为了将分数凑到87分吗?除此之外,胡凯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胡凯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习惯于借助这种方法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精致的面孔,齐耳短发,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梁与玲珑的嘴唇配在一起也显得十分完美。虽然只看过程冉的证件照,不过仍然能想象出那份超然脱俗的美丽。
如果我是秦楚,胡凯将自己代入角色。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样漂亮的同桌,而且她还那么出色,可是我太过普通,唯一的长处就是数学。我该怎样引起他的注意,每次都考满分,不,那样做没有任何新意。
她的生日是8月7号,而且恰恰她又是数学课代表,我如果每次都可以拿到87分会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是那样又太过普通,如果我能够解出试卷上的所有问题,但是我每次只是得87分呢,或许听起来不错。
对于一个数学智商极高的人来说,这或许是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可是,直到有一天,她死了。
自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或许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做,和那个人有关,李志良?
于是,我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
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把矛头指向了耿传真,我为什么要陷害他?
纵然推断是正确的,可似乎还是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胡凯清楚如果盲目的追问秦楚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那样极有可能让自己距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所以他希望能够从其他人身上找到有关于程冉的线索,而那个人就是李雪。
或许,秦楚和耿传真之前存在过什么矛盾也说不定。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胡凯的思路。
胡凯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沈克。
“喂,在哪。”这是沈克的声音,不过听起来有些异样。
“在学校。”
“你过来一下吧,地质队宿舍的房子,我在这等你。”
“怎么了?”
“嘀——嘀——”沈克已经挂断了电话。
听沈克的语气似乎极不情愿的样子,不过胡凯还是决定过去看一下,因为耿传真的家住在地质队宿舍,这件事必定和耿传真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从学校打车到地质队宿舍一共十七分钟,费用是四块五毛钱。
有人叫这里是地质队小区,不过严格意义上讲,这里算不上小区。总共两栋预制板结构的四层小楼,坐北朝南,裸露在旷野中,被半人高的枯草包围着。(预制板,80年代左右常用的建筑材料)
脚下有条白色的水泥路,突破重围延伸到那两栋小楼,路边停着一辆普桑,不过沈克没坐在车上。
从晒衣服的数量来看,住在这里的居民可能不多了,不过也许是昨晚那场雨的缘故。
两棵残败的柳树干上系着一根铁丝,粉红色的床单已经洗的发白,边角也有脱线的痕迹,床单上锈的一朵大红荷花迎风招展,床单上干瘦的投影也在随风颤抖。
从地上的烟头来看,沈克已经在这呆了很久。
“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他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夹克被撩向身后,右手夹着根燃了大半的香烟冲楼道里比划。
见胡凯没动,沈克又努努嘴,示意跟上他。
第四章 凶杀继续
南栋,最右边的单元。因为门牌号早已不知去向,胡凯只好这样记起来。
一梯四户,楼梯在最左边,向右是一条约两米宽的走廊,每家的厨房都在走廊上,有人住的话,大概都能看出来,不过不多。
四楼的住户更少,不过也很正常。因为这种类型结构的房子,顶楼漏水的状况是很难修缮的。
不过耿传真还住在这里。
四楼,走廊的最里面一户,沈克走上前握住门把手将门推开。
耿传真已经死了!胡凯心中一惊,而且他应该死了很久。
如果耿传真没死的话,沈克不会带他过来看房子。耿传真死后,沈克更加不会一个人带他来现场,走廊上的脚印杂乱也足以证明队里的人来过。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胡凯有种被孤立的感觉,想到这里不禁自嘲一笑,从他要求当老师的那一天似乎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铁门上锈迹斑斑,属于很古老的防盗门种类,像是个栏杆装在原始的房门外面,以起到防盗作用。不过效果很差,麻烦倒是真的,存在的意义只是让你回家时要开两道门。
这种铁门的把手看起来像是半个沙漏,左侧磨损的较厉害些,看来主人应该是比较习惯用左手的。只不过上面的盖子已经被破坏了。如果在晚上不注意的话,开门时很容易被上面锋利的铁片划伤,从上面凝固的红色血迹可以看出,有人已经因此受伤了。
进门是一间狭小的客厅,因为是西边套,采光还不错。家具不多,而且年龄都很大。靠右的角落摆着一个衣柜,柜门上带镜子那种。往左是两张木椅,中间夹着一个小圆桌。桌子上放着两盒火柴,以及被拦腰剪成两半的健力宝瓶子,里面插满烟头。抬起头是一架爬满灰尘的吊扇,吊扇顶端的电线上并联着一盏灯泡。
房子里的装修也非常简单,墙壁上只打了一层腻子,现在已经大面积脱落,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粉刷匠在打腻子前,为了节省成本会先刷一遍消石灰,时间久了,消石灰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会慢慢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碳酸钙。而腻子的主要成分恰恰是碳酸钙。这个办法听起来很聪明,因为消石灰的价格要便宜多了。不过也有其缺点,这个反应过程会导致墙体内部的体积逐步膨胀,时间久了就会将墙面撑裂,从而导致大面积的墙皮脱落。
原来被钉在墙上的开关插座也挣脱了墙面的束缚,裸露的电源线看起来十分危险。
胡凯站在门口,一边注视着左边的弹出来的电灯开关,一边脑补着耿传真的死亡过程。
“这样,法医的判断应该是死于意外事故吧。”胡凯打破了沉默。
“是的。”沈克慢慢吐出一缕香烟,他是有心事,但不方便直接说出口,他觉得胡凯能够猜出来。
“所以已经结案了。”
“是的。”
“耿传真先杀了李志良。”
“之前你不是也怀疑耿传真吗?”
“凶手意外触电死于家中。证据就是那件带有血迹的运动服?你不觉得可笑吗?一个行事如此谨慎的凶手会把衣服丢在现场?”
“上头要求尽快破案,我们也没有办法。就算让你继续查下去,你会得到线索吗?就算让你查上一年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浪费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一年?”胡凯冷笑一声,搬过一张椅子踩在脚下,拆开了总电闸的盖子。
果然,保险丝被动过,换成了铁丝。更加印证了胡凯的猜测,
“耿传真是昨天晚上7点以后死的,而且他是用左手触摸开关失手碰到电线被电死的,并且他的手掌被门把手划破了。对吗?”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是他杀。”胡凯继续反问道:“你觉得被电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被电死……”沈克迟疑了一下,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自己似乎有过几次触电的经历,手指不小心碰到电源,不过都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触电的原理就是人体作为电阻和电源之间形成一个回路,让电流经过人体。一般情况下对于男子来说,当这股电流小于16毫安的时,人是可以摆脱电流的。而成年男子的人体电阻大概为2000欧姆,在电压是220伏的情况下,流经人体的电流为11毫安。所以,理论上讲当时耿传真是可以摆脱电流的,即使没有摆脱,保险丝也会熔断,他并不至于被电死。”
“那他为什么还是被电死了?”
“因为他的手掌受伤了,血液的导电性可比皮肤要好的多,在受伤的情况下人体电阻大约只有1000欧姆,这时通过人体的电流约有22毫安,几乎没有办法靠自身能力摆脱电流,相反还会出于本能反应肌肉收缩导致抓紧电线。何况保险丝还被做了手脚。”
“所以,有可能凶手是故意破坏门把手,让耿传真受伤的吗?这样看来,凶手对于电路知识似乎很专业。”
“不见得,欧姆定律和电路图都是初中的物理知识,而且凶手似乎知道耿传真是个左撇子。”
“怎么说呢?”
“电流不经过心脏是很难把人杀死的,有的人即使被雷劈过还能活下来,就是这种原因。但是如果电流经过左手的血管进入人体的话会直接和心脏形成一个回路,死亡时间也只需要几分钟而已。凶手应该在偷衣服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场谋杀的计划。”
胡凯几乎更加确定凶手的身份了,但他现在急需的是找到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这一切也都只是猜测。
“昨天晚上耿传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开门的时候被割破了手掌,受伤的第一反应是开灯检查伤口,结果却碰到了裸露的电线,也就是说整个过程都是都是一场设计。话虽这样说,不过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吧。”
胡凯没再说话,他现在很急,他要回去找秦楚,他觉得和秦楚第一次正面交锋的时机已经到了,虽然他手里没有证据。不过秦楚如果真的是凶手,一定会露出破绽。
“你去哪里?”
“学校。”
第五章 正面交锋
为了迎接市领导的检查,学校里显得有些匆忙,全体学生都为此忙着大扫除。
秦楚用胶布将鸡毛掸子固定在竹竿上,为了清除天花板上的蜘蛛网,这是一种很常用的手段。
“去趟办公室,数学老师找你。”葛笑天从秦楚手中拿过鸡毛掸,“这我来弄。”
“他找我什么事。”
“试卷改好了,让你去拿。”
秦楚推开房门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
胡凯坐在办公桌前,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胡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接着是胡凯微微扬起的笑容,然而这抹笑容并没能将他的眉头舒展开。
胡凯将两只手臂摆在摊开的试卷上,两手托腮。
“你知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胡凯的语气很复杂,夹杂着责怪,但却感觉不到他在生气。
“嗯?”秦楚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不习惯被一个老师用这样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胡凯却继续保持沉默,他似乎一定要等到秦楚说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为止。
“不会又是87分吧?”秦楚答道,他的神态和从前一样。
“你知道就好。”待确定秦楚感受到自己详装出来的怒意后,胡凯继续道:“作为我的课代表,你怎么可以就考这点分数呢?”
“这个,这个……”秦楚挠了挠头。
一般情况下,面对一个没有生气的老师,作为学生只要等到老师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就可以蒙混过关。
不过此刻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次试卷你觉得难不难?”
“难,同学们都说难。”同样的问题,秦楚却两次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我问的是你。”
秦楚明显察觉到胡凯声音的变化,他变得有些紧张,他想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难……”
“难你为什么每道题都答了出来?”胡凯的追问层出不穷,他急于给秦楚造成一种压迫感,以缩短秦楚思考的时间。
“答出来不好吗?老师。”
在胡凯心里,老师两字无疑是秦楚给出的最好的反击,胡凯隐隐觉得秦楚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还是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你为什么不写解题过程?”
秦楚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的时候似乎变了一个人,声音也平静的了很多。
“因为程冉的生日是8月7日。”
“所以你就考87分?”
“对,我就是喜欢程冉,我不想得高分,有错吗?”
静,绝对的安静。有错吗?那样会影响学习。不过这个常用的理由似乎并不适合套用在秦楚身上,他的数学很好,只是分数低了一点而已,即使这样在这次测试中87分依旧可以称得上是高分了。
胡凯坐直了身子,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分别揉搓着两只眼角。
“程冉是怎么死的?”纵然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可这个话题掉进去也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蠢,胡凯心中默默咒骂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自杀。”如果说刚刚秦楚的气势还处于劣势的话,那么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吗?”
“如果,我现在自杀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面对秦楚的反问,胡凯陷入了沉思,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秦楚的举动在某种意义上并不符合他对凶手的判断。因为秦楚的身上缺少一种东西,冷静从容。一个逻辑能力强大的人,会预测自身每一种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尤其是他知道对手有可能是一名警察的情况下,他应该更加小心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因激动而露出破绽。
他更加不会用那种强硬的反问语气作为回答,这样的做法就等于直接暴露自己的软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必要费尽心机的做出这么多周密的计划。
“我现在怀疑你。”胡凯语气极尽平淡。
因为,有的时候话语的力量并不依赖于语气的强硬。
待察觉到秦楚神色上的细微变化后,胡凯继续说道:“考试作弊。”
胡凯用出了他的杀手锏,他总是习惯于利用巧妙的停顿来给对方造成心理冲击,将你的精神凝结到一个点上,接着一拳打碎。
秦楚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只吐到一半竟戛然而止,他第一次露出慌乱的神情。
“没有。”秦楚的回答十分仓促果断。
在胡凯看来,这实际上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但如果凶手真是秦楚,他应该一直保持着那种无可比拟的骄傲与自信才对,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慌乱。
果然,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胡凯暗骂自己愚蠢,他早该想到这种可能!数学考试如果利用手机短信的方式作弊,他收到的答案只能是填空题和解答题的结果,繁琐的证明过程怎么会通过短信发出去。而秦楚试卷上唯一写了解题过程的就是试卷上最简单的两道几何证明题,饶是如此,第二题他也仅仅只会前半部分的证明。
他怎么可能会是真正凶手。凶手一直隐藏在最深处,如果这些推论正确的话,凶手一定是那个考试一直给他答案的学生,到底是谁?
胡凯仔细看过所有的试卷,没有一个人能解出最后的大题。
“考试的答案你从哪里得来的?”胡凯的声音有些急躁。
“我自己做的。”秦楚的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了,其他老师开会结束后也都回来了。
胡凯意识到这场谈话已经不能在这里进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试卷站起身。
“跟我走。”
不管秦楚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胡凯都打算正式向其说明,他要让秦楚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他希望秦楚接下来能够配合自己的工作,指认背后的凶手。
密闭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压抑感,墙壁上极具威慑力的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坐在审讯室里的秦楚忍不住把头埋了下去。他紧闭双眼,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两个选择,把你面前的试卷做完,或者说出给你答案的那个人。”坐在秦楚对面的沈克,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小,恨不得看破他脑袋里想的什么。
秦楚缓缓抬起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大却足以让沈克听的清楚。
“星期五晚上,我杀了李志良。”
沈克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其实对于秦楚的回答,他半点都不相信。因为胡凯已经告诉他,秦楚顶多只能是一个同谋,如果他真的想承认自己是凶手的话,会把面前的试卷做出来,否则他就是在说谎。
“哦,那你的凶器是什么?”
“刀。”
“什么刀?”
“折叠水果刀。”
“那么你是在哪里把他杀死的。”
“停车棚。”
“哪里的停车棚。”
“学校里的教职工停车棚,李志良的自行车停在那里,放学后他会去那里取车子。”
“车子的颜色、牌子?”
“深蓝色的永久牌自行车。”
“杀人的过程。”
“趁他开锁的时候,我从后面用刀把他刺死了。”
“刺了几刀?”
“三刀。”
资料室里。
“怎么样,查到了吗?”
“和这个手机号码通话频繁的联系人有很多,但是机主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发过短信。”
“你看一下,今天上午,10点到11点40之间,有没有人给这个号码发过短信。”
“有,是一个小灵通号码,机主姓名是刘丽某,号码很有可能不是本人身份证办理的。”
“嗯,确实不是本人,你把号码给我就行了。”
“051686239398。”
“多谢你了,小刘。”
胡凯离开时的脚步一样匆匆忙忙,他显得有些兴奋,因为此刻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歩。
胡凯拨通沈克的电话。
“喂,我是胡凯。”
“嗯,和你预料的差不多,不过有一个信息很重要,我们之前遗漏了。”
“什么信息?”
“李志良有一辆深蓝色的永久牌自行车,放在综合楼后面的教职工停车棚,他每天下班后都要去那里取车子,凶手很有可能是在那里动手的。”
“很关键,如果秦楚那里在没有进展的话,就通知他的父母,他们家的通讯地址我都写在便条上了,我现在还得回学校去一趟。”
“好的。”
第六章 擦肩而过
初三6班,现在是晚自习时间,教室里显得十分安静。
胡凯站在教室外,将身体隐藏在阴影中,轻轻的按下了拨号键。他知道那个凶手一定隐藏在这间教室里。
可惜事实与胡凯预期的恰恰相反,教室里并没有手机铃声响起,甚至连振动的声音似乎都没有,也没有人有拿手机的动作,所有人都维持之前的动作没有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随即,手机里传来挂断的提示音,嘀-嘀——。
接着,仅仅过了十数秒的时间,胡凯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短信提示音。
打开短信。
上面只有简短一行小字:
你好,警察老师。
“胡老师,今天不是该给我补课吗?”
李雪的声音突然出现猛然打断了胡凯的思绪,让胡凯吓了一跳。
“对,是的,去我办公室吧。”
“嗯。”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崭新的保温杯,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胡凯用这只杯子喝了很多水,但却并不能代替食物消除胃里传来的饥饿感。
不知道是否是饥饿的原因,胡凯感到浑浑噩噩,他的嘴巴和思维完全处在两个不同的次元。他只是机械性的给李雪讲解那张考卷的解题过程,因为除了这个,他完全不知道给学生补课时要说些什么内容。饶是如此,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也不得不多次补充水分,以滋润干燥的嘴唇,这或许就是大多数老师喜欢喝茶叶的理由。
不过还好,在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胡凯从李雪口中得到了四条有价值的信息。
1,秦楚和程冉从小就认识,他们曾是邻居
2,秦楚讨厌数学,但是他从小痴迷于历史等其他学科
3,程冉是从初二的某个阶段开始,成绩才突飞猛进的
4,程冉的最后一次补课是在李志良家里进行的,那一次李雪没去
在目送李雪离开后,胡凯也走出了教学楼。夜风刮的有些紧,迫使胡凯将外套裹紧以呵护残留在体内的温度。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胡凯打算进入另外一个角色,还原李志良遇害的场景。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很显然是厕所,因为李志良在补课的时候会喝很多茶,而茶叶中所含的咖啡碱会使尿液的形成加速1.5倍。这样的话,补课结束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去厕所小便。由于尿急,他必然会选择离这里最近的厕所。
男厕所的灯泡还没被修好,而另外的一只灯泡也由于某种原因坏掉了。
冰冷的黑暗顺着领口和袖管慢慢爬了进来,在皮肤的表面摩擦,从而让人产生一种对黑暗的恐惧。当汗毛树立起来的时候,它似乎还要顺着汗毛孔继续侵入。
胡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突然产生一种幻觉,在厕所的尽头,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具尸体。这些让人恐慌的辐射,都是从那里传播出来的。
胡凯将两只抬起的拳头放在胸前,如果现在出现一个人影,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将对方击倒。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才慢慢抬起脚步。
一歩两步,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
胡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而火柴盒大小的手机屏幕,照明效果毕竟是有限的。
在这样缓慢的进程下,胡凯检视完了整间厕所。虽然一无所获,但至少证明了他之前的直觉是错误的。
他解开裤子开始小便,联想也在脑海中展开。凶手突然出现,以同样的方式给予他以致命一击。他坚信有充分准备的自己,不仅能够躲过那一击还能极限反杀。不过这都是幻想罢了,绝对不可能的。
“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尿液改变了原先抛物线降落的轨迹。
他着实被吓了一条,并且尿了一手,为此他不得不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把裤子提好。
推开那扇封锁着恶臭气味的木门,就是这扇木门,刚刚被风猛地砸上,吓了他一个哆嗦。
关上水龙头,他甩干手上的水珠后,拐进了厕所后边的那条小路。
这是条南北向的小路,一直向南走就是综合楼。
在这个时间,李志良应该会去教职工的停车棚取自行车,那么走这条路是最近的选择。
右手边是学校的围墙,靠着围墙每间隔五米种着一棵松柏。
围墙外的路灯光线虽然昏暗,但还是能够勉强照亮这条小路,所以即便是天黑的话走这条路也不需要带手电筒。
如果李志良是在这条路上被袭击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每棵松柏后面都是光线难以达到的死角,凶手可以隐藏在任何一棵树后面等着李志良过来。
这条路不长,但胡凯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个落脚处都是深渊。
教职工停车棚内零零散散的放着几辆自行车,当然也包括那辆深蓝色的巨凤自行车。然而这些对于胡凯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他所知道的线索似乎都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他似乎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真相。但是没有证据,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是有人告诉你,每一张地图都可以用四种颜色着色,你认为这是一道真命题,却永远没有办法写出其证明过程。(四色定理,世界三大数学猜想之一)
胡凯抬起左手,指针显示的时间是8:30。
他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这半个小时内秦楚不供出那个给他答案的学生,他可能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秒针吧嗒吧嗒走得飞快,胡凯的脑袋被转成一团浆糊。
直到铃声响起,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响起。
胡凯仍独自伫立在拥挤的人潮中,任由成百上千的学生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此时的他就是一块光滑的礁石,怎么拦得住湍急的河水。
第七章 真凶现身
星期四的早上,胡凯来的很早,眼圈发黑,他昨晚几乎没睡。
胡凯的心里很清楚,如果凶手真是这个班级里的学生那么他今天一定不会来上课。因为秦楚只是他早早布下的一枚棋子,充当着警示灯的作用。如果警方将视线转移到学生身上,势必会怀疑到秦楚的头上,也就会顺势吃掉这枚棋子。
而昨天下午以后,秦楚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对于凶手来说,警示灯灭了,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信号。以凶手的谨慎的性格,他不会再出现了。
在这之前,胡凯也曾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不吃掉秦楚这枚棋子的话,他可能永远查不到真相。因为秦楚就像一个塞子,堵住了下水管。在没拔掉塞子之前就想让水流下去是不可能的,当拔掉塞子时不想让水流下去同样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拔掉塞子。
胡凯在等待,等待确认凶手。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输的很彻底,因为除了秦楚之外,他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当教室里只剩下几个空位的时候,胡凯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个靠墙的角落里的位置,因为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那里是被忽略的死角。
解放西路,霞光里五号,按照学生的家庭资料,胡凯找到了这里。不过资料上并没有填写具体的门牌号。
房子很旧,临近闹市,沿街,住在这里想必会很吵。一楼被改成店铺,店门上挂着各种锁具,木质的简易招牌上写着“110开锁”字样。
店门开了,里面没人,不过能隐隐听到有广播从某个房间的收音机里传出来。
胡凯站在店里,对着被小碎花布帘子挡住的隔间唤了一声:“有人吗?”
不多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趿拉拖鞋的声音,以及摇椅在地板上快速摆动而发出的“吱吱”声。
“开锁?”声音从被撩起的帘子里飘出来。问话的人年岁已高,白发占多,背微驼,披着一件大褂。
“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人。”
“谁啊?”
“葛笑天是不是住这里。”
“你是?”
“我是他的老师。”
“怎么了,小天在学校惹事了?”老人的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听得出来他似乎很了解葛笑天。
“没有、没有,他在学校表现的都很好。”胡凯刻意隐藏起葛笑天今天没来上课的事实,叹了口气又继续道道:“只是吧,他从来都不学习,似乎对上学没有一点儿兴趣。”
“这孩子非常聪明的,学东西一点就通,这孩子的事吧,老师你还得多费费心。”老人语速加快了不少,生怕胡凯不相信似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聪明!”
“现在的小孩子没有笨的,在我门班上聪明的学生好多。葛笑天这孩子天天上课不听讲,考试也不考,就是真的聪明别人也看不出来呀。您说是不是?”
“不不不,小天以前的成绩很好的,后来吧。”老人皱了皱眉头,“别人家的事咱也不好乱讲,总之还是要请您多多费费心。以前他经常到我店里来玩,就跟着看了几次,这里的锁他竟然都会开了。”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你说他笨吗?只是聪明没用到正地方去呀。”
开锁,这两个字似乎瞬间贯通了胡凯的某根神经。
“大爷,我这次来,主要目的就是了解一下葛笑天的家庭情况,可是他这个人资料上的地址写的不完整,您能告诉我他住哪吗?”
“噢,楼上。”老人向上指了指天花板。
“就这楼上?”
“对,就这楼上,正对的这间就是。”
“好,那谢谢您啦。”
“他家里有人的,上去多敲敲门就行了。”
“好的好的,那我这就过去了。”
“去吧,去吧。”
敲门敲了很久,没有应答,正在胡凯怀疑房间里是否有人的时候,门锁弹开了。
胡凯轻轻推开房门,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给他开门的人,只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胡凯探过头去,正瞥见那个男人的背影进入卧室,以及被甩在空中的半截袖管。
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父亲吧。胡凯在心中默默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门。
房间里因为东西很少的原因,所以显得不是很乱。茶几上有一只白色搪瓷茶缸,杯面上印有几个掉漆小字“xx二建大队,xx大桥竣工纪念”。
“您好,打扰一下。”胡凯见没有应答,又提高了嗓门:“请问这里是葛笑天家吗?”
还是没有回答。
胡凯穿过客厅,有两间卧室。胡凯确信他刚刚进入的是右边这扇门。
“请问,有人在吗?”
透过虚掩着的房门,胡凯看到一个眉头紧锁的男子跪在地上。他面前是一张棋盘,棋盘画在床单上,很工整,他是个工程师并且很擅长尺规作图。床上还凌乱的堆积着许多关于棋类游戏的书籍,占据了大部分面积。看得出他几乎从不打扫房间,这样的话他每天睡觉的地方仅仅就是那张棋盘所占据的面积。
“您好?”胡凯推开门,一只脚跨入房间。
那个男人仍旧沉浸在眼前的残局之中,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胡凯看了一眼象棋残局,发现这个人很奇怪,他的棋盘是横着摆的。也就是说,他正对面的是楚河汉界,左手边是红方,右手边是黑方。
当前的形式对红方来说极其不利,黑方卧槽马跃跃欲试,只差最后一步,红方便是死棋。
他肯定是在想如何帮红方挽回败局,否则也不用迟疑那么迟疑。胡凯心中暗自思忖,如果此时想保红方主帅周全,必拆中路双炮回防。
“后炮平六。”胡凯脱口道。
“嘘!”男人将食指放在口前示意胡凯收声,然后微微一笑:“观棋不语。”
胡凯自知失言,也不再说话。
待看到男人后来的一步棋,胡凯心中一惊。
前炮进二,吃象将军。这一手以攻为守围魏救赵的破解之法,胡凯不是没想到,但首先便要先折己方一员大将,又放活对面一只马,局势只会更劣。没想到这人表面柔弱,棋风却如此果断刚烈。
果不其然,黑方象七进五,炮被吃掉。
红方,炮五进六,吃象,继续将军。将黑马当作炮架,活马变死马,确实高明。
黑方出将。此举一出,已然表明黑方正面无力迎敌。
红方,车一平六,将军。
黑方上仕。
红方吃仕再将。
黑方车九平四,名为护主,意图红方主帅。
红方炮五平六,隔山打牛。
黑方似已无力回天。
红方虽然先折一员猛将在先,却兀自杀得对方仕象丢盔卸甲。(对垒复盘于某棋局残谱)
看到此出,胡凯心中连呼精彩,置之死地而后生,自愧弗如。
胡凯本以为这场棋局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个男人的眉头又拧成一团,他似乎又在思考退敌良策,这一次他是黑方的主将。
胡凯看懂了他的游戏,这是一局无关于输赢的漫长战争,只要还剩下一兵一卒,就不会结束。
或许从他的手臂断掉的那天开始,他的生活就变成那样了,他的世界只存在于那张棋盘当中,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胡凯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房门,他已经确定这个男人就是葛笑天的父亲,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安静的眼睛,那是沉浸在思考中的表现。
房间里散发着一种上了年纪的潮湿气味,源头应该是堆满角落的各种书籍。不过相对于其父亲的房间,这间屋子要有条理的多。书籍虽然堆积如山,却都码放的非常整齐,而且每本书里都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写有书名、作者以及内容梗概。
靠窗户的位置有一张木质书桌,书桌上放着一把螺丝刀。书桌下面是两摞叠得很高的演草纸,纸质和他在学校里用的一样。
胡凯随便拿起了几张,这些纸上都密密麻麻的记满数字以及杂乱无章的演算过程。不过这些数字排列整齐,并且其中似乎暗藏规律。
胡凯试图破解其中的规律,却猛然之间回忆起那张写有“9+9”的废纸。
“天呐!”胡凯惊了个呆,那根本不是“9+9”而是“6+6”,这居然是哥德巴赫猜想的筛选法证明过程。
胡凯的脸上写满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试图打开桌上的抽屉,不过没有成功。胡凯仔细打量了一下抽屉,并没有上锁,不过似乎在书桌的两边都被螺丝钉死了。
还好书桌上放着一把螺丝刀。
打开抽屉,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弹弓和笔记本。
在打开抽屉之前,胡凯似乎已经知道葛笑天是如何打开体育器材室的房门获得人字梯,从而取下男厕内的电灯泡。不过现在看来,他想错了,事情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甚至不需要梯子。
首先用弹弓将男厕内的灯泡击碎,接下来就要借用一样工具螺丝刀,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螺丝刀,但原理是相同的。葛笑天的身高加臂长大概在一米九左右,如果在学校里找一根三米长的竹竿应该不难,因为大扫除的时候都会用到它,这样就可以够到灯泡的位置。接下来,在竹竿的一头裹上抹布、毛巾之类的东西,固定好。利用抹布和碎灯泡边缘的摩擦力,可以像拧螺丝一样轻轻松松的将灯泡摘下来。
灯泡的碎屑一定会掉落在厕所内,即使是白天都不一定可以完全清理干净,何况是在天黑没有照明设备的条件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灯泡在死者脸上击碎,按照逻辑来推断,凶手在仇恨的驱使下在凶手脸上打碎一只灯泡增加其疼痛感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同时又扰乱了警方的视线,也起到伪装现场的作用。绝对称得上是一箭三雕的办法。
第八章 无可奈何
这是一本非常普通的笔记本,封面上只写着“NOTEBOOK”几个英文字母,没有署名。
翻开的第一页上用圆珠笔画着一个肩膀宽阔的背影,看起来有种很遥远的意境。
再往后翻,是日记的内容,字体隽秀。
第一篇:
“某月30日,天气晴
我听见人家说,秋天快要到了。
我期待今年的秋天要比以往都要有趣,但是天气暖和就是不久的事啰。
其实,秋不秋天的根本不关我事,我只想时间过得很快,然后看到你老掉牙的样子。”
第二篇:
“某月1日,雨
天,我没带伞的日子,你竟敢下雨!真是太过分了
全身淋湿在雨中,痛快!
春天让人瞌睡,夏天让人疲惫,冬天让人狼狈。
唯独秋天是令人清醒的。
回到家里,浑身上下被温暖拥抱,那是我朝思暮想的
故,秋天是可爱的。”
第三篇:某月2日,阴
天,如愿以偿的“凉爽”起来。
李雪说,铜锣鼓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小吃店
烦闷、气愤、无聊、痛苦、不安、暴躁,目前能想到可以足够形容此时我的心情的词语大抵只有这么许多了
问:为什么? 答:不为什么
我想睡觉,没错,就是现在,借着这节英语课,伏在课桌上睡觉
你猜?
第四篇
第……
……
“某月3日,晴
国庆放假最后一天看了场电影,无人知晓。
我今日竟忘记了本该补课,惭愧,惭愧。”
看至此处,胡凯忽然想到李雪说,最后一次补课她没去,程冉自己去的,或是她们两个都没去?
四号这天的日记没撕掉了,页面上仍然残留不规则的齿痕,是有人刻意为之。
接下来的日记有被撕下的齿痕,果然日期也从中间断开了。
“某月6日
好像怨恨
却哭不出声
好像愤怒
却不足够力量
想站在夜空中大笑一场
这样一天一天下去真没意思
我不懂为何一切是这样残酷
天使会给我回眸一瞥吗
会溅洒在我心的周围吗
秋风轻轻挑逗水波
呼喊着我进入黑暗中
以那冷若冰霜的眼睛
而我逐渐变成
带着刺鼻恶臭
无人接近的小河”
胡凯心里很清楚,这一天是程冉自杀的日子。他并不急于知道这本日记是如何来到葛笑天的抽屉里的,他只想知道被撕掉的那页日记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容。
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胡凯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按下接听键,将听筒放在耳边。
电话接通后,对方并没有说话,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十分嘈杂,想必应该是用公共电话打过来的。
对方没有要挂断的意思,胡凯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他在猜测对方的用意,他大概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因为这种沉默的对白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更何况知道自己号码的人并不多。
从听筒里传来一段火车站的广播:“开往太原的1152趟列车已经进站,请上车的乘客开始检票。”
“别弄乱我的东西。”这是两人之间的唯一一句对话。
嘀——嘀——
电话被挂断了。
胡凯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下棋,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更少了,不过他的眉头也拧的更紧了。
他真的乘坐那般火车离开了吗?
不,应该不会,他没有必要给我打这样一个电话来暴露自己的行踪。况且,电话持续这么久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听见火车站的广播,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明显有些牵强。
“喂。”
电话又响了,是沈克打来的。
“他说了,考试的数学答案是你们班上一个叫葛笑天的学生用短信发给他的。”
“嗯,我已经知道了。”胡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还说人是他杀的。”
“你信吗?”
“当然不信,这小子简直就是在胡扯。他说是用水果刀把李志良刺死的。”
“他肯定想不到,真正的作案手段比他想象的要高明太多。”胡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的作案动机说了没。”
“说了,他说是因为仇恨数学老师,我觉得多半也是胡扯。”
“他或许一直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葛笑天,他这么做的目的。”胡凯顿了一下,道:“葛笑天可能在1152趟列车上,通知乘警,让他们协助调查一下,有没有年龄大约在十五岁左右、寸头。的学生。他,他习惯把手插在上衣兜里。”
他想了很久,才第一次意识到,他并不能准确的形容出葛笑天样子,因为他毫无特点。
胡凯很少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因为此刻他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疑惑。葛笑天几乎告诉了他所有的作案过程,但是唯独一点,他隐藏的十分巧妙,就是程冉的死因亦或者说是他的作案动机。
李志良和耿传真极有可能就是构成程冉死亡原因的重要因素,所以葛笑天杀了他们,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隐藏真相。
秦楚知道这个真相吗?他可以知道,但他一定不会说出来,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知道。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一点,葛笑天才会利用他。
“借过、借过。”
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妇女将胡凯推向一边,她身上散发着一种高档的香水味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接着,她从手提包的夹层里翻找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胡凯背后的那扇门。
高跟鞋蹬蹬蹬敲打着地面,嘭的一脚踹开卧室门,紧跟着传来一阵嚎叫声。
“疼疼疼,你干什么?”男人的问题显得十分无力。
胡凯小心翼翼的瞧过去。
男人依旧保持着跪姿,只不过姿势的难度明显提高。他孤零零的左手牢牢抓住女人的小臂,小臂上裸露的细白手腕上青筋可见,那种劲头分明是想把男人的耳朵从他的脑袋上撕扯下来才肯罢休。
“你问我干什么?小天呢?他没去上学你知不知道?他班主任都给我打电话了,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娇艳的红唇发出连珠炮似的质问。
她说的没错,胡凯确实给她打过电话。
“我……我怎么知道,他一直都很听话的。”从男人躲闪的目光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惧怕。
“听话,听谁的话?你跟他说过话吗?下棋、下棋。”女人一把将左手上的手提包摔到地上,弯腰扯起床单,将棋子抖的满天乱飞,还一边吼道:“我让你下,我让你下!”
当最后一颗滴溜溜的棋子也停止滚动的时候。
“够了!”男人用力拽开她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红晕从耳朵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哎唷,可以啊葛文辉,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这他妈十年了,你看看你干过什么人事,工作丢了,家务不干,孩子不管,整天就知道下棋。手断了又怎么样,你不是还没死吗?”
“你呢?这十年你又干过什么?”
“你他妈还有脸说我,你是不是个男人?”女人转过身怒气冲冲的打开隔壁卧室房门:“人呢?他不在家吗?”
“我跟你讲葛文辉,小天要出个什么事的话,我能让你过安稳?你走着瞧。”她指着男人的脸一字一句道。
咚咚咚,胡凯叩响了房门。
“谁?”
“我是警察。”胡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证件。
“进来吧。”女人双手重叠抱在身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男人的目光和胡凯对刚一对视,便急忙将视线移至一边以掩盖自己那份窘态。
“请问你们是葛笑天的父母吗?”
女人回答道:“是的,你们找到他了吗。”
“这个倒没有,我们怀疑葛笑天涉嫌一桩谋杀案。”
“呵呵,开什么国际玩笑。”女人冷笑一声将胡凯的话打断:“他那么老实,半天憋不出个屁来,跟他爹一个熊样。”
胡凯没有过多解释;“希望你们能够配合工作,如果有发现葛笑天的行踪,请立即和警方联系。”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小弟。现在是我的小孩失踪了,你们不帮我找,反倒要跟我要人。”
“葛笑天很有可能离家出走了。”
女人再一次把胡凯的话打断:“也是,跟着这样一个爹,怎么过得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女人把话说完,胡凯继续问道:“葛笑天平时会不会去哪个关系比较好的亲戚家里吗?”
“亲戚海了去,七大姑八大姨的。喔,我要接个电话。”女人从地上的手提包里掏出手机。
“喂,程哥啊,你好,你好。嗯……嗯”她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嗯……好,好的。”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在墙壁顺时针画着圆圈,“嗯对的,对……嗯。”右脚还不时的用鞋跟踢着地面发出咯咯的声音。
“好的,行,我马上回家拿给你,好、好,回见。嗯,再见嗯,拜拜。”
说完,将手机塞回包里。
“我要回家了,有什么事情你和他说吧,小同志。”她经过胡凯身边的时候还特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走远。
“她说她要回家?”
“我们分居很多年了。”男人苦笑道:“她在外面做生意。”
第九章 决心不改
复兴街有一家包子老店,这里的包子味道不错,尤其是远近闻名的“一品三鲜包”。在今天以前,这个时间段的包子铺里都应当是座无虚席,不过自从昨天有人在包子里吃到一截人指后,今晨却沦落到门可罗雀那般的冷清光景了。
胡凯孤单单的站在店门口,他已经数不清到现在为止总共拨出去过多少通电话。
关于人肉包子的谣传遍布大街小巷。
“听说昨天有人在包子里吃到一根食指啊,天呐,吓死个人。”
“不不不,听说是店里的绞肉机坏掉了,肉馅都没绞碎的,手指、耳朵什么的都给包进去了。”
“这家店一直做到都是人肉包子,以前我在包子里还吃到过手指甲和头发呢,那时候还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
“我也在包子里吃到过头发丝。”
“现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几家连锁店都被查封了,听说老板连夜跑路了。”
……
在无数句以“听说”开始的对话结束后,百年老店的招牌顷刻之间在口水之中摔的四分五裂。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
公安部门技术处专家将那根从包子铺取来的碎指连夜进行了DNA检测和指纹修复,经过比对发现,这个指纹曾经在警方的视野中出现过。
编号为XMS003的档案袋里的一枝圆珠笔,圆珠笔的拥有者是X市第一中学初三6班的一名学生。他叫葛笑天,八天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那么也就几乎可以说明,碎指是葛笑天的,他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另外,警方在火车站附近还发现一件东西,一截被烧焦的断脚,表面皮肤已经碳化,通过DNA比对,和碎指皆来自同一具肢体。
以上则是概括于代号为“11.14碎尸案”专案组会议的部分内容。
当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从内向外推开的时候,表示行动已经开始。和出来的所有人一样,沈克的脚步非常急促。
沈克接到的任务是和同事们排查以市中心为顶点,向东南方向辐射的九十度扇形区域。所有能够予以凶手提供碎尸帮助的场地,都要严密检查,任务完成时间在晚上12点以前。
“小沈,这是你的手机吗?差点硌死我了。”
“哦,是我的,真不好意思啊。”沈克从老张手里接过手机。
开会前他放在车子上的,会议结束,未接来电已有二十条之多,原因是手机对于通话记录的存储量上限只有二十条。
这二十条电话都是胡凯打来了,沈克清楚胡凯为什么打来这么多电话。同时,他也清楚胡凯为什么没有参加这次会议,这才是他着急的原因。
复兴街的那家包子铺门口,胡凯紧紧握住手上的一纸调令。
他的右手继续熟练的拨出一长串号码。
“喂,喂,小凯。”电话里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
“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南京?手续已经办好了。”对方的语气长期带有命令的习惯,让胡凯感到浑身难受。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个案子比想象中的要复杂。”
“你外公,他想见你。”
“嗯,我知道,但是,”胡凯的声音终于坚决起来:“妈,能不能再帮我一次,让我进专案组。”
“你应该知道不让你进专案组的人也是我。”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来求我?”她似乎并不需要回答,继续道:“你还年轻,前途很远大,你应当学会判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即便你再努力的去做,都不会有结果,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头公案。”
“是你教我做事情要坚持到底。”
“我不打算说服你,我只想提醒你,有时间回来看看外公、”
电话被挂断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胡凯和母亲之间的谈论都会演化成一场辩论赛,并且永远不会有胜利方。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便很少争吵。
须知,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任何能够独立思考问题的人身上,并且一定要让对方心悦诚服,都是一件自欺欺人的事。
胡凯当然不会这么做,他会让事实证明自己的观点,同时他决心将这件案子彻底查清楚。
(第一卷 完
第二卷
第一章 校园暴力
启扬高中是乌州市的一家民办寄宿高中,学校为规范学生的行为习惯而采用全封闭式管理。这种严格的办学方式深得家长青睐,于是乎越来越多难以管教的孩子被送进这所学校。
密封的生活环境容易让人感到暴躁,何况是面对升学压力的学生。校方总是天真的以为两套广播体操就能把这种情绪发泄掉,或者说他们容易忽视这个问题。于是,在这种纵容的态度下,暴躁的情绪得以在安静的校园里肆意生长、挤压、碰撞,继而蜕变成暴力。
校园暴力成了这所学校最棘手的问题。
启扬高中的厕所是这所学校最别出心裁的建筑设计,紧挨着操场,同时掩护两幢教学楼。学校仅有这一个学生用厕所,所以占地面积可想而知。上下两层,一楼男厕,二楼女厕。四四方方,宽敞明亮,像极了古罗马时期的角斗场,同时也一并承担着角斗场的作用。
当然,学校里也不乏品学兼优的学生。高一(3)班的李恒宇,他曾经以为只要一心学习便不会和不良少年产生瓜葛。不过,他似乎最近也遇到了麻烦,连他也说不清原因。
十二点五十,是李恒宇被带进厕所的时间,离下午上课还有四十分钟。
人太多,厕所里显得有些拥挤。
李恒宇有些慌乱,他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又不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他的脚步略带抗拒,被推搡着来到人群中央。
站在李恒宇面前的人叫杜坤,是启扬高中最嚣张的人,寸头、左耳打耳钉,这是模仿电影《古惑仔》中山鸡的造型。
杜坤从身后小弟手中接过一包香烟,也就从这一刻起,周围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吵了。
他动作很慢,倒不像是在拆烟,像在审判。他故意这么做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品尝对方内心的煎熬,微微扭曲的嘴角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以及被香烟熏黄的牙齿。
“抽烟吗?”拿出烟盒里的第一根香烟,他恶狠狠的挤出三个字。
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大概有一下两种。
抽。不知天高地厚,老子的烟你也敢接。
不抽。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给你的烟你都不接。
李恒宇哪个选项都没选,他想为自己开脱,因为他自认为一向很本分,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李恒宇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没能发出声音,他所表现出的胆怯引得众人一通哄笑。他说不出话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不知道该如何辨白。
“给脸不要脸。”杜坤捏断了香烟丢到地上,接着从烟盒里抽出五根烟随机抛给围观的众人。
烟分的很快,比留给李恒宇做选择的时间还要短。
没分到烟的人退到一边,腾出一片空地,被选中的五个人分别点燃各自手中的烟卷。
李恒宇要想完完整整的走出厕所,唯一的办法是打倒眼前抽烟的五人,他不可能做的到,他甚至可能没有还手的机会。
李恒宇根本不会抽烟,他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吞云吐雾的众人。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到的问题是,抽完一根烟要多长时间。
“这个人,我要带走。”不大的声音从人群中的缝隙间蜿蜒而来,不过足够让大家都能听见。
无数条吃人的目光几乎要把这个单薄的身板射穿,众人尽皆诧异,因为说话者不像是本校学生,也不像老师。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学校的学生差不了太多,最多不过二十岁左右。他是个男人,却留着一头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散落在前额的几根碎发搭在金丝眼镜框上,穿着一身落后于时代的灰色中山装,皮鞋。
众人吃惊于他的独特气质,他能够从容不迫的驾驭住那身浅灰色中山装上所散发出的庄重,即便是在这个追逐潮流的年代亦不给人以呆板陈旧、迂腐木讷的感觉。
吃惊之余,是有趣。
“呦呵,还古代人。”杜坤觉得可笑,调侃道:“别跟我说你会武功,哈哈。”
杜坤人高马大,此刻双手叉腰生气盛气凌人的站在年轻人面前,他的下巴几乎要触碰到那人的额头:“你凭什么?”
“你不够资格跟我谈。”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淡,他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哈哈哈哈。”杜坤狂妄的转过身,拳头狠狠攥紧,手里握着的怒意几乎可以一拳把他打飞。
杜坤几乎就要发作:“那谁够资格?”
“杜春福。”
不知为何,此时听到父亲的名字让杜坤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杜坤怔了怔神,不过,他决定不再啰嗦。
“你想干什么。”有人惊叫道。
年轻人其实什么也没干,他只是把手放进了口袋里。他的从容不迫中带着一份无可比拟的自信,令人不敢小觑他。
但是,眼下除非他掏出一把枪,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站着走出去。
并不是没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在这个怪人身上。
杜坤的拳头携风而来。
年轻人的右手缓缓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样硬物,但其实刚刚他只是用手机在口袋里盲发了一条短信,在处理完这一切他将手机举起使屏幕对着杜坤。
就在拳头即将落在他脸上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未储存的陌生号码,这串号码杜坤很熟。没错,是他父亲的电话号码。
杜坤收住了手上的力气,这一切竟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而且分秒不差。
电话被接通了,年轻人对着电话依旧不疾不徐:“动他一下,我就把你爹的腿打断。”他的话像是在讲给杜坤听,同时也像是讲给电话另一边的人听。
年轻人的话听起来让人感到别扭,似乎传承五千年的中华文化中很少有人将这几个字组成句子,并于大庭广众下讲出来。从文学上讲虽然粗陋,但却又那么精炼、直接,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感。
这反倒使杜坤有些懵,他很少这样手足无措过。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是气势却弱了很多,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点,虽然很少有人明白个中原因。
看来他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还是不能够摆脱与父母之间的羁绊,他瞬间脑补出父亲在做木工的时候平白无故被打断腿的场景。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虽然他不清楚为何这个人会接到父亲的电话,但他十分确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来头不小。
“李恒宇,你跟你哥哥说一下,大家都是同学,不至于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李恒宇看着眼前为杜坤求情的陌生的脸,他仍旧很难接受这样的剧情转折。他不认识他,他也不是他哥。
杜坤的站姿比刚才更要夸张,他仍旧希望通过肢体语言上的盛气凌人挽回些颜面,不过这始终无法掩盖他的的心虚。
但其实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年轻人转过身时,密集人群散向两旁中迅速让出的一条通道,李恒宇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们的目标明确,离开这间学校。
“这个学校,你应该很难呆下去了。”
“嗯。”李恒宇木讷的回答,其实他未来得及思考年轻人的意思。
“我帮你安排了国外的学校。”
“谢谢,但是我。”
“有的事情你可以选,有的事情你没的选。”
“可是我。”
“所有的事我都会安排。”
李恒宇斜眼偷看这个男人:“去美国吗?”
“美国太远,我怕你晕集装箱。”
“那是哪里?”
“日本或者泰国。”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过两年吧,我会想办法帮你在那里完成学业。”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到明天为止,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阿亮。”他看着不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继续道:“五分钟后会有一辆墨绿色的面包车来接你,他们会把你送回家,明天出来的时候带好户口本,去办张身份证。”
李恒宇伫立在原地,看着慢慢发动的公交车,他感到莫名其妙,在这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136路公交车停靠在陈家塘站的时候,阿亮从后门下了车。阿亮在这附近的水利社区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人住。
即便在旧城区,水利社区也属得上有年头的老小区。小区设计有诸多不合理处,绿化面积少的可怜,而且楼间距太小。
阿亮走到单元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六楼的邻居老王拎着大包小包艰难上楼,塑料袋里装的多是奶粉、尿不湿等婴儿用品。他的妻子刚刚给他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自然春风得意。阿亮住在三楼,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从顶楼传来的刺耳的啼哭声。
“哎,不好不好。”
话音刚落,一罐奶粉从老王的怀中滑落,顺着楼梯滚落下来。
捡起奶粉罐的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她也住在三楼,阿亮对门邻居家的小孩。
“谢谢你啊,晓晓,放在这就行了。”老王哝了哝嘴,示意晓晓将奶粉放在他抱在怀中的纸箱上:“你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没关系的,我帮你送上去吧。”
阿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喂,哥、叔叔。”
阿亮回过头,等待他的是一双漂亮的眸子,隐藏在眼角深处的泪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陆晓晓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
阿亮读懂了她眼中的恳求,他轻轻说道:“叫我阿亮就可以了。”
“你,能帮我去参加明天上午的家长会吗?”陆晓晓有些拘谨,她仍旧紧紧抓着阿亮的衣角忘记松开。
当阿亮的目光触及那只纤瘦的手腕时,她似乎回过神来,速度之快如同收缩的弹簧,将手腕缩回衣袖。饶是如此,阿亮的目光依然捕捉到了她手臂上那几处被灼伤的疤痕。陆晓晓身上穿的那件格子衬衫已经被洗的落色,而且较其身材来说显然小了很多。衬衫上虽然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但是仍旧残留着一些不太起眼的污渍,对于一个陆晓晓这样的年纪的女孩来说要想彻底洗干净一件衣服确实不容易。
关于陆晓晓想要隐藏的东西,阿亮没有太多兴趣,对于细节行为的观察整理仅出自于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在某个瞬间,阿亮感觉自己似乎缺少了面对那双眼睛的勇气,他从那双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多年以前被亲手埋葬的迫切的、强烈的希望此时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小孩子眼里,同时阿亮能够体会到陆晓晓心底的和自身相同的孤独,那份孤独隐藏在希望的背后,当希望破灭后隐藏在绝望背后。
“对不起。”阿亮很少说这句话,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他最讨厌自己的时候,如果他的灵魂能够分裂,他定会弃自己而远去。“我去不了。”
“没关系。”陆晓晓用一种坚强的美丽微笑隔开了心中的期待,同时也隔开了阿亮。
看着陆晓晓的远去的背影,阿亮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小孩时候所树立的理想:以后一定不要成为那一类人,被我所讨厌的大人们。
而这些大人共同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说对不起。
第二章 女孩的谎言
万兴路小学。
陆晓晓正在办公室里帮助老师整理刚刚收上来的作业,作业的内容是: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她要帮助老师把每一封信都塞入统一的信封,并且写上相应的名字。虽然这项工作很繁琐而且没有实质性意义,但却是精心准备的心意。
好在这份工作简单,所以两个人一起做用不了太长时间。
仇夏是一位语文教师,也是陆晓晓的班主任。她不光年轻,而且漂亮。当然如果只能用漂亮二字来形容她的话,那大概只会让人觉得她太普通。年轻是仇夏最好的资本,不施粉黛,却依旧清新脱俗。她的面容白暂,凝肌似雪,眼角后面有一刻小痣。这颗小痣生的标致,而且极有韵味,似孤舟一叶独钓寒江雪。或许正是这种原因,她携有一种天生的难以名状的与世无争。倘若她躺下的时候,我想眼泪应该恰巧会从那里流过,这或许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但完美往往不会有她这样的魅力。
“今天的家长会是你妈妈来参加吗?”仇夏看着收里的一封信随口问道。
“不是。”
“是你爸爸吗,可是为什么要写给妈妈的一封信呢?”
“我没有妈妈,所以我才想给她写信。”
陆晓晓的从容让仇夏感到震惊,同时她也钦佩这种外表幼小的坚强,她略带歉意并说不出话来。
“我爸爸工作很忙,他也没有办法来参加家长会。”
“你去年也是这样说的。”
“嗯。”陆晓晓抬起头,用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仇夏。
空气绷得很紧,下一刻似乎便会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仇夏显得不知所措,对于那双充满童真的眼睛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她后悔说出刚才那样冒失的话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无条件的相信陆晓晓的任何话,这种信任甚至应该超越老师和班长之间的关系。况且,陆晓晓没有撒谎的理由,她的成绩那么优秀,刚刚结束的期中考她所有科目都得了满分,她肯定比谁都更希望父母能来参加这次家长会,以获得属于她的那份荣誉。
为了打破眼前的沉闷,仇夏假装在寻找东西,可她的演技太差,竟不小心打翻了办公桌上的回形针盒。陆晓晓的反应很快,她开始蹲在地上捡拾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回形针。
仇夏轻轻抒了口气,终于得以避免刚才的那种尴尬。可是她却发现了一样可怕的东西,她显然不敢想象,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轻轻走过去拨开了陆晓晓的衣领。
“啊。”一声稚嫩的撕心裂肺的惊叫,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陆晓晓苍白的额头。
伤势比仇夏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大片可怕的淤青从陆晓晓的脖颈蔓延到后背。
“疼吗?”仇夏的表情皱在一起,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陆晓晓。
“没事的,不疼。”陆晓晓咬着牙,连声音都忍不住在颤抖。
仇夏有些鼻酸,她不希望陆晓晓总是用那种坚强将自己保护起来,她不希望陆晓晓用那种坚强将自己隔在千里之外,她迫切的希望得知那隐藏在坚强背后的故事。
陆晓晓用双手护住衣领不让仇夏再来检视她的伤势。
“你的手!”仇夏再一次看到了超出她想象的东西。那些排列密集的被灼伤的疤痕在白嫩的手臂上显得如此狰狞可怖。她拿起那只手臂将袖管掀了起来,这只手臂瘦若无骨,以至于短了很多的袖子都可以一撸到顶。
“疼。”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仇夏担心自己的粗鲁再次加重了陆晓晓的疼痛,赶忙松开手。
“我带你去医院吧。”仇夏的声音几乎带着哀求。
“老师不能这样做,好多同学和家长都在等着我们呢。”陆晓晓的笑容还是像从前一样:“我去过医院,医生说没关系的。”
她明明在说谎,她明明一直都在撒谎,我却……可即便知道了这些却依然无能为力的心情让仇夏陷入了自责。
“在这里等我。”仇夏轻轻的扶着陆晓晓坐到椅子上:“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临走之前她没忘记倒了一杯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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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正中悬着一块朱红牌匾,大笔挥就“翻墨阁”三字。
陈汝章正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香炉后面供奉着一副古人的画像。做完这些工作后,他负手在一侧,双目微闭。
祠堂里除了画像之外还有一幅字,用隶书写着,“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
江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这是个新潮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以及破洞的牛仔裤。他不时的来回踱步,软皮鞋跟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音,以显示他心中的不耐烦。
直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陈汝章才慢慢睁开眼睛,他当然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来这儿,因为他知道阿亮不会让人等他太久。
“你来迟了,你以前从不迟到。”
“是。”
“很好。”陈汝章并非说他来的很好,而是他答的很好。陈汝章一向不关心事情发生的原因,他只在乎事件是否会造成影响。
“开始罢。”陈汝章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他看着面前那张画像缓缓道:“虽然你们两个是我的学生,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却从未教过你们任何道理。不过,你们依旧学的很好,为此我很得意。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也是最后一课。”
“人在一生之中做的每一件事,不论对错,都是他应该做的,所以才能成就他的现在。永远不要去后悔做过的事情,因为那都是你命中注定要去做的事。你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只有两种:第一,为你们曾经做的对的事情感到庆幸;第二,为你们曾经做错了的事付承担责任。”
语毕,陈汝章转过身来:“我年纪大了,是时候选个继任者,将我翻墨阁这块牌匾接过去。”
他的话说的不能够再清楚,堂下二人亦都听得明白。先生要开香堂,举“擎山会”。
先公有言,“士以天下为己任,譬若擎太山以越河、济。”虽然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不过这却成了门派内选贤举能的标准。
所谓擎山会,门派内有能者均可参加。但凡参与者必先立下投名状,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场比试没有任何规则,为期一年,一年后能得到众人认可的人及视为胜出。至于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那便只有各凭本事了。
二人同门多年,但此刻纳下投名状却是他们这些年所做的唯一相同的事。
“纳下投名状,生死既由天定,出局之人必须听从下一任继承者的调遣,你们可明白?”
“是,先生。”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希望一年后,会是你们中的一位。”
阿徒握紧拳头,眼角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他终于有机会能和阿亮一较高下,那是他梦寐以求的。门派内共有三座堂口,除了翻墨阁,还有黑云斋和翻墨阁。但是阿徒全都不屑一顾,他侧脸盯着阿亮,他只看重这一个对手。
阿亮看起来和往日不同,或是因为他剪去了长发,不过没人知道为什么。
“你可以回去了。”陈汝章冲阿徒道:“有些话,我要单独和阿亮谈谈。”
他知道说出这话必然会触及阿徒心中的不满,不过话已出口。
“哼。”阿徒冷笑一声,雷历而去,挟着一阵劲风。
眼下,厅内只剩下两人,陈汝章端坐椅上细细品茶,阿亮仍旧站地毕恭毕敬。
约莫过了一刻钟,陈汝章合上茶盏,道:“现在,你也可以走了。”
“是,先生。”他居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就在阿亮的右脚即将迈出门槛的一刹,疑问转嫁到了陈汝章的心中。
“慢。”他喝住阿亮:“你不怪我?”
阿亮轻笑道:“多谢先生。”
“哦?谢从何来?”
“先生让阿徒先行离去,无非是为了激怒他,让他尽快对我出手。可先生这样做,同时也是在提醒我。原本我还要时时提防,不过现在,我的心已落在实处,那一刻就要来了。”
“嗯,你去吧。”
直到阿亮离开多时,陈汝章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哈哈哈哈,那笑声来的好不及时。又听得他高唱,“所嗟人异雁,不做一行飞。”
而在这个时间,万兴路小学的家长会活动也早早就结束了。家访,是仇夏临时起意的决定,不过这个过程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顺利。很显然,陆晓晓故意带着她绕了很多弯路。仇夏却假装视而不见,她比平时更有耐心,她认定陆晓晓早晚会做出退让,即便陆晓晓的倔强超过了她对小孩子的认知。但愈是这样,她就愈加想要知道陆晓晓在隐瞒什么。
“老师,我爸爸知道我带陌生人回家会不高兴的。”陆晓晓很认真的看着仇夏,她真心的希望仇夏能够不要再跟着自己。
“难道老师也算是陌生人吗?”她马上就会妥协,仇夏心中坚持着。
陆晓晓耸了耸肩,做出无奈的表情:“我真的不能带你回家,不管怎样。”
“那好,那你就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你从不说谎。”仇夏的言外之意是,你骗不了我。
陆晓晓心中觉得可笑,不过她并未表露出来。她笑这些大人总是自以为是,只是因为拆穿了一次别人的谎言就觉得别人永远骗不了她。
“那好,你跟我走吧。”
仇夏微微得意,你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心中想道。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次陆晓晓竟领着她名目张胆的绕远路。刚才陆晓晓还怕被察觉有所顾忌,这回居然有恃无恐的带着她围着公园顺时针走了三圈。
当她们第四次路过公园正门的时候,陆晓晓像突然回过神似的说道:“错了,错了,应该是这边,这边。”
仇夏有些生气,什么叫应该,怎么可能连自己家都不记得,但她强忍着没有发作。
待看清这次的路线是逆时针环绕公园的时候,仇夏终于受不了了,她快步向前挡住陆晓晓,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究竟要绕到什么时候?”
陆晓晓正色道:“老师,你看没看过《西游记》?”
“看过。”
“孙悟空救难小儿国那集知道吗?”
“知道。”
“那里有棵老树精,孙悟空围着它左绕三圈,右绕三圈,然后出现了一个石门,狐狸精家就住在那个石门里。他要是不绕的话,那个石门就不会出现,孙悟空就找不到妖洞。”陆晓晓讲得绘声绘色。
“好。”仇夏压住怒火:“行,那我今天就豁出去当一回孙悟空了,非抓住你这个小妖精不可。”
“哈哈,老师,你说错了,我才不是妖精哩,我是给你指路的土地公公,土地公的个头才像我这么矮吗?”
“快快引路,休怪俺老孙不客气。”
“哈哈哈哈哈。”
仇夏暗道,等走完这三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才终于来到了水利社区,这个小区离万兴路小学只有两条街,而且不用过马路。
陆晓晓算了算时间,想必这个时间他也应该回到家了,便带着仇夏上了三楼。
“到了。”陆晓晓指着左手边的那扇门。
“你没有钥匙吗?”
“没有。”
“那就是说家里有人喽?”
“不能确定。”
仇夏走上去按起门铃,门铃是坏的,她用弯曲的手指叩在门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就在仇夏忙着敲门的时候,陆晓晓却撇见背后那扇门的猫眼里有一只黑色的眼睛,一闪而过。但这一切,仇夏丝毫没有察觉。
“好像没人。”仇夏转过头来,那只眼睛便消失了。
第三章 谎言背后
阿亮有些诧异,平时从来不会有人敲门。
当他打开门时,却意外看到一张漂亮的脸,那张脸上布满汗水。
“你好。”仇夏忙着擦拭脸上留下的汗水。
阿亮没有回应,他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样貌出众的女人,目光在那颗小痣上稍微逗留了一下,然后发现了躲在她背后的那双机灵的大眼睛。
“爸,我回来了。”陆晓冲着他的眨了眨眼睛:“哇,你剪头发啦,新发型好帅。”
“你好,我是陆晓晓的班主任,我可以进去吗?”
阿亮没有正面回答,他退到了一边,不过没有关门。
“是这样的。”进到房间里的仇夏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却突然呆了一下,她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会产生回音。
这是个很奇怪的房间,当然也不能够用奇怪来形容,只是房间很空,没有任何家具。空荡荡的客厅里也没有任何装饰,却在客厅尽头正对门的位置摆了一张单人床,洁白如雪的床单和墙壁几乎连为一体。
陆晓晓悄悄隐藏掉自己的心中的惊讶,装作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仿佛她每天都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反倒令仇夏显得有些尴尬。
“爸,这是我的老师,她来家访。”她很习惯地打开一间房门:“我去写作业了。”她本打算借着这个名义来熟悉一下环境,却没料到这扇门内是洗手间。
“我,我先洗把脸,刚才流了好多汗。”她对着门外客厅里的两人道,随即紧紧关上了门:“好险。”
卫生间里倒还正常一点,一些生活用品都很齐全。陆晓晓匆匆洗了把脸,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捏起了一条挂在墙上的毛巾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才勉强用了一下。
她打开门,发现两个人还在那里站着不动,气氛尴尬到不行。陆晓晓本想招呼二人坐下,但是这房间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没有办法,她只好进了另一个房间,剩下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个。”仇夏吞了口口水,稍微湿润了一下快要冒烟的嗓子,她本来以为能在这里讨口水喝,却没有想到房间里的设施这么简陋。“陆晓晓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
“是,我知道。”
“学校今天召开家长会,您没有来参加。”
“晓晓应该跟你说过,我工作很忙吧?”阿亮试探性的回应到。
“说过,可是即使再忙也不应该不关心孩子的教育。”
“她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吗?”
“可是,她身上却有很多伤痕,我希望你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会控告你虐待儿童。”仇夏绝对不能让这种事件继续发生在她的学生身上。
“意外。”
“请你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意外。”她的意外两个字咬的很重。
“晓晓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让太多人知道,我有义务为她保守秘密。”阿亮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他的语气从容而且流畅,这让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说谎。
“你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仇夏开始咄咄逼人:“陆晓晓的父亲不可能像你这么年轻吧?”虽然她也不敢肯定,但至少有七分的把握,并且她偏偏想要惹怒眼前这人。
“可是,你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像她的老师。”话锋一转,阿亮继续道:“虽然我不是她的父亲,但是,我真的愿意像一个父亲那样保护她不受伤害。”他说话时的眼神里透露着真诚。
阿亮终止了二人之间的对话,走进陆晓晓刚刚进去的房间。
这个房间依旧很空,只有一张书桌,而此刻的陆晓晓正站在这张桌子前出神,她背上的书包还没有取下来。
“老师要走了,你送送她吧。”阿亮下达了逐客令,并随手关上了那个被打开的抽屉,在此之前陆晓晓的眼睛没离开过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的是一张报纸,报纸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被裁剪了下来。
陆晓晓直视着阿亮的眼睛,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了声:“谢谢。”能看的出来,她的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阿亮家隔壁。
昏暗的房间里,面容苍老的男子斜靠在沙发上,猛烈嘬着手中的劣质烟卷,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
“回来了。”他的嗓子像是一架坏掉的老唱片机,发出刀刮铜锈般刺耳的声音。随即又灌下一口烈酒,呛的他连咳了几声。
“嗯。”陆晓晓的声音细弱蚊蝇。
“过来。”
陆晓晓应声跑的跟前,或是出于害怕她并没有靠的很近。
他又道:“把袖子卷起来。”
一阵“次次”的声音伴随着烧焦的味道,女孩强咬着牙没发出任何声音,泪水混杂着汗水借助着黑暗的掩护流了下来。
接着,男人将熄灭的烟头塞进女孩的嘴里。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女孩的嘴里含着东西以至于讲话的声音含混不清。
男人立马爆了句粗口,他咕咚咕咚地将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极尽贪婪地等待瓶中最后一滴酒流入舌尖,最后还不忘意犹未尽地咂了一下瓶口。
男人手上的力道很大,抡圆的酒瓶猛地打在女孩的额头上,瘦弱的神庭经不住这一击被打的踉跄着后退,跌倒在墙角的身躯瑟瑟发抖。
“爸。”
“嗯?”
没错,男人确实是陆晓晓的父亲,陆建军。但是,他却无比的厌恶这层关系,那种恶心和反感会让她无比愤怒。
“别、别打脸,会被……”女孩连忙改口。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挟带着破风声的酒瓶被径直丢了过来。准头差了一点,酒瓶撞在墙壁上摔的粉碎,玻璃渣划在女孩的脸上让她感到一丝凉意。
陆建军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喷着酒气的他像极了一头野兽。他趿拉着拖鞋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抬起脚狠狠踩在女孩的脸上,玻璃碎片在鞋底的挤压下发出直钻人心的“吱吱”声。女孩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干涸的喉咙像一头打不出水的手压井,虽然极尽全力却只能将哽咽卡在喉中。
女孩瘦弱的身躯在在男人的脚下,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有规律但是微弱的抽搐。她的漂亮的大眼睛里装着的是祈求的泪水,她希望这一切能像从前那样快点结束,直到她失去思考的力气。
“咚咚咚”。
突然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让陆建军猝不及防地惊出一身冷汗,他吓得不敢出声,伏在墙上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敲门声越来越急,陆建军能感受到门框的颤抖,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陆晓晓抱了起来藏进衣柜。他庆幸自己没有开灯,这样就可以装作家里没有人的样子。
但眼前的情形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那只击打在门板上的拳头像攻城槌一样猛烈。
“嘭”地一声,门板终于被一脚踹开。
“你要干什么?”陆建军的底气有些不足。
破门而入的阿亮没有理会,他将手中的黑色旅行袋放在地上,接着轻轻的把门从里面带上,楼道灯的光线被挡在门外,房间内再次进入黑暗。他的动作轻盈优雅,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阿亮熟练的在黑暗中打开电灯开关,他对这个房间了如指掌。借助发黄的白炽灯光,他快速的打量了一遍房间,那双扫描仪般锐利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停留在陆建军身上一秒。
阿亮从陆建军身边经过,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他站着:“我希望你最好还没把她弄死?”
陆建军刚欲开口,阿亮又道:“处理尸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陆建军转孤身看着眼前这个背影,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锁链,锁的自己喘不过气。
阿亮掏出一副白色手套戴在手上:“一万块,我出一万块买她身上的所有器官。”
“五万。”陆建军脱口而出,说完他用力攥紧了拳头,他竟有些紧张。
“当然可以。”阿亮转孤身来,他看着男人的眼睛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你的心脏能值四万,那就五万。”
陆建军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开口,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希望对方能够理会到自己这个动作的意义,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阿亮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信封,一万块钱,轻轻放在凌乱的茶几边缘。
他的目标很明确,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抱出奄奄一息的陆晓晓,似乎人是被他藏在柜子里一样。阿亮将陆晓晓搁置在早已准备好的旅行袋中,拉链快速闭合发出的声音尤为刺耳。
这不禁让站在一旁的陆建军心生寒意,因为那个声音给他的感觉,是对死亡的审判。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却格外冷静,即使身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仍然能够保持所做的每个步骤都条理清晰。他从旅行袋中的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一块揉好的面团,仔细的将散落在地的碎玻璃渣吸附在面团上,然后是被唾液浸透的烟头,最后是血迹。当一切清理完毕,那个包裹着垃圾的面团又被放回了袋中。
他竟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告发?当然,陆建军也没想过,到底谁会去告发他。直到那个年轻人扛着旅行袋离开了自己的家,他才点燃了嘴巴里叼着的烟卷。
第四章 列车谋杀案
乌州市刑侦重案组。
“照片上的人,是这次行动的主角。”
董剑将手指放在第一张照片上敲打了两下,继续道:“郑国生,辽宁沈阳人,男,四十三岁,乌州市头号毒枭,为人十分精明谨慎,做事不留痕迹。之前走私海洛因,三年前转做冰毒。据内部消息称,此人掌握一套成熟的制取冰毒技术,并在乌州市内建立了一处地下制毒窝点。由于近两年我们打击走私卓有成效,毒品的走私难上加难,所以郑国生便成了乌州市周边内唯一毒源。不过,他并没有加大生产,反而控制产量,只在每次交易前制备相对应数量的毒品,并且他的制毒窝点每次制毒结束后就弃之不用。郑国生的这种做法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的安全,而且在市场上形成了饥饿营销模式,使得病毒单价成倍增长。所以他的收入并未减少,反而我们的侦破难度大大提升。”
“根据卧底传回来的消息,郑国生将在明天早上6:38分乘坐K552号列车前往沈阳,与他同行的是其贴身保镖陈虎。他们的座位号分别是13车38座、13车39座。”
“硬座?”
“没错,这是郑国生惯用的手段,人流拥挤的地方可以更容易的甩掉尾巴,同时对他来讲也意味着安全。不过,沈阳站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只是他掩护自己真实行踪的障眼法。郑国生每次有大动作之前都会借由回家探亲然后消失一段时间,根据线报,交易日期就在明天,具体时间和地点仍不能确定。”董剑话锋一转,高声道:“王钊。”
“到。”一个身形干练的年轻人应声而起。
“第一支队A组人员,由你率领负责在K552次列车上盯梢郑国生,密切汇报行踪。”
“是。”
“这是此次行动中尤为关键的一环。”董剑望向王钊的眼神充满信任。
“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即刻出发准备。”
目送王钊离去,董剑又道:“K552号列车在明早6:38分经过乌州站,接着会在7:25经过康安县,9:04分经过子虚市。根据以往经验判断,郑国生极有可能在这两地下车,然后掉头回来参加交易。B组、C组应提前于这两地就位,并取得当地机关部门协助,原地待命听候调遣,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郑国生会采取钱货分离的方式交易,这次送货的依旧是丁猛,郑国生最得力的心腹。此人非常狡猾,他一直藏匿在乌州市内,不过随着交易日期的推进,他应该马上有所行动。D组人员,联系市内各级部门协助,封锁出城道路,设立路障盘查,严密监控从现在起出城的任何可疑车辆,任何车辆过往都要彻底盘查,不得有误。”
“是。”
“第二支队所有人员,以两人小组为单位配合各派出所警力,进入指定位置待命,按照指定计划行动。”
“是。”
到此为止,董剑几乎已经调出了乌州市内的所有警力。不过时至现在他仍没有把握保证任务能够成功,他没有买家的任何信息,甚至不知道买家是谁。所以这次是他孤注一掷的赌博,支撑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只有一个,对敌人的尊敬。在某种程度上没有人比董剑更加了解郑国生,以郑国生的谨慎来看,能够让他出面交易的人也必定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所以董剑必须做出万全的准备。
凌晨两点的207省道上下着小雨,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车窗慢慢摇下,一支燃尽的烟头被弹落到路边的草丛中。张志雷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轻轻抿了一小口,他不敢喝的太多,只是象征性的润润嗓子。于此同时,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后视镜里空旷的道路,不敢有半分懈怠。
“在下千里马,在下千里马,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万里马收到。”
“3号包裹即将送达207省道,请注意查收。”
“万里马已就位。”
“完毕。”
“完毕。”
待后视镜中出现一辆微型货车的影子,张志雷缓缓发动了汽车,让车子保持在其前方。
微型货车速度很快,即便看到身后的车辆转进另一条道路仍没有减速的迹象,它不断的交替切换远近光灯,示意要超越张志雷所在的越野车。
董剑坐镇指挥中心,整合从各单位传来的信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目标车辆一共有三。
1,银白色五菱面包车,车牌号为鲁X279J。
2,蓝色跃进卡车,车牌号为豫X3087。
3,白色昌河微型货车,车牌号为苏X3107。
由第二支队人员按照既定方案追踪,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追踪目标时间在半个小时内必须转交给下个单位。依照这种流程,势必要耗费大量人手,但为了保证任务的成功,这也是可行性最强的方法。
鑫旺拉面馆,是一家生意很好的小店,因为临近火车站的缘故,所以即使是清晨五点半,店里也有不少客人。
“老板,给我来两碗拉面,一斤牛肉,再来头蒜。”刚刚进来的两位客人其中之一操着浓郁的东北口音道,便是郑国生和陈虎。
“七十八块,先付钱。”店老板忙着将手里的面下锅未及回头。
“给钱。”陈虎从钱包中掏出一张面值100元的钞票。
店老板揪下一块面团,“啪叽”一声拍到案板上:“我这腾不出手,自己找一下。”说完歪头看了眼边上的钱箱。
郑国生从陈虎手中取过钞票,在店老板的视线中放入钱箱,接着又慢慢拣出二十二块。
店老板取出两只空碗碗,并列排在最后,撒上香菜等一干作料问道:“能吃辣吗?”
“一碗多放一碗少放点。”
“好嘞。”店老板盛出一勺热汤浇入碗中。
滚滚的牛肉汤汤冲入碗中将作料化开,发出一种令人满足的“咕嘟”声,翠绿的香菜和骄红的辣椒油浮动在表面。看及此处,陈虎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店老板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放在碗中,转而看向店内仅剩的两张桌子:“这是别人的,待会好了我叫你过来端,我老婆回老家了,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有位子先进去坐着吧,快得很。”
“哥,你先进去坐吧,我在这候着。”陈虎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提醒道:“还有一斤牛肉,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
三环北路,张志雷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车速始终保持在距离前方微型货车两个身位的程度。
“目标始终带着我们兜圈,请求下一步指示。”
“按照既定方案执行。”
“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被目标察觉。”
“继续追踪定位,等待指示。”
乌州市火车站的候车室内,王钊站在K552次列车的候车区域后方。他背靠着栏杆,这里视野最佳,可以看清乘客从电梯上来的情形,也能很好的观察乘客在候车区域的动态。
“各单位注意,熊出没,浅褐色风衣,黑色裤子,褐色皮鞋,黑色夹克,绿色毛衫,蓝色牛仔裤,灰色运动鞋。”王钊将嘴巴贴近领口的微型麦克风上低声道。
此时候车大厅响起了广播:“开往牡丹江的K552次列车已经进站,请乘车的旅客检票上车。”
接着人潮涌动,在检票口前排起了两条长队。
王钊从口袋里取出火车票拿在手上,他的座位号是13车32座。王钊并没有急着动起来,反而显得很懒散,他先是尽情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便倚在栏杆上眯起了眼睛。只不过在王钊眼睑缝隙中的那片区域,始终精确的锁定着郑国生和陈虎的动向,他现在要做的很简单,亲眼看到郑国生通过检票口并且登上K552次列车。
“C点注意,C点注意。”(C点,刚出检票口的乘车走廊)
“收到请讲。”
“目标通过安检,正在向你的位置接近。”
“目标已经进入我的视野内,完毕。”
王钊将对讲机切换到下一个频道:“E点注意,目标已到达C点。”(E点,13号车厢登车口)
“哒、哒、哒。”
收到回复后,王钊拎起行李快步走向检票队伍的后方。对讲机里传的三下手指敲击硬物表面的声音,意味着该点的同事已经就位。
王钊的的32号座位紧挨着过道,在他的左前方斜对面的就是38号座位,现在这个位子上坐的人是陈虎,郑国生则坐在靠窗的39号座位。在这节车厢前部的12号座位和车厢尾部的117号座位也是王钊的同事。
终于不用那么紧张,王钊松了口气,他斜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将脚摆在过道上,眯起眼睛详装打盹,暗自观察郑国生的举动。他故意这么做便是打算用两条腿将过道封死,挡住郑国生陈虎二人出来的路线。这样的话,即使两人想去个厕所也必然会惊动王钊。
郑国生自上车开始就拿出一份乌州晨报翻看,神态自若,没有异常情况,陈虎上车后倒头便睡,也无甚异常。
火车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一个服务员推着小车一路叫卖过来:“花生瓜子矿泉水,鸡腿卤蛋方便面了哎。”
“先生,麻烦你让一下来。”
“不好意思啊,挡您路了。”胡凯将腿收起。
“没事,您继续,怎么舒服怎么来。”服务员推着小车经过后便继续往下一节车厢走去:“花生瓜子矿泉水,鸡腿卤蛋方便面……”
“砰——”一声微弱而且沉闷的爆破声。
郑国生猛地扑倒在身前的桌板上,脸上露出万分痛苦的表情:“救,救……”他的求救声像是漏了气的皮球。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陈虎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便顶在脑袋上,接着双手被拷在背后。
“不许动,警察办案,所有人抱头趴下。”王钊与闻声赶来的几名同事举枪扫视着这节静的可怕的车厢。
“快想办法帮他止血,快!”
血液止不住的从郑国生胸前的血洞里喷涌而出,从王钊的指缝中汩汩涌出。
冷汗打湿了王钊的脊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的眼皮底下,枪杀了郑国生。
第五章 银行劫案
“什么?”在得知郑国生遇袭的一瞬间,董剑几乎是应激性挥拳砸向桌面,不过,在最后关头他又猛然收住力量,将那只握紧愤怒的手掌张开,用力地、安静地压在桌面上。他在内心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
“我们,已经控制现场。”王钊的声音在对讲机的听筒里显得语无伦次。
“凶手呢?”
“没有凶手,是一个机械装置,被安放在郑国生座位后的椅背上,子弹是从这个机械装置中发射出来的。”
“就地逮捕陈虎,封锁现场,在增援到场之前禁止任何人擅自离开车厢。”
董剑摘下耳机:“联系康安站的B组人员火速增援A组,并组织医务人员对郑国生实施抢救。”
“已经联系上了,总队。”
“告诉他们封锁消息,其他单位按照原计划继续进行,撤回子虚市的C组补充到第二支队。”
“是。”
董剑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他每想到郑国生遇袭一事脑袋里便忍不住的疼痛。
“报告董队,这是A组传回的照片。”
照片上的东西是一个长条状方盒,尾部多出一截类似笔杆的物体。
“英国十号笔式计时器。”董剑猛然联想到一样物品,他曾经在大学图书馆的一本军事杂志上看到过这个装置。
英国十号笔试计时器是一种计时引爆装置,主体结构是一根5英寸左右的铜管,内部装有火帽、一个弹簧式的撞针和一个装有氯化铜的玻璃瓶。使用方式是挤压管壁将玻璃瓶捏碎,让流出的氯化铜溶液腐蚀铁丝,铁丝断裂后会放开弹簧撞针。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接着撞针再撞击火帽,引爆炸药。
将这种装置稍一改造,发射一枚子弹并不算难事,而且郑国生是在列车快到康安县时才中枪的,这一点和计时器的30分钟计时时间不谋而合,更进一步印证了董剑的猜测。
“差一点。”董剑万般无奈的咬牙道:“可惜了,可惜了。”
“董队,你说的什么差一点?”
“铁道部出台的火车票实名制度。”
“那不是明年元旦才开始全面实施吗?”
(在2010年的春运,广铁集团、成都铁路局开始试行火车票实名制。2011年6月1日,动车组开始实行火车票实名制。)
这正是董剑的遗憾之处,凶手必然是在乌州市上一站于座位椅背上安装笔试计时器,在乌州站下车时启动装置,如果火车票实名制的话,他就可以马上将凶手锁定。
“报告总队,紧急状况。”通讯处李梅刚刚接到一条报警电话。
“什么事。”
“位于花园路117号的乌州银行支行遭到抢劫,劫匪是一个人,有枪。在今晨八点十五分左右,也就是刚刚,抢劫现金120万驾驶一辆本市出租车向北方向逃窜,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因为我们抽掉了市内大部分警力,导致……”
“行了,不用说了,还有其他信息吗?”
“劫匪抢走的120万现金全部是连号钞票,而且劫匪在银行里故意留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让他们把照片传过来,另外你马上亲自过去一趟取证,通知信息出小刘,让他调一下花园路117号附近监控,排查一下今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这一个小时内出现的所有出租车信息,整理好送到我这里。”
“是,总队。”
“等一下,还有,打电话给交通部门,监察开往康安和子虚方向的出租车。
一个人,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银行,此人莫不是知道今日乌州市警力空虚?况且他带着这120万连号的钞票……想到这里,董剑迅速拿起对讲机:“呼叫C组,我是董剑,收到请回答。”
“我是C组袁锋,收到请讲。”
“通知C组各单位,从子虚市回来沿途注意一辆本市的出租车,车上可能携带120万脏款。”
“收到,总队,有没有具体车牌号。”
“排查所有出现在206国道上的出租车,详细车牌号我稍后给你。”
陆晓晓此时正坐在病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在此之前她因为贫血昏迷了很长时间。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则临时插播的新闻。
位于花园路117号的乌州银行支行遭遇抢劫,从银行监控拍摄的画面来看劫匪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且衣着时髦。他坐在接待台上翘起二郎腿,把玩着一枝黑色手枪,模样嚣张。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神色慌张,匆忙地将一摞摞钞票装进一只旅行袋中。
“劫匪离开时留下一张照片,警方认定照片上的人与劫匪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若有市民能够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警方将给予5000元现金奖励,下面播放照片。”
播音员的话音刚落,陆晓晓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即使仅是一张背影,陆晓晓也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阿亮,那头长发太明显,以及阿亮的那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中山装。
“是你哎?”陆晓晓一脸坏笑。
阿亮道:“是我?”他的语气中虽然带有疑问,面上却无半分惊讶。“可是这些天我一直同你在一起啊?”
“啧啧。”陆晓晓意味深长道:“这只能说明你和蒙面人认识是因为做过一些其他的坏事。”她故作老成的口气看起来显得滑稽可爱。
她很聪明,阿亮在心中夸奖道,他并不打算回答陆晓晓,也不打算辩解什么。
“带我一起走吧。”
见阿亮没有回应,陆晓晓又补充道:“我一定可以帮到你。”
“哦。”阿亮用手扶了下眼镜,措辞道:“我不喜欢帮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帮我。”话音未落,他觉得有些不妥,继而补充道:“我帮别人的目的是希望可以以后不用帮他。”
陆晓晓的脸上的俏皮凝而不化,像是将欲荡开的涟漪戛然而止,僵硬。
“我知道,你想我成一个厉害的人,不需要别人帮助。”陆晓晓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剪报,这张剪报是陆晓晓在楼梯上捡到的,迄今为止一直妥善保存。
现在陆晓晓也并未打开这张剪报,她将剪报轻轻捏在指尖举起问道:“年龄七岁,身高1米2,体重40斤,他们会收留吗?”
剪报上折叠起来的内容是一则乌州市儿童福利院的广告。
刑侦重案组监控中心。
“三辆目标车辆都被拦截检查,车辆上没有搜到违禁物品。”
“我知道了。”董剑的声音听起来略显疲态。
在郑国生死亡后的几个小时内,所有的线索都相继中断,几乎可以宣布此次行动无功而返。
也就在此时,只会中心收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206国道上的康安县收费站出现一辆可疑出租车,车牌号是:苏X92J7。
“董队,这辆出租车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停在花园路附近的监控探头下。”
“有没有司机的正面照片?”
“没有。”
“他很谨慎。”
“收费站那边也没有,他一直戴着口罩和墨镜。”
他到底要干什么?
董剑看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牌的事司机在收费站留下的一张字条,字迹歪歪斜斜。
“120万在车上
我有枪
在燕子埠林场
远远跟着
别被我发现”
“我们可以马上拦截这辆车。”
“抓他?”董剑说这句话的同时也是在问自己:“怕被他跑掉吗?”
我们清楚的掌握他的行动路线,也知道他的目的地,还会让其插翅而飞?我们知道他抢了银行,知道燕子埠林场在毒贩的交易范围内,或许可以判断出他可能和这次交易有关,我们却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董剑愁眉紧皱,他在思考时还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快下决断,否则便会错失良机。
抓捕他,意味着抢劫案告破,任务行动失败。
放他走,他又如何出的了这座五指山?
“按照信上说的做。”
“是,我立即组织人手去燕子埠林场布防。”
“把戏院的门关上,配角不来,他一个主角恐怕也唱不了这一出大戏。”董剑咬牙道:“我不怕被他逃掉,反倒怕他不敢拿着这120万和毒贩做交易。好大的胆量!通知下去,张好口袋,瓮中捉鳖,倒要看看出戏是单刀赴会还是坐山观虎斗呢。”
206国道上,袁锋手持对讲机:“呼叫总台,呼叫总台,目标车辆没有偏离行车路线,已经通过关安平路口。距离燕子埠林场只剩下十分钟车程,我部已经减速待命”
关安平路口是206国道上距离燕子埠林场最近的一个分叉路口,如果在这个路口还没有转弯,那么目的地就只能是燕子埠林场。道路两旁是油菜花地,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如果劫匪弃车而逃只是自寻死路。
虽然听到这个汇报,董剑仍旧觉得有些不安,他总觉的事情突然进展的有些过于顺利。
“报告董队,有五辆可疑车辆通过和平桥。”
和平桥是通向燕子埠林场的第二条路,全长1478米,桥下是安泽坝水库。因为是直通燕子埠林场的缘故,这条路平时车辆极少。二来是此路与206国道互成直角,若是经由此路前去206国道则会多走许多冤枉路,故而平时少有车辆经过。由此几乎可以判断出这五辆车的来历。
“各单位准备,……”
燕子埠林场里栖息的候鸟乌拉拉的飞向天空,遮天蔽日。远在一里开外的袁锋听到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对射声。按照时间计算,此时毒贩的车辆应该刚刚进入林场中心地带。顾不了这么多了,袁锋驱车快速进入了燕子埠林场。
第六章 中年胡凯
“老板,给我拿一包香烟,一瓶矿泉水。”
胡凯看着报刊亭玻璃窗映出的面孔,头发凌乱,许久没剪了,胡渣参差。十年间,身材也发福许多,多半是因为缺乏运动,饮食不规律所导致的。
走在街上,会被归类为社会上不务正业的那一类闲散人士吧。胡凯心中苦笑道。
“二十正好,不用找了。”
入职的这些年,胡凯侦破了许多案件,唯独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那就是八年前发生在子虚市第一中学的那件连环凶杀案。直到几个月前处理的一场医疗纠纷中,胡凯才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得到了关于那次案件的重要线索。
提供线索的事子虚市第一人民医院看守太平间的老张头。
八年前,有一名初中生因车祸遇难,经抢救无效死亡,尸体被停放在太平间。奇怪的是,在火化尸体的前两天,尸体的三根手指和右脚被人用锯条锯断了。院方赔偿家属了几万块钱私下解决了这件事后,便不了了之。
所以,在胡凯看来,葛笑天很可能没有死,他还活着,金蝉脱壳。因为在那次的碎尸案件中,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尸体的其他部位,而且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葛笑天家里,所采集到的指纹也只限于三根手指。
胡凯认为,一个初中生在没有外来收入的情况下几乎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而且最重要葛笑天还没办理过身份证。为了生存,他必然要被迫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所以胡凯查阅了子虚市2001——2004年间的发生的青少年犯罪卷宗。然而并没有获得任何可用的线索。
紧接着,胡凯便来到了乌州市展开调查。他来乌州市的原因很简单,他在子虚第一中学代理数学老师时曾经为该校一名叫李雪的女生补习过功课。在碎尸案发生后的几个月,李雪便辍学了,原因不详。他也曾去李雪家中调查过,不过在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在当时,胡凯了解到李雪生活在一个重组家庭,继父姓林,是子虚市军区的一名军政要员,原先育有两子。胡凯见过此人,从交谈过程中,胡凯对其作出了这样的评价,为人正派严谨,思想上循规蹈矩,做事情严肃刻板。李雪的亲生母亲名叫张梅,在其父李某过世后带着李雪改嫁到林家,张梅同林某婚后又生有一子。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当胡凯在今年再次查阅李雪的户籍信息时,发现她已经死亡,死亡时间是2002年8月11号,死亡地点是乌州市中心医院,死亡原因是医疗事故。
这一切便是驱使胡凯直接来到乌州市的原因,直觉告诉胡凯,这件事情和葛笑天隐约中有些联系。
不过,在乌州市中心医院的取证调查过程中,胡凯再次遇到了阻碍。乌州市中心医院档案系统信息化升级时,有一部分文件遗失了,其中便包括李雪的治疗档案。
不过,在乌州市青少年犯罪信息的调查中,胡凯却收获颇丰。是故,他更加坚定要找到葛笑天的下落,不管是职责所在,还是执着所向。
凤凰岭墓地上飘着小雨,沾衣欲湿,润物无声。
墓碑上的袁锋脸上挂着灰色的笑容,很不幸,他在燕子埠林场的这次枪战中牺牲了。
女人的抽泣和婴儿的啼哭声被雨水浇落在脚下,让人觉得沉重。女人是袁锋的妻子,婴儿不满一岁。
“敬礼。”
没有人说得清,用一条鲜活的生命换回“英雄”这两个字称号是否值得,但是总有人这样去做。
上级对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表示满意,一举捣毁乌州市最大的贩毒团伙,当场击毙丁猛等一干贩毒团伙头目,逮捕持枪拒捕罪犯九人。这不能不算是一次奇功,但是只有董剑心里最清楚,这个案子远远没有结束,他还有好多疑团没有解开。
郑国生是被谁杀的?
他为什么要杀郑国生?
枪战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现场没有查出毒品?
那个劫匪,出租车司机,他到底是谁?
他留下的那张照片又是谁?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唯一一点值得肯定的事,那个劫匪既没有被击毙,也没有被逮捕,他在混乱之中逃脱了。另外,谋杀郑国生的杀手和劫匪不是一路人。因为郑国生绝不会以身犯险,他最多是吸引警方注意力的幌子,可是他却死了,他的死对劫匪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如果杀手不杀郑国生,在这个时间段内他能够可以给劫匪提供更多的帮助。
从劫匪的角度来看,他只身一人抢劫乌州支行,携带赃款与毒贩交易,诱使警方与毒贩火并,并且成功脱身。这一切不仅要经过周密的计划,还需要一个疯子来执行。最后是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长发男子应该也不是劫匪的同伙,但必定与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劫匪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把他卷到这个漩涡里来,自然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原因。现在他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在按照劫匪制定的路线在行进,虽然董剑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计划,但必定是一个极为疯狂的计划。
“报告。”王钊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董剑的思绪。
“进来吧。”
“他们当中有人吐口了。”
“这么快?”
“招供的那个和丁猛是同乡,现在郑国生和丁猛都死了。”
“我马上过去。”
审讯室内。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王钊顿了顿道:“清楚了吗?”
“清楚了。”
“姓名。”
“沈磊。”
“性别。”
“男。”
“出生日期。”
“85年9月1号。”
“籍贯。”
“江苏乌州。”
“户口所在地。”
“乌州市邢楼镇白果村32号。”
“职业。”
“没有工作。”
“你是怎么认识郑国生的。”
“丁猛带我认识的。”
“你跟丁猛是什么关系。”
“小学同学。”
“哪所学校毕业的?”
“邢楼小学,没毕业,上到五年级就下学了。”
“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毒品的?”
“09年,丁猛找的我,问我想不想挣大钱,我就跟他干了。”
“你没问他干什么吗?”
“没有,我会的东西不多,他说我能干就干了。”
“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吗?”
“没有。”
“关于这次的交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两个星期前,郑老大来找丁猛,说是有生意,当时我也在场,听他们说买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这次买卖的价格和交易地点都必须要由对方来定。”
“买方是谁?”
“他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道,道上有人管他叫暴徒。传闻说他做事手段很厉害,而且为人低调,反正混了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过关于他的消息。还有一点,他是青衫社的。”
“青衫社?”
“一个神秘的组织,严格来讲他们不算是黑道组织,但是始终凌驾在黑帮之上,所有发展到一定势力的帮派都会被他们瓦解。所以两位老大对于这个暴徒也是很头痛。”
“你们的计划什么什么?”
“那天晚上,两位老大商量了很久,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
“黑吃黑?”
“是的。”
“所以你们交易的时候没有带货。”
“是的。”
“那你们的货在哪?”
“在工厂里,工厂的位置只有丁猛知道,连郑老大都不知道,所以我就更不知道了,现在丁猛一死,恐怕没人找的到了。”
“郑国生还有没有其他的仇家?”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我一直跟丁猛的。”
“咚咚咚。”李梅轻轻叩响了审讯室的房门,她从闪着的门缝里轻轻唤了一声:“队长。”
“这里就交给你了,继续审,有重要的信息再跟我汇报。”董剑冲身旁的王钊道。
“好的。”
董剑轻轻掩上审讯室的房门,问道:“什么事?”
“队长,有人想见你。”
“谁?”
“子虚市城西派出所的同事,他说关于这件案子,他能提供非常重要的情报。”
“让他来我办公室,直接进来,不用敲门。”
“他现在在会议室,我去通知他。”
“算了,我自己过去,你去忙吧。”
董剑脚步匆匆,看得出他非常急切的想要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关于这件案子。董剑迫切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正面迎上一个身穿咖啡色外套的中年男子。
“你好,董队长,我叫胡凯,是子虚市城西派出所的警员。”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胡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失去谈话的主动权。他这次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和董剑达成合作,他想介入这起案件以便查到葛笑天的下落。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葛笑天参与了这起案件,但是凭着直觉,胡凯几乎可以肯定,顺着这条线,他一定能抓住葛笑天。
胡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他决定信任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能感受到董剑心中的渴望,对真相的渴望。
“01年的时候我在子虚市刑侦大队任职,那个时候在子虚市第一中学发生了一起连环凶杀案。”接下来,胡凯将这个案子的详细过程叙述了一遍。
“那个时候,葛笑天年仅十四岁。”胡凯最后补充道。
“那你又如何能够得知现在他已然在乌州市。”
“秦楚,本案中提到的另一个人物。2004年高考,秦楚以第一志愿报考了同济医科大学并且被顺利录取,他只读了三个月便不顾家人反对主动退学了,在此之后他直接来到了乌州市的一家酒楼做洗碗工,现在他是这家酒楼的大堂经理。酒楼的名字叫做未遮山。”
“未遮山?”董剑当然知道这家乌州市数一数二的酒楼,他继而问道:“那么,秦楚来乌州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的我不知道,不过其中自有原因。有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来了乌州市,那就是葛笑天。请看这两个案件”说话间,胡凯从手中的文件夹中取出一沓资料。
“第一个案子是,瑞鑫招待所,现已更名为瑞鑫宾馆的偷住事件。
招待所老板张某接到客人反映,在入住时经常发现房间没有打扫,并且房间内留有纸条。
纸条上的笔迹生涩稚嫩,极像是出自初中生之手。
纸条一:借宿一晚,房费40元
纸条二:借宿一晚,房费40元
纸条三:借宿一晚,房费13元,欠条27元
纸条四:欠条40元
纸条五:欠条40元
随后张某便前往附近派出所报案,民警接到报案展开调查。
嫌疑人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2001年12月28日晚十一点左右徘徊在瑞鑫招待所附近,等到十二点,见有房间始终未亮灯,便欲顺排水管攀爬至窗口入住。当晚被埋伏在招待所的五名警力围捕,不料被其爬上房顶逃脱,截获背包一个,内有稿纸27张,铅笔一支。
稿纸有些发黄,上面演算的正是哥德巴赫猜想的筛选法证明。
至此,胡凯已经可以很肯定的说葛笑天还活着。
第二个案子是,惠客多超市盗窃案。
因为店主取消了报案,所以关于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多介绍,但是档案袋里附也有两张纸条。
纸条一:赊欠,巧克力一块,饼干一袋,糖果五块,矿泉水一瓶
纸条二:赊欠,巧克力五块,饼干两袋,牛奶糖两包,矿泉水一瓶”
董剑早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依旧等到胡凯把话说完,才插嘴道:“所以你认定,秦楚是因为葛笑天才来的乌州。”
“我没有认定,是你在认定。”胡凯将资料收好,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中会出现秦楚的身影。”
“哈哈,说的好。”董剑忽觉自己精力上又重拾抖擞,一扫前日的阴霾。
董剑伸出右手,目光坚定且诚恳的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加入到我的队伍中来。”
“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你们的所长是谁,我来和他交涉。”董剑一下便猜透了胡凯的心思。
胡凯心中大喜过望,当下兵合一处,剑指一方,两只手掌握紧之处便是两位英雄惺惺相惜的情怀。
“报告,队长,刚刚有派出所同志接到民众的举报电话。”李梅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站于门外道。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是,队长,有人多次在136号公交车上见过照片上的长发男子。据他说,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由白马桥站乘136路公交车至终点站陈家塘,他遇到过这个着装怪异的乘客很多次,于是印象非常深刻,肯定不会有错。”
“通知各部门,有行动。”
第七章 似曾相识
陈家塘,水利社区。
行动之顺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凯等人在第二天上午便查到了照片上神秘男子的住所。
水利社区门卫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姓李,认识的人都喊他老李头。
“老人家,劳您驾,我想打听个人儿。”胡凯找到他的时候,老李头正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小区门前的一块空地。
“麻烦您看一下,见没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哈哈哈。”老人笑声爽朗:“见过见过。”
“怎么。”胡凯感到十分诧异:“怎么着,你还认识他?”
“认识认识,我当然认识。”
“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他现在人在哪?”
“嗯——嗯?”老人声线上扬,腔调拖得很长,拄着扫帚把乐不可支的摇了摇头。
“我是他。”话到嘴边胡凯改了个口:“我找他有事。”
老人伸出两只手指在空中比划道:“我知道你,而且是很要紧的事。”
胡凯会意,从手中掏出香烟,恭恭敬敬递了上去:“老人家,您受累。”
“不可说,不可说。”老人摆了摆手。
胡凯马上掉头跑开,奔向附近的报刊亭,待他回来之时,手中赫然多了五包香烟。
“老人家,您老受累,这烟是我孝敬您的,您老人家千万千万收好喽。”
“哈哈哈。”老人眯着笑眼,摇头叹道:“阿亮呀阿亮。”
“您的意思是,他叫阿亮。”
“这小伙子,人才,是个人才。”老人将扫帚丢在一边:“阿亮打半年前刚搬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会有人来找他,半年,我没等到。前两天,他又找我,说三天之内必有人上门找他。”
老人瞧了一眼瞠目结舌的胡凯,娓娓道:“你猜怎么着,他一眼就看出我没当回事,当场就要跟我赌一把。说我在这三天多扫几遍地,就会有人拿着照片来找我打听他的下落,到时我只需怎样怎样做就行,五包香烟。我一想,成啊。反正呢,地我是每天都要扫的,权当陪这后生玩一把。没成想,嘿,还真来了。”
“行了行了,年轻人,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取钥匙。”
“还有钥匙?”
“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阿亮还特地嘱咐我,那人要是不给我买烟可千万不能给他钥匙。”老人从抽屉中拿出一把钥匙交到胡凯手上:“阿亮说他到时候肯定不在家,叫你先进屋等着,哝,2幢3单元305。”
老人遥手指去:“就是那幢房子,走的时候钥匙千万记得还回来啊。”
“怎么,他还回来啊?”
“哟,你几个意思啊,意思是他不回来你就不还钥匙了?”
“那倒没有。”胡凯自觉没趣,便早早离开了。
当胡凯来到阿亮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这个容貌漂亮的年轻女性。
“你是来找阿亮的吗?”胡凯试探性的问道。
“阿亮?”仇夏不能确定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是否便是胡凯空中所说的阿亮,便介绍道:“我是陆晓晓的老师,他好多天没来上课的,所以趁着今天是周六,我是来家访的。”
“家访?”胡凯心中虽有疑问却未表现出来。
“进屋坐会吧,阿亮他们出去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了。”胡凯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房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胡凯敏锐的感觉到背后有人在偷窥。
他慢慢转过头来,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是那个男人,他在单元门口的时候便注意到那个藏身于三楼窗帘后的男人。306的房门和之前有一些不同,胡凯第一次看到门上的猫眼时是黑色的,没有光线通过。而现在,猫眼的中间有一丝白光穿过。
不过,这一系列动作胡凯都处理的十分小心,他借由开门的动作掩护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当房门的角度打开至的最大程度时,胡凯才客气道:“您先请进。”
“谢谢。”
胡凯在仇夏的背后,目光掠过其肩头,快速搜寻着房间里的信息。干净到极致,一尘不染,客厅没有任何家具及装饰品。像极了他的风格,粉刷成白色的墙壁宛如当年那张空白的试卷,摆在最显眼处的那张床就是试卷上的姓名栏,正如同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试卷上一样,他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张床上。
他并非故意要这么做,他也并非知道我要来,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出于最简单的习惯。多年以来,他仍未能改变那份骨头里的傲慢,胡凯心中想到。
“请问您是?”
“哦。”胡凯从思绪中剥离出来,未加思索的回答道:“我是阿亮的叔叔。请问老师您贵姓呢?”
“免贵性仇,单名一个夏字。”仇夏心中暗暗吐槽,这家人真是奇怪的紧。
“仇老师,晓晓在学校让您多费心了。”胡凯的表演非常到位。
“没有没有,陆晓晓很聪明而且学习成绩非常出色,老师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只是。”仇夏面色一改,反问道:“我想您应该知道陆晓晓身上受的伤应该是怎么回事吧?”
“受伤?这我倒不太清楚。”
“陆晓晓身上有多处淤青,我想她在家里应该受到了极为不公正的对待吧?”她刻意将不公正对待几个字念的很重。
“我想这应该是误会吧,阿亮待陆晓晓一向很好,他断然不会做出那种是来。”胡凯的语气极其肯定,就如他亲眼所见一般。
“那我还想请教一下,为什么陆晓晓这些一直没有来学校上课,而且没有请假。”
“她生病了。”
仇夏即刻追问:“什么病?”她语速飞快,没有给胡凯留下半点思考时间。
“手足口病,你知道这个病症是这个季节的多发病症,可能是阿亮他心里着急忘了请假吧。”胡凯应对的也很快,他心中早有防备,因为察觉到仇夏对自己心中存有怀疑。
“陆晓晓现在在哪家医院?”
“乌州市儿童医院。”
“她住院了吗”
“是的。”
“可你刚刚说他们等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的是,阿亮等一会回来拿一些东西。”
“呵呵。”仇夏冷笑一声:“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个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仇夏终于抓住了胡凯对话中的漏洞。
“这个房间里当然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胡凯放慢语速为自己争取时间,继而道:“因为他们已经搬走了,他是回来拿租房合同准备退房的。”
“租的房子?”
“怎么,您不相信我吗?”胡凯笑了笑,他飞快的将要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保没有漏洞:“难道您没有发现这里的地址和陆晓晓在学校里留的家庭住址不一样吗?他们是半年前才搬到这里的,现在因为房东打算把房子卖掉,他们才不得已搬走的。”
“好吧。”虽然确实如此,仇夏又想起第一次家访时发生的事情。
仇夏话锋一转,再次发难:“忘了问您贵姓呢?应该和陆晓晓一样也是马路的‘路’吧?”
她在试探我?如果不是马路的“路”,陆晓晓应该是陆地的“陆”吧。胡凯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出回答。
“您记错了吧,难道不是大陆的‘陆’吗?”胡凯在回答中留有余地,如若猜错,他仍能将这个词语辩解为“大路”。
果不其然,仇夏却是在试探他:“陆先生,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便在这里多待了,趁着还有时间,我打算去医院里探望一下陆晓晓,顺便帮她补习一下这几天落下的功课。”
“那真是有劳您费心了。”胡凯没有挽留,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息:“请慢走。”
眼见仇夏离去,胡凯定下神来。他虽然知道这里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依旧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最后,在次卧的一张书桌抽屉里,他找到了一张报纸。报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缺口,裁剪的四四方方,似乎这里原本有什么重要信息。胡凯看了一眼标题,“乌州晚报”,日期是2010年3月28日,将这些信息默默记牢后,胡凯离开了阿亮的家。
胡凯并没有直接下楼,他叩响了对门306室的房门。
猫眼黑了一下,门才慢慢打开。
“你好,我是警察。”胡凯掏出证件,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像你打听个人,陆晓晓是否住在这里?”
那人“哇”的一声作呕吐状,右手牢牢的扶住门边,看起来像是久病未愈,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发酵了的烟酒味。
他用身体挡在门前不想让我进去,看来是对我的身份有所防备,对于这一点胡凯十分肯定,那个男人目光中的躲闪瞒不过胡凯的双眼。
“您的身体没事吧?”胡凯作势要去扶他。
那人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
“那么,请问你贵姓呢?”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脸色更加苍白,豆大的冷汗从前额冒出,顺着那张瘦削枯黄的脸颊上滑落。
“陆晓晓死了,死了。”那人的双眼睁得滚圆,眼球被蜘蛛网般密集的血丝紧紧缠绕着,恐惧似乎随时可以将这只眼球捏爆。
“是他,就是他,他是凶手,是人贩子。”男人伸出被香烟熏黄了的食指指向对面的房门,厉声道:“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他把她装在麻袋里带走了,卖器官!卖器官!”
他几乎是跪在地上,抱着胡凯的双腿:“快去救她,快去救她,警察同志!她会死的。”
“同志,请你冷静一点同志。”
那人坐在门框上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刚才的几句话好像透支了他全部的体力:“运河,船,她在船上,去救,去救。”
“喂,董队。”胡凯拨通了电话:“人可能在船上,大运河的船上。”
胡凯的目光从未离开陆建军半分,始终牢牢盯着那个男人,他已经确定这个男人身上有他想要知道的秘密。他的话亦真亦假,不可尽信,但又不能不信。
就在胡凯将手机放回口袋的一瞬间,岂料那人突然发力,猛地将胡凯向后推去。这一下势大力沉,哪有半分痨病鬼的影子。
胡凯重心不稳,向后跌去,急切之间想要拉住楼梯扶手,奈何右手在口袋里被衣服缠住,急切之间难以拔出,好在左手拉住了门框。他本欲借力起身,还未及稳住身形,铁门便携着千钧之力砸在胡凯的四指之上。顷刻之间,疼痛如电流一般袭上大脑皮层,即使胡凯再怎样冷静,也没能控制住手臂条件反射性的收缩,此时他以无处借力,只能仰面朝后顺着楼梯摔了下去。
胡凯一连滑落几层楼梯,肩膀与地面接连不断的碰撞几次后才抵消了身体的惯性。他没等身上的疼痛感减弱就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身体机能已不如从前。不得已,胡凯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屁股为支点将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改变了头下脚上的姿势,才搀扶着站了起来。
“砰”地一声,是重物从高处坠落发出的声响,顺着水泥传过来的声音让胡凯感受的非常真切。
“不好。”胡凯暗叫一声,好在他的双脚并未受伤,便一路艰难地小跑着下了楼梯。
那个男人以头抢地,栽倒在水泥路面上,伴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抽搐血液汩汩流出,场面极为惨烈。
胡凯一边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一边脱下外套打算为其包扎止血,只是此刻男人的头颅已摔扁了大半。
胡凯知道他已经没有抢救的希望了,正因如此他更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恨意,他恨的不是旁人,是自己。
而另一边,匆匆赶到儿童医院的仇夏也已经明白自己被骗了。
她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了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铃数声后便被接通了。
“喂,秦楚。”
“小姐,你找我什么事。”
“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谈。”
“可以,你在哪里。”
“儿童医院旁边的咖啡厅,进门后考右手边第二个位子。”
“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仇夏点了一杯白开水。她没有等很久,秦楚来的比她想象中要快。
秦楚的穿衣风格一如既往的简洁有朝气,上衣是一件米黄色休闲西装,下身一条蓝色牛仔裤,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秦楚坐在仇夏对面的位子上。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她叫陆晓晓,是我的学生。”
“怎么,她失踪了吗?”
“算是失踪吧,不过据我所知她和一个叫阿亮的年轻人在一起。”
“阿亮?我认识阿亮。”说话间秦楚抬手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叫过服务生点了杯铁观音。
“你认识他。”仇夏想表达的意思是,那真是太好了。
“他是陈伯的学生,翻墨阁,算起来我们是同门,应该有一些交集吧。”
“既然这样,那你让他来见我吧?”
“这恐怕有些难度。”秦楚耸了耸肩,面色无奈的道:“你总有机会见到他,可若是想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秦楚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结过婚没?”
“嗯?”秦楚没想到仇夏竟会问出这种唐突的问题。
仇夏自知失言,却也没有辩解,她始终对父亲私自将她许配给秦楚的事情抱有成见。倒不是对秦楚有什么意见,她只是认为结婚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在没有考虑好或者准备好的情况下,她不会随随便便敷衍自己的后半生。
“陆晓晓叫他爸爸。”
“噗。”秦楚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到仇夏的脸上。“放心,你不用担心他私生活不检点。”
“喂!”仇夏单掌拍在桌子上,随即又觉失态,待环顾四周后,她则小声道:“我是说,陆晓晓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当中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吧。”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父亲让我嫁给你,你怎么看。”
“确切的说,我自己也不知道。”秦楚看着仇夏的眼睛,他回答的很认真:“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必然会知道怎么做,当然,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也不会勉强自己的心意,事情的发展也都会一如他应该的样子。”
“谢谢你的诚实。”仇夏抿了口水,道:“当年你为什么放弃学医。”
“鲁迅先生说,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第八章 秦楚其人
古朴庄严的厅堂正中挂着一块牌匾,上面书有“擎山涉水”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三位老者端坐于厅堂之内。
面朝西南而坐者虽有五十开外但面色红润,天庭饱满,鼻挺唇阔,一身绸缎织锦直缀红马褂为大富贵象,乃是未遮山的仇百全,字砚南。
和他相对而坐另一边的老者亦是年近数旬,穿一件鱼白色劳动布外套,面容苍劲孔武,太阳穴微微凸起,是多年习武之相,为黑云斋的靳离,字兆武。
坐北朝南是一黄发垂髫的老者,着一水洗青布长衫,虽是粗布增衣不改其仙风傲骨,离间眉、朗星目、长耳、直鼻、薄唇。老者姓陈,名汝章,字符墨。
这三位便是门派中的三位长老,外人不解其祥,有称之为青衫社。
仇砚南盯着眼前的茶碗道:“反正我是不同意继续沿用以前的老规矩竞选继承者了。”
“这个规矩改不得。”陈汝章当即反驳道:“昔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百家尽衰,若非先公创道时定下的规矩,我派恐怕早已不存于是了,哪能有你的今天。回看一下,儒学独大,国人闭门造车,换来的只有倒退。若想保持前进,必然要适应残酷的淘汰法则。”
“优胜劣汰,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把未遮山酒楼经营到现在的规模。”仇砚南看了一眼靳离,接着讲道:“这么多年,我也总结了几条规律,要想发展壮大,必须要让内部团结一致,这样我们才好握紧拳头一致对外。”
“所以我们更加需要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我没说不需要一个优秀的领导,我的意思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现在不都是民主选举,我们也应该与时俱进,顺应潮流才对。”仇砚南用脚轻轻踩了一下靳离,“靳老头,你怎么看?”
“我,我不发表意见,我就是一粗人,这种事别问我。”
仇砚南瞪了他一眼,责怪其不讲义气。
“何为民主,一人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如此,必先自乱矣。这就是百家争鸣春秋乱,罢黜百家天下和的道理。”
仇砚南道:“难道我们将门派发扬光大不是好事。”
陈汝章道:“你以为这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吗,生意做的越大便越好?贤弟可曾听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仇砚南道:“木秀于林也未必是坏事吧?”
陈汝章道:“普天之下,国为大者,吾为星辰万不能争日月之辉。但有白便有黑,黑者偏门,贩毒、走私、烧杀抢掠皆为大恶。黑道势力好比五把快刀,快者必先钝。树大亦招风。”
靳离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吗。”
陈汝章道:“正是这样,盛久必衰,昙花一现不可长久。”
仇砚南道:“跑题了,跑题了,我们要说的是如何选贤,我认为民主投票是最好的办法。”
陈汝章道:“民主固然能选贤,但绝非大贤。我先问你,这世上聪明人多,还是愚笨者多?”
仇砚南道:“当然是愚笨者多,聪明人少。”
陈汝章道:“我再问你,天纵之才与这两者相比呢?”
仇砚南道:“当然是天纵之才更少。”
陈汝章道:“是啊,愚笨者多了,聚在一起,他们想法相同,然后便以为自己是英雄所见略同。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可以商量出一些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往往选不出优秀的领导者,因为人们总是对和自己看法不同的人抱有偏见,反而还会迫害比自己有才华的人。这就是伯罗奔尼撒战役中,民主遭到惨败的原因。正因如此,才会有人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靳离道:“确实是这样。”
陈汝章道:“两位贤弟抬起头来看看这块牌匾,擎山涉水。先公创派之始,曾经说过‘寻一经天纬地之才使大道将行、天下为公,譬若擎太山越河、济也。’擎太山涉水的人,毕节有力,自古及今没有人能够做到,但是经天纬地之人一定存在。只是我们找不到他,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你我都不是伯乐,所以只能通过残酷的竞争找到更接近千里马的人才,通过数辈人的不懈努力,我们门派才能发展到现在,怎么能单凭你的一句话说废就废。吾今行兼,必取一人耳,如日如月,乍光于四方,使弱者的人不被欺侮,为恶者得到严惩。”
仇砚南道:“那么为什么,我们的竞选没有规则?”
陈汝章道:“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险境,世事多变无常,那些是俗人定下的规则终究会成为他们的牵绊,符合规矩的人多半是庸才,倒不如由他们去闯。”
靳离道:“原来是这样。”
陈汝章道:“我有两个弟子,阿徒和阿亮。他们看起来很相似,因为他们都是天才,可只有我才知道他们的不同。阿徒是个不守规则的人,他擅于制定规则,并且让人们都存在于他自己设定的规则里。可他的求胜心太强,所以有的时候为了赢,他会不择手段,这是我所担心的地方。阿亮和他恰恰相反,阿亮遵守所有的规则,他善于研究规则并且运用规则,当你作为他的敌人时,你会发现每一条规则似乎都是为他量身设计的。可是阿亮也有弱点,他太过善良,在关键时刻这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说到这里,陈汝章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两人相争,但从道义上来讲,他又必须亲手将两人送到对立面上。
“说实在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也不愿看到靳雷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可也没有办法,我只希望他能够自求多福吧。”靳离紧紧握住茶杯,道:“或许当年,师父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吧。”时隔多年,靳离仍然能够记得,当年看着他纳下投名状时师父那双充满自豪的眼睛。
陈汝章对仇砚南道:“你我都是过来人,你应该也知道年轻人渴望这样的挑战,你不该阻止秦楚,不如放手任他去吧。”
“符墨兄,你应当明白我心意,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擎山会了吗?自相残杀,他们哪一个落得了好下场?我爱惜秦楚是个人才,想招他做个上门女婿,这样我偌大的家业也能有人继承,百年之后也能老有所养。反正我也早已看透了,此任继承者索性就由阿徒、阿亮和靳雷他们三个争好了。”
靳离一脸怒气道:“砚南兄,这话你也。”
“我们还需问问他本人的意思才是,如果他不愿意,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勉强。”陈汝章见靳离面露不悦,当即吩咐厅堂外一门童道:“去请秦楚过来。”
“不好意思啊,我将砚南老弟的爱徒请来,事先还未及打过招呼,是愚兄唐突了。”陈汝章赔笑道。
“你,哼。”仇砚南转过身去,故不理睬。
“晚辈秦楚见过先生,拜见两位伯伯。”秦楚阔步来的厅堂中央躬身行礼道。
“贤侄快起身,我们都一心向道,无须此礼。”陈汝章说话间冲其使了个眼色。
秦楚会意道:“先生千万不能因为秦楚坏了与两位伯伯的和气。”
“这两个老家伙心肠不好,坏了也罢。”仇砚南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秦楚知道先生疼爱学生,只是先生如此这般只会让学生更加下不了台。”秦楚说完这话看到仇砚南身子微怔,诚恳道:“学生对然驽钝,但天生自命不凡,又逢恩师多年来谆谆教诲,学生自觉已学有小成,想借此次竞选小试牛刀。倘若技不如人,学生甘拜下风,当即远行他方,再不回乌州,以免蒙尘师名。若学生侥幸胜出,当奉先公之命,以天下为公为己任,虽擎山涉水而无所畏惧,死而后已,亦不枉先生所负。”
“好。”陈汝章与靳离二人皆为秦楚一番话所感,异口同声道。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秦楚有此志向,当如孙仲谋。亦是我师门之幸。”
“陈伯伯过誉了,秦楚年少轻狂,多蒙恩师教导有方。”
陈汝章心中暗叹,此子虽得我如此夸赞仍能不骄不躁,谦逊之余尚不忘将恩师摆在首位,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城府,早已在我等之上,真是后生可畏。
仇砚南心中甚美,他亦是喜形不表于色,微微转过身来略带质问:“你当真不中意仇夏吗?”
“学生爱慕小姐芳容,但不敢止步于儿女私情,学生认为大丈夫当志存高远。”
“罢了,罢了。是我老朽糊涂。”仇砚南起身来到秦楚身前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高自当任鸟飞,羌笛何须怨杨柳。”说罢,拂袖离去。
当场,秦楚于两位长老面前纳下第四份投名状,也意味着生死既由天定。
按过手印,秦楚再拱手道:“学生近日痴迷于曲乐,虽粗通琴技,但尚未寻得趁手的古琴,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靳伯伯。”
“好说好说,你自当跟我来黑云斋便是,我那里琴具众多,任你挑选。”秦楚话未说完便被靳离抢声打断。
靳离是个粗人,却是精通音律,那黑云斋便是靳离在乌州市经营的一家琴行,这也是他的收入来源。
“那学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别恁多客套话,等下跟我走就是了。”当下转身对陈汝章道:“符墨兄,今日事毕,我就带着秦楚小侄先行一步了。”
“好好好,你可要好生招待秦楚小侄,可别让那仇老头笑话。”
“那是自然。”靳离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了。”
天色将晚,二人并肩而行,黑云斋虽然离此处有些路程,但二人一路上谈笑风生倒不觉得烦闷。秦楚年轻,体力充沛,靳离多年习武,体力胜过普通人,所以路途虽远了一些也不感到疲惫,不觉间便到了目的地。
黑云斋位于乌州市老花鸟市场南大门靠右手边一十七号,是个不大的铺子,外行人一般寻不到这里。铺面上挂这一块通体皆黑的牌匾,从右向左写着“云斋”两字,在“云”字右边本应是“黑”的地方是个空缺。另外有一块小木牌用红绳系着吊在门把手上,写着“收售古乐器、乐谱残本”的字样。
靳离取下挂在门上的一把旧锁;“这锁是我从旧货商那里淘换过来的,喜欢的不得了,可惜没有钥匙,锁上就打不开了,姑且只能挂在门上装装样子了。”
“从前的锁也好看,你挂在上面,人家就懂了。”
“说的是,在小偷眼里,我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没这把锁值钱,最起码这锁还是铜的呢,哈哈。”靳离推开门道:“进来随便看,随便选。”
说是随便看,可摆在明面上的古琴只有三把。
秦楚看过连连摇头。
见秦楚这副表情,靳离一咬牙从柜子里又取出两把,这两把琴与台面上摆的三把七弦琴不同,只有六根弦。
哪知秦楚看过还是连连摇头。
靳离无奈,权衡再三,一跺脚,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蓝布包裹,解开蓝布,这把琴又与之前不同,不仅外观上小巧许多,就连琴弦也只有五根。
秦楚这才出声道:“琴本五弦,谓宫、商、角、徴、羽,乃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序。当年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将士的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此后便有了‘文武七弦琴’。须知琴本应五弦,多一分则庸,两分则俗。”
靳离听后“啧啧”称是。
秦楚走近后伸出右手猛然由下至上反复拨了一边琴弦,发出“65321,32165”的旋律,这便是脍炙人口的“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宫、商、角、徴、羽对应简谱中的12356,没有4音)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大大出乎靳离的意料,胸口像是被利爪挠了一下似的。他哪里会弹琴,简直就是一窍不通,这是靳离最钟爱的古琴,这么多年来都没舍得摸过几下,更别说弹了。
秦楚此时已将琴抱在怀中,要说以靳离的功夫从秦楚手中将琴夺下并不算难事,可要是强行夺琴势必会将琴损坏,他心中自然不舍。若不是秦楚的那番话,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将这把琴拿出来的,谁想竟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琴是好琴,可是并不适合我。”话刚脱口,古琴已掉落在地,当即摔了个稀碎。
“你、你、你……”靳离一时间语无伦次连说你几个你字。
秦楚并未理会靳离的样子,扬长而去时还摇头叹道:“此间无琴。”
不由得使靳离心中怒火升腾,当即化手成刀直劈向秦楚后心,这一下虽不能毙命,却也能打出个好歹来。
眼见秦楚便要应声而倒,哪知他却突然念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是早已料到身后这一切。
这一句话点醒了靳离心中的理智,他也知道伤害门内擎山会竞选弟子乃是大罪,是故堪堪收住掌风,才没能伤到秦楚。
第九章 谋杀秦楚
“死者陆建军,1972年生人,男性未婚,有一个女儿,名叫陆晓晓。家庭住址住址乌州市陈家塘水利社区2幢3单元305室。事发时死者打开防盗窗企图跳窗逃跑,但他穿的是一双拖鞋,不慎从窗户摔了下来,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未婚?”董剑问道。
胡凯答道:“是的未婚,户籍信息上是这样登记的,她有个女儿,出生日期是2002年8月10号。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在没有结婚证的情况下,父母双方协商同意签字并且持有出生证明,可以将小孩户口上在其中一方名下。陆晓晓的母亲在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所以。”
董剑道:“我明白了,那么陆晓晓现在在哪?”
胡凯道:“他和阿亮在一起,据我推断阿亮就是葛笑天,只是目前缺少确凿的证据。”
董剑道:“不管怎么样,现在首先要找到他的下落。”
胡凯道:“是这样。”
董剑道:“你敢肯定他还在乌州吗?”
胡凯道:“他不会轻易离开的,你还记得暴徒在银行里留下的那张照片吗?我猜阿亮必然有着某种原因致使他不得离开乌州市,暴徒留下那张照片,目的就是为了逼迫阿亮无处藏身。”
董剑道:“嗯,既然这样,就发布一道悬赏通缉,附上陆晓晓的照片,以及阿亮的信息,全城通缉,有举报有用消息的市民奖励人民币5000元。”
胡凯道:“这,有些不妥吧,据调查,陆建军有着严重的家暴倾向,阿亮是为了帮助陆晓晓才不得已带他走的。”
董剑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我们并不会因为绑架儿童的罪名逮捕他,我只是想尽快的找到他,能使案件有所进展。”
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靳雷穿着一件浅褐色的卫衣,灰色工装裤,黑色板鞋,斜挎着一个黑色单肩包,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一个普通的身影。他的脚步忽急忽缓,目光始终紧盯着一个方向,显然是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没错,他已经跟踪秦楚整整三天了。
他觉得老天对他不公,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父亲常说他有勇无谋,叔叔伯伯们也不看好他参加此次竞选。他心有不甘,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为此他杀了郑国生。他本以为这样便可以赢得众人的尊重,然而他还是失算了。阿徒抢了他所有的风头,就连电视台都没有报导任何有关他刺杀郑国生的新闻。反倒是那个无所作为的阿亮,仅凭一张没有正脸的照片就得到了最多的关注。他感到不公平,每次看到新闻的时候他都决心有杀掉这个男人,夺回那些属于他的荣誉。可能是乌州市太大,他找不到阿亮,也找不到阿徒,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秦楚送上门来了。他竟然敢在店里当着父亲的面砸坏了父亲最心爱的古琴,然后扬长而去,这绝对是靳家的耻辱。
他本不想杀秦楚,他瞧不起秦楚,但现在他却有了一个非杀秦楚不可的理由。
所以他跟踪了秦楚三天。
秦楚的生活很有规律,他每天早上6:30起床,晨练一个小时至7:30,接着会在街边吃早点。吃完早点,他会去到附近五一路的农贸市场买菜,香菇和青菜是他每天必买的菜品,然后他会选择性买一些肉类,这三天他分别买了鱼肉、鸡肉和羊肉,包括烹制所需的配菜。购买完所有的食材,秦楚会将这些东西寄放在那个卖青菜的小贩处。之后,他会骑公共自行车去书店看书,只看不买,他到达书店的时间大概是上午九点。秦楚每天会花费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在书店读书,这三天他读的是同一本书,书名是《傲慢与偏见》。在十一点的时候,书店里的座钟会敲响,秦楚便会记下页码将书放回原处,然后骑自行车去五一农贸市场取菜,最后骑车回家。在秦楚离开后,靳雷曾粗略的翻阅过这本《傲慢与偏见》,不过他对这一类的书一向毫无兴趣可言。
秦楚住在一处名叫筠庭别苑的单身公寓楼,是一幢总高十七层的建筑。这里的房间户型都是一室一厅复式设计,楼下是厨房和客厅,楼上是卫生间和卧室,家具家电齐全。因各房间的朝向和大小不尽相同,每月的出租价格为2000到2500元不等。秦楚住在1007室。
在午饭之后,秦楚会午睡大约四十分钟,2点半准时出门,去到乌州剧院。近日有川剧名家莅临乌州剧院,进行为期一周的表演,表演曲目有《白蛇传》、《柳荫记》、《御河桥》、《红楼惊梦》、《文成公主》等。今天是第四天,在之前的三天秦楚都没能缺席,而且坐在同一个位置,第六排最右边靠墙角的位置,座位的背后有一根柱子。
戏曲表演在下午六点左右结束,此时秦楚径直前往一家名为“尚能饭否”的粥店喝粥。不过在这之前,为了节省路程,秦楚会选择一条偏僻小路。这条小路名为“马路里胡同”,因为胡同狭窄不能使车辆通过,而且周边没有商铺,故少有行人通过。所以,靳雷曾试想过在胡同两边的楼房里用枪将秦楚射杀。
秦楚的晚饭很简单,一碗杂粮稀饭,一碟咸菜。虽说如此,但是秦楚会在路上买一份报纸带到粥铺,并且会将报纸读完才离开。为此,他的晚饭时间比预想的要久一些。第一天他看的是《体坛快讯》,第二天《扬子晚报》,第三是《乌州早报》。大概在七点一刻,秦楚会离开粥店。
此时,秦楚并不会直接回家,他总要在闹市中闲慢悠悠逛一会儿。即使是闲逛,他每天行走的路线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生活像一块模板,对于他来说每天只有日期是不相同的。于是,秦楚会在每天晚上八点钟准时回家,九点半,1007室的灯便熄了。
靳雷决定让秦楚死在乌州剧院的座位上,和对付郑国生一样的手法,他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稳妥起见。
这一天仍旧风和日丽,阳光比前两日还要明媚,晒得人骨子里麻酥酥的。
等待总让人焦急,焦急总让人心里痒痒,靳雷的目光来回的在剧院西边的马路上和手表之间切换,频繁之如暴雨天的雨刮器。
他不会不来吧,今天的曲目是《五台会兄》、《花四写扇》、《红楼惊梦》可都是好戏。虽然靳雷不曾听完过一出戏,但是依然肯定这三场戏都是好戏。
他来了,靳雷深呼了口气,快步走进剧院,启动了早已暗置在座椅背上的计时器。就在他捏爆玻璃管的一瞬间还在想,如果秦楚今天换了位置,他又当如何?
幸好这些杂念都纯属多余,秦楚并没有轻易舍弃他原先的座位。
半个小时后他就会死于自己的循规蹈矩了,靳雷这样想着。
靳雷一面想,一面压低了帽檐将血液中奔腾的冲动抑制在阴影中,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身边经过,他才缓缓抬高视线,目睹着秦楚将椅背上的坐垫拉了下去,仿佛摆在胸口的磐石被坐了下去,踏实。
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圈圈的奔跑,他忍不住跟着舞台上的鼓点哼道:“两点三十五、两点三十五、两点三十六呀两点三十七。”
靳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跟着自己的节奏有规律的抖着,他周围没人,因为在这里看向舞台的视野不是太好,为此他不必在意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可以很好的观察秦楚的举动,临近过道,事发之后也方便功成身退。
起了唱腔,舞台上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光头,脖子上挂着一圈拳头大的念珠,像是沙和尚又像鲁智深,口中念念有词。靳雷却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靳雷伸出两指跟着弦乐声摇头晃脑,不觉间时针已经指向三点。
“差不多了。”靳雷心中暗道道。
他低头看表,此时的秒针转速却好像慢了下来。
“嘣”,一声沉闷的爆鸣声让靳雷下了一跳,因为声音来自他的背后,可是他还没死,而且毫发无伤。但他不敢动,因为有把枪指着自己的脖颈,他能感受到枪管上传来的寒意。
“谁?”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我本是沙滩失散出了家的和尚杨五郎。”秦楚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到,巧的是台上的演员也唱到了这一句。
秦楚道:“你本来可以杀我,你甚至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我。可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杀掉我吗?”
靳雷道:“为什么?”
秦楚道:“因为你选了一种最蠢的方法,更蠢的事你却觉得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靳雷无言以对。
秦楚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法杀我吗?你知道,却不会说,我来说给你听。你杀我无非是想向众人证明你的能力,所以你想让大家知道我是死在你的手里,和郑国生一样。所以你用了英国十号笔试计时器,二战时候,有人用这个装置刺杀希特勒,可惜失败了。”
靳雷不服,他有一百种不服的理由。
秦楚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六十多年前就被淘汰的东西,没想到今天你还在用,你怎么可能不输。其实你完全可以带把枪来,在这里,从这个角度,‘砰’,一枪把我打死。以你的枪法,我必死。我说的对吗?”
靳雷没有回答。
“你不服。”秦楚用枪顶住了靳雷的脑袋:“没错,你应该不服,我也不喜欢一招定胜负,那样太鲁莽了。”
秦楚将枪离开了靳雷的脑袋:“年轻人,今天我不杀你。”
靳雷刚想回头,枪管又顶上了他的脑袋。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东西出现在你的座位上是吗?”
秦楚拍了拍靳雷的肩膀:“你还有机会,明天我的行程不变,回去准备好了再来杀我。”
靳雷静坐了很久,他没有预想中的失落,也没有预想中的愤怒。
他拆开了椅背,椅背当中是一个英国十号笔试计时器,和他所用的一样。不同的是装置内没有子弹,玻璃管中没有氯化铜溶液,也没有铁丝。在原本应该是玻璃管的位置是一根熔断的保险丝,连接保险丝两端的分别是两根铜丝,铜丝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座垫。靳雷拆开坐垫,里面有一块自制的电池。
这个装置比他设计的要巧妙的多,因为它是由被杀者亲手启动的。当靳雷拉下座垫的时候,两块坐垫的连接处会接通导线,电池会分别和两端的铜丝接通形成短路的状态,在短路过程中保险丝的温度不断增高,达到熔点时保险丝断开,接着弹簧撞针撞击火帽,炸药便会被引爆。当然,电池的电压和保险丝的熔点都是经过计算的,这样可以保证装置会在更精确的时间被引爆,甚至可以精确到以秒为单位。
但是靳雷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秦楚会有把握觉得自己一定会坐在这里。
第十章 重要的托付
星期二早上。
阿亮手中拿捧一份《乌州早报》坐在饭桌前,陆晓晓在他对面吃包子。
报纸上的悬赏新闻已经连续刊登数天了,对此他却不以为意,他快速浏览报纸以期能够发现一些有趣的故事念给陆晓晓听。
包子铺的墙面玻璃擦拭的窗明几净,将车水马龙的喧嚣隔绝于外。
“你怎么不吃?”他们总共点了一笼汤包,两碗白米粥,陆晓晓吃了六个,桌子上还剩下四个。
“哦,我吃饱了,不饿。”阿亮笑着回答道,他拿起纸巾递给陆晓晓示意她擦干净嘴角的油渍。
“骗人,你明明什么都没吃。”
阿亮放下报纸看着未拆封的筷子:“好像是这样哦。”
“别浪费,你把剩下的四个吃掉。”陆晓晓带着命令的口气不容抗拒。
阿亮轻轻夹起一枚亮晶晶的汤包放入口中,包子很小,以他的嘴巴一次最少能塞下三个。咬破包子皮,汤汁瞬间充满嘴巴,味道确实很美味。然而将汁液咽入口中后,他却再也嚼食不动,恶心,剧烈的恶心。阿亮一反常态,快速起身,顾不上举止优雅,冲入洗手间,直到将胃液也吐个精光他才感到些许的舒服。对着镜子,他擦了擦呕吐时带出的眼泪,才缓步走出来。
“你没事吧。”
“没事,我早上一般都没胃口。”阿亮端起碗,抿了口稀粥,用嘴唇将白米挡在外面。
“等下我们去哪?”
“等下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带着你。”
“不行。”
阿亮没有理会陆晓晓的反对,将钱包放在桌面上:“拿着钱包,中午饿的时候自己去买些吃的。”
“可是钱包里没钱啊。”
“卡里有,那张黄色的,密码是,把耳朵拿过来。”阿亮附在陆晓晓耳边道:“599563,记住别忘了。”
“取多少。”
“多取一点也没关系,我现在也没钱用,算是拜托你帮我个忙,千万别弄丢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陆晓晓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会你就去之前我带你去的那个书店看会书,觉得好的话就买一本,如果赶得上,中午我会去找你,最迟不会超过下午3点。这个手机你拿着,找不到你我会给你打电话。”
“那我就先信你这一次。”
“最后的十二块钱。”阿亮掏出十二枚硬币排在桌上:“吃完拿去买单,我先走了,过马路小心点。”
“我知道了,早去早回。”
“没问题。”
八点半,仇夏胡乱吃了些东西准备出门,她没有去学校,而是径直去了中心医院。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阿亮带着陆晓晓现在就在中心医院。
她刚进大厅就被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男子拉住了衣袖,这人正是阿亮。
“去哪?”
“跟我走。”
乘电梯,上了三楼,一间单人病房。
阿亮坐在床上,仇夏站在他对面。
“你病了?”仇夏质疑的问道。
“没有,我在等你。”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你就是来找我的。”
她没有骗得了他,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双眼,随即,她偏过头去:“好吧,我是来找陆晓晓的。”
“陆晓晓现在在哪?”
“她不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做法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被悬赏通缉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
“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贫嘴,有什么话快说,我时间有限。”
“这条新闻第一次登出来的时候是在上个星期天的乌州早报上。”阿亮指着手中的报纸继续道:“当你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势必会担心陆晓晓,于是你准备找到她,但你却不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她。我看过你的课程表,星期一上午你有两节课,大概十点钟你就下班了。下班时你应该会意识到,如果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在不是周末的情况下走在街上必定会引起路人怀疑,唯一能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只能是医院。万兴路小学为中心,附近有三家医院,乌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乌州市儿童医院、乌州市中心医院。因为下午你还要回学校,时间不多,所以你只能先去人民医院和儿童医院找我们,因为这两家医院都在万兴路小学东面,是顺路的。星期二,也就是今天上午,你没课,所以你会直接来中心医院。对吗?”
确实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仇夏的第一感受,她反问道:“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带陆晓晓走,离开乌州市,现在就走,越快越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仇先生的女儿。”阿亮误会了仇夏的意思,他以为仇夏问他为什么会信任自己,而仇夏想问的却是为什么要带她走。
“哼哼。”仇夏冷笑两声,每当有人把她和父亲联系起来,她都会情不自禁的反感。虽然阿亮误解了她的意思她也没再追问。
“陆晓晓在文轩书店,就是医院后面的那家书店,中午之前你应该找的到她。”
仇夏嘴角微启,欲言又止,之后皱了皱眉头,也并未答话。
阿亮读的懂她表情里隐藏的轻蔑与不屑,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天你就能带陆晓晓离开乌州市,最好一年之内不要回来。”
“我知道了。”仇夏嘴上应承着,内心却颇不以为然,莫说她的工作不能允许,让陆晓晓荒废一年学业,她也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她用背影掩盖了心思,推门而出。
仇夏脚步匆忙,她在想,如果快一点,陆晓晓兴许能赶的上第三节课,因为毕竟期末考试就快到了。
她这样想着走出了中心医院的南大门,中心医院东边是一条商业步行街,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虽然是工作日,但是由于地段繁华,亦是人流如潮。
仇夏知道那家书店的位置,只要穿过这条步行街就几乎到了。
卖彩色棉花糖的小贩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随着科技发展,这项传统的手工作业失去了最原始的质朴,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在行人手中被高举着前行,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香精味道。与之比较,旁边卖糖葫芦的老人就惨淡的多,不过还好,他终于迎来了第一单生意。来买糖葫芦的小男孩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他手上拿着一张面值100元的钞票。老人面露愁容,他掏遍了所有的口袋,却没有足够的零钱找给男孩。
“糖葫芦多少钱一个。”仇夏问道,她正打算买一根给陆晓晓吃。
“2块钱一个,5块钱3个。”
“给我三个吧。”仇夏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她拿出一根糖葫芦准备分给刚刚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支吾道:“我、我不买了。”说完便扭头跑开了。
“喂,小弟弟。”仇夏并没有叫住他。这样的话,陆晓晓一根,我自己吃一根,还多一根。
陆晓晓摇了摇头道:“算了,大爷,还给你一根,如果刚才那个小朋友过来,你就送给他吃吧。”
“可以,可以。”
仇夏继续向文轩书店走去,此刻的脚步比之前更加轻快,她哼起歌:“来啊来看那春天,她只有一次啊,而秋天是假的,收割多遥远啊,你不要,不要脱下冬的衣裳,你可知,春天如此短,她一去就不再来……”
文轩书店不大,共有两层,一楼是诗歌及古典文学,二楼是儿童文学及现代文学。
仇夏在这里并没有找到陆晓晓,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两名导购员。
她询问道:“请问,今天上午有没有一个大概这么高的小女孩来店里看书?”
“没有。”她的回答很肯定:“今天上午总共就一个客人,是个小男孩,差不多也像你说的那么大。”
“谢谢你。”
阿亮没有骗我,仇夏心中想到,陆晓晓应该还没走远。
想到这,她匆匆推开店门,沿着原路找了回去。
果然像她预料的那样,那个戴帽子的小男孩还在附近的街口徘徊,他仍在张望着什么。
“陆晓晓。”仇夏走到他背后喊道。
小男孩没有回头,但是他开始向人群中走去,步子不快。
仇夏确定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又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陆晓晓,是阿亮让我来找你的。”
小男孩终于转过身来,棒球帽下是一双澄澈的眼睛,阿亮给陆晓晓换了一身男孩穿的衣服。刚才在买糖葫芦的时候,仇夏就察觉到小男孩的声音似曾相识,只是她没来及想到这么多。
“他让我带你走。”
“我还不能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他不会来了。”
“不,他一定会来的,你看他的钱包还在我这里。”陆晓晓将钱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举在手中晃了两下道:“里面有好多钱。”
“他要我带你回去,他说他不回来了。”
“不,他一定会来,他的银行卡都在我这,他身上没钱了,拜托我帮他取钱,我要把东西交给他。”
陆晓晓开始泛红的眼圈让仇夏感到一丝丝的心酸,她不明白那个叫阿亮的年轻人为何能这样令陆晓晓挂念。
仇夏走上前拉起陆晓晓的手,却被猛然挣脱了。
“如果你带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他的银行卡都在我这,你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吗?”陆晓晓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应该说着些,改口道:“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走,我要在这里等到他来为止。”
就在这时,陆晓晓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陆晓晓迫不及待的按下了接听键:“喂,阿亮,是你吗?”
“是我。”
“你看,是他,他来找我了。”陆晓晓冲仇夏炫耀道。
“记住我说的话,让仇老师带你走,离开乌州,我会去找你们,如果她带你回学校,自己想办法跑掉,明白了吗?”
“明白,可是你的钱包不要了吗?”
“不要了,手机和钱包都是送给你的礼物。”
“可是,你的银行卡里。”陆晓晓压低声音道:“有十万块钱呀。”
“那是留给你以后上学用的,把电话给仇老师。”
“我不要。”
“别说话,把电话给仇老师。”
陆晓晓感受到阿亮语气中的变化,她把手机递给了仇夏。
“喂,我是仇夏。”
“带她离开乌州,谢谢。”
嘀——嘀——电话里传来盲音。
第十一章 所谓朋友
下午时间六点。
靳雷通过瞄准镜上的准星监视着射程里的胡同,马路里胡同。
今天,他没有失手的理由。
房间是空的,有一堆装修垃圾被扫在角落里,笤帚靠在墙角。墙壁不久前被刷过油漆,空气中的残留着刺鼻的甲醛味道。房门是从外面反锁上的,窗户没锁,留着窗户是为了将甲醛味尽快散去,靳雷便是从这里爬进来的。
靳雷很冷静,至少比昨天冷静的多,而且更有耐心。他用窗帘遮住自己,他在窗台上已经瞄准了两个小时。作为一个杀手,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太没有耐心。
当那条身影出现在胡同尽头的时候,靳雷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眨过。等待,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目标进入最佳射程,他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设计。
十步。
九步。
八步。
……。
四歩。
三步。
咯吱,咯吱,钥匙插在锁孔里连续转动了两下,门被打开了。
靳雷的反应非常敏捷,他将枪口调转过来的时候便直接瞄准了目标,他没有开枪是因为对方手里也有枪。而且他认识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是他想要杀的人,他是陈伯的学生,他叫阿亮。
阿亮举枪指向靳雷,左手在背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秦楚说,今天不杀你。”说罢,阿亮将枪丢在了地上。
阿亮嘴上虽是这样说,但他不杀靳雷是因为他杀不了靳雷,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枪没有靳雷快,枪法也没有靳雷准,或者说,他几乎不懂射击。
但他偏要这么做,因为靳雷不知道这些,他这样做也是因为不能让靳雷知道这些。
看到阿亮将手枪丢在地上,显然靳雷也松了口气。靳雷回头望向窗外,胡同里早已没有了秦楚的身影。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杀了阿亮。
这时,门又开了,进来的是秦楚。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必死。”秦楚捶了阿亮肩膀一拳。
阿亮笑道:“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一个人死在这里很孤独。”说罢,还了秦楚一拳。
秦楚哈哈道:“怎么了,你也是来送死的?”
“没错,你看我把枪都掉在了地上。”阿亮伸手指向躺在地上的那把手枪。
秦楚张开双臂抱向阿亮:“哈哈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蠢。”
“哈哈哈,多年不见,你比从前更丑了。”阿亮重重拍了拍秦楚的后背。
“哈哈哈哈。”秦楚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这房子怎么样,两个星期前租的,之前住的地方太小了,你看这里阳台,厨房,卫生间,我之前专门找人又把墙壁刷了一遍。”
阿亮道:“可以可以,户型蛮好的,南北通透,采光也不错。”
秦楚道:“之前住的地方朝向不好,夏天快到了,屋子里湿气太重,冬天的话也冷的厉害。”
阿亮道:“房租是多少?”
秦楚道:“1700,一个月。”
阿亮道:“价格倒是挺合适的。”
秦楚道:“因为是一年起租吗,而且家具都要自己配。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搞张床,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阿亮道:“算了,你脚太臭。”
秦楚道:“哈哈哈哈,你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阿亮道:“你也是,一点没变。”
秦楚道:“还好你没变。”
阿亮道:“你今天本不必来,你当真不怕今日我会爽约?”
秦楚道:“当真不怕,我只怕你会带着愧疚苟活下去。”
阿亮道:“也是,不来便不是你的风格。”
秦楚道:“也对,不来亦不是你的风格。”
阿亮道:“如不这样,我们恐怕还不会相见。”
秦楚道:“如不这样,我们必然不会相见。”
说到这里,秦楚像是才发觉房间里还有一人似的,正色道:“人生四大乐事,今日我他乡遇故知,阁下若非杀我二人不可,请先杀了他吧。我实在不愿看到他死前还带着仇恨。”
靳雷放下了手中的枪,忿忿道:“草,别说了。”
人生在世,最在意的莫过于世俗的偏见,当你被偏见包围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什么叫孤独。然而生活上的孤独并不算寂寞,精神上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寂寞。
靳雷拆枪的速度很慢,他必须刻意的集中精神才能不把枪上的零件放错位置。
“交个朋友吧。”秦楚蹲下身,让视线停留在和靳雷同样的高度。
秦楚的声音平缓而具有亲和力,他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从他在黑云斋摔坏那把古琴之前。他明白弱者没有资格说出这样话,他必须证明有这样的资格但又不能让对方输的太多,他尚不确信自己有没有把握好这个中的分寸,他需要靳雷的回应。
“哼、哼哼。”靳雷冷笑道。
“嘿、嘿嘿。”秦楚小心翼翼陪笑。
“哈哈、哈哈哈。”靳雷狂笑。
“哈哈哈哈哈。”秦楚高声大笑。
秦楚起身面回正色,他伸出右手将靳雷拉起,二人执手仰天同笑。
“今天我学到很多。”
秦楚回应道:“是吗,可我觉得我今天得到的更多。”
“我学到了,人,生当如何,死,亦当如何。”靳雷说出这话时胸膛挺得笔直。
“我,得到了人生一大助力,阁下一生所向亦是秦楚一生所向。”秦楚说出这话胸膛也挺得笔直。
靳雷道:“谢谢。”
秦楚道:“秦楚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靳雷道:“哈哈哈,君之所言,当浮三大白。”
秦楚道:“壶中有物,定浮三大白。”
说完,秦楚偏过话题,置身往二人之间。
“两位同为秦楚挚友,虽未曾谋面,但也早有耳闻,今日秦楚重新介绍过。阿亮,陈先生的得意门生,更是我最佩服的朋友。靳雷,靳先生的爱子,更是我渴望深交的朋友。今日,我们三人有缘相聚以此,不如结为兄弟,二位意下如何?”
“好。”靳雷当即道。
“不可,阿亮无名无姓之人,着实不能高攀。”
“阿亮。”秦楚低声怨道。
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既然如此,就不必勉强了。”靳雷本想化解尴尬,岂料这话一出场面上却更加僵硬了。
“不不,你误会了。”秦楚急忙想要辩解,却被阿亮打断了。
“大家便是朋友,这种事情便不需要解释,说多了只会让大家心存芥蒂,靳雷是你所仰慕的人,所以他肯定会明白我的心意。”
“对对对,说得好,这才是朋友。”靳雷忍不住道。
秦楚心中苦笑:“原来是我糊涂了,哈哈哈,当再浮三大白。”
(第二卷 完
第三卷
第一章 嚣张的个性
废弃厂房的仓库,仓库没有窗户。
黑暗、阴冷、潮湿从各处角落里无限蔓延开来。
江徒手中的两部手机幽幽地散发着蓝光,这是他分别从陆晓晓和仇夏的身上搜出来的。就在刚刚,他将两人绑到了仓库,绑架。
“他会来救你吗?”江徒将糊在仇夏嘴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不会。”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心里盼着他来救你。”
“没有。”
“你已经爱上他了。”
“不可能。”仇夏把头转到一边,她甚至懒得多看眼前这个男人一眼。
江徒用手托住仇夏的下巴,用力将其扭了过来:“我想你需要记住我的长相,至少下一次别再那么轻易就上了我的车子。”说完这些,他再次用胶带封住了仇夏的嘴巴。
陆晓晓在一边始终拼命挣扎,可是绳子捆的太紧,纵使她使出了浑身力气也是徒劳。
江徒揭开了陆晓晓嘴巴上的胶带,她立刻高声呼喊起“救命”来。
直到她喊得累了,不得不暂停休息一下,江徒才开口道:“如果求救有用的话,我还用得着把你带到这里吗?”
这话传到陆晓晓耳朵里反倒是向为她加油一般,陆晓晓的呼救声音更大了,她刺耳的尖叫声听着令人心烦。
等陆晓晓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江徒摸着她的头道:“阿亮会来救你的,对吗?”
“肯定会。”陆晓晓的脸因为生气而涨的通红,她总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这个名字,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带给了她明亮吧。
陆晓晓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座机号码,想必是公共电话之类。
江徒接通了电话,他没有出声,陆晓晓却抢道:“阿亮救我,我和。”
她刚讲到这里,嘴巴就被胶带封上了,一切的发生都在按照江徒的计划进展,他很满意,微微扬起的嘴角预示着一切。
听筒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他确定,那个人在听。
他希望阿亮会求他,或者至少问一下人质在哪里,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沉默像是没有尽头。
“陆晓晓和仇夏都在我手上。”
“哦。”阿亮的回答精简到极致。
这不禁让江徒为自己所说的废话感到多余,他甚至觉得自己突然间有那么一点点蠢。
他也开始了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对方挂断电话,他心中的尴尬才被终结。
当然如果阿亮如果突然啰嗦起来,游戏就没有乐趣了,他向自己解释道。
江徒收起手机后,顿了顿道:“我要走了,若果你们能够自己逃出去,那么祝你们好运。”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绳子捆的太紧。
江徒用一把铜锁从外面把仓库锁上后便匆匆离开了,他很忙,他还要赶着去约会。
孟可菱是江徒的女朋友,她现在坐在咖啡厅,不时的看着手表,相较于约定的时间,江徒已经迟到了近一个小时。还好江徒终于来了,她轻轻招了招手,一举一动仍旧不失涵养。
“父亲想要见你。”这是江徒坐下后,孟可菱说的第一句话,她声音不大,试探性的问道。
江徒单手托腮笑出声来:“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简直是个混蛋,而且无药可救。”
“没有。”孟可菱回答的很认真。
“好吧,那就约个时间。”
“就今晚,父亲想让你去家里吃饭。”
孟可菱在担心这样是否有些突兀,不过看起来是她多虑了。
江徒回答的很干脆:“好啊,不过我需要去买些东西。”
“不需要刻意准备礼物的。”
江徒微微一笑,他自顾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盒香烟,顺便换了九十元零钱。
孟可菱的父亲名叫孟白潮,祖辈曾以贩运私盐起家,改革开放后,孟家开设造船厂,并经营运河沿线的船运业。后来,伴随着海运和铁路运输的兴起,以及运河航道淤塞,漕运逐渐没落。孟白潮转做珠宝生意,乌州市的金生缘珠宝便是其名下产业。
孟宅临近郊区,是一幢托斯卡纳风格别墅,四方形的三层红瓦塔楼掩映在绿林丛荫中,窗户修长配有拱形装饰。别墅入口的圆形大厅爬满藤蔓,被藤蔓遮盖住的浮雕尽显古朴。穿过大厅,被花圃护佑庭院中心捧起一束喷泉。接着便近了主楼,主楼被一圈黑色栏杆包围,为了不给人以沉闷,每处栏杆上都有繁杂的铸铁花饰。走过围栏,还有一处精致的小花园,与主楼上延伸出来的半圆形封闭式门廊连成一体,门廊之上则是二楼的半圆形露台。
孟夫人喜欢清静,不喜家中杂人太多,故只家中两名保安、一名花匠、两个女佣,以及管家吴妈。
可能是忙着准备晚宴,半晌无人开门,孟可菱只得拿出钥匙,但房门并未落锁。二人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事一只黄耳朵的白色加菲猫,此时它正于客厅中闲庭信步,这是孟夫人的宠物。
“她叫‘围巾’,我妈养的宠物,她小时候喜欢趴在别人脖子上,所以大家管她叫围巾。”孟可菱抱起这只加菲猫介绍道,看得出她的喜爱之情是发自内心。
围巾蜷缩在孟可菱怀中“咪咪”地叫着,似乎是为了引起江徒的注意,不过它并没有成功。江徒对于动物毫无兴趣可言,他只是专心的打量着室内的装饰。
“妈,这是江徒。”孟可菱介绍道,她第一个发现了那个站在楼梯上的身影。
“嗯。”孟夫人身穿一袭碧蓝色的长裙优雅地回应道,她微微蠕动了下嘴唇但终究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眼波流转之间隐藏住了某种情绪,耐人寻味。
“你好。”江徒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眯起的双眼却想要极力挖掘出那些被隐藏的东西。
“你好。”孟夫人转而对孟可菱道:“你父亲想单独和他谈谈。”
“父亲在书房?要不我带他过去吧。”
“不用紧张,你父亲只是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你就不用上楼去了。”
“哦。”
“你随我来吧。”孟夫人说完便转过身去。
江徒紧随其后,她步子迈得极慢,江徒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跟着。她虽然年过四十,却风韵更胜,这些年来必是十分注重保养。剪裁合体的裙子完美勾勒出她周身的曲线,她腰肢很细即便单手亦能环抱过来,丰满的翘臀随着踩上楼梯的歩点左右摆动却不显妖娆,脚裸细白趿拉着一双白色棉绒拖鞋,所过之处皆留下一股转瞬即逝的体香。
江徒跟的很紧,行至楼梯转角处,他几乎贴上了孟夫人的后背。而且鼻尖已经触上了夫人散落的发丝,然而颇为遗憾的事,发梢上的香气却没能勾引起江徒过多的回忆。
“妈。”
她没有听错,是江徒的声音,很弱,而且不易察觉,不过足以让那颗柔软的心受到震荡。
孟夫人肩头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接着停下了脚步,感受到着背后的呼吸后,没有回头,她用更细弱的声音回答道:“菱菱是你的亲妹妹。”
江徒没有开口,通过喉咙深处的振动,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冷笑。
二人再没有任何交谈,直到来到书房门前,孟夫人轻轻叩了叩门,转身道:“进去吧。”
江徒反手带上门,看到孟白潮正伏在案上写毛笔字,并没有理会自己,索性坐在沙发扶手上,他将皮鞋踩在沙发垫上翘起了二郎腿。
孟白潮撇了江徒一眼,继续练字,他写的是“宁静致远”,这四个字他写了好多遍,但始终不够满意。
江徒点了一根烟,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放到嘴边,勾起的无名指揉搓着下巴上的胡渣,他很喜欢这个动作。
接着,江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在下已过及冠之年,非但游手好闲而且一事无成,不光是个混混简直是社会的败类。”他的言语之中满是骄傲。
他自顾自的侃侃而谈,一边将烟灰随手弹落在茶几上的茶杯中,同时暗中打量孟白潮的表情变化,也在不停思索如何彻底激怒面前的老家伙。
孟白潮看起来并不受影响,只不过在写到“致”字的时候,反文旁上的一捺拉的有些过长。
“孟可菱当真是个绝妙的女子,模样生的漂亮而且知书达理,不过偏偏有一点不好,她喜欢把鲜花插在牛粪上。”说到这里,江徒开怀大笑。
“你想要什么?”孟白潮将毛笔甩在书案上问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沙发旁边有个箱子,你把它打开,里面有二十万,拿着钱有多远滚多远。”
“哦。”江徒语调怪异,他翻身拎起手提箱:“原来你觉的自己的宝贝女儿就值二十万。”他特意将“宝贝”二字咬的很重,言语之间不放过任何一个刺激孟白潮的机会。
“怎么,嫌少?不够的话我会再补给你。”
“够了,够了,简直绰绰有余。”江徒打开箱子,拿出一沓钞票用手指扫了一遍,从中抽出一张,对着光线辨别一番真假,接着将其余的钞票放回箱子。口中碎碎念叨着:“太多了太多了,还好我带够了零钱。”
不由分说从口袋中拿住刚刚换得的九十块拍在茶几上:“呢!老子再找给你九十。你他妈还真以为那小丫头片子值这么多钱?哈哈哈,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白潮语气带着杀意。
江徒一字一句道:“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至少你不敢,不过盐帮的弟子中能人众多,能杀我的应该不在少数?”
“你知道的有点多。”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么多。”江徒双眼对上回孟白潮的射过来两道目光:“我的话说完了,也该走了,我想没有留在这里吃晚饭的必要了。”
“不过。”江徒玩味地笑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留点时间打电话,最好叫几个机灵点的手下来跟我。”
“怎么,以你的精明难道都没有发现来的时候屁股后面有尾巴吗?”
孟白潮在吓唬他,这一点江徒很清楚,不过他没有当场拆穿,反而故作吃惊状:“喔!那看来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江徒还有很多准备工作没有安排好,他必须保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人来扰乱他的进度,因为他不想在游戏开始前规则就被破坏,所以他知道怎样做才能把握好践踏孟白潮自尊的分寸。
“我可以走了吗?”
“不送。”
第二章 明争暗斗
距得知陆晓晓和仇夏被绑架的消息过了三天,仇砚南已经报案,不过警方尚未查到什么线索,暂且只是归类为失踪案件,因为很少有绑匪在控制人质三天后还没提出勒索要求。
其实在这之前,阿亮就猜到了阿徒会绑架这两人,因为在前段时间,他只和这两人有所交集。他本已做好应对,要不是因为秦楚,他必然会亲自将仇夏和陆晓晓送离乌州。
阿亮虽然知道绑匪的真实身份,却也没有急于透露。他心里清楚,如果遵守阿徒的规则,陆晓晓和仇夏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虽然尚不清楚阿徒的意图,但是知道那必定和自己有关。所以这些天,他所做的只是调整好自己的作息状态,以保证自己能有充沛的精力来面对突发状况。
三天足够江徒处理完很多事情,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他也会变得急躁。基于这一点,在第三天的下午四点,阿亮拨通了陆晓晓的电话号码,这次他用的是新买的手机,他要确保从这以后,阿徒可以随时联系上自己。
电话响铃大约四秒,被接通。
“你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很熟悉,确定是阿徒无误。
“对,我没忍住。”
阿亮故意给出肯定的回答以助长阿徒心中的得意。
阿徒继续道:“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他的语气强硬不容违背。
“陆晓晓。”阿亮的回答干净利落,像是凭直觉做出的选择。但其实他早已想过,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最好的程度了,虽然他两个人都想救,但他并不希望让阿徒捏住两个把柄,那样只会让自己处境更加被动,也无疑会让二人更加危险。所以他的回答必须像是不假思索,他要让阿徒感受到自己重视陆晓晓,同时对仇夏也是一种保护。
“很好,不过这次的计划除你之外最好不要让其他人插手。”
“我会的。”
“明天早上等我电话。”
次日。
连茂大厦坐落于乌州市中心地段,总高十九层。一层是超市和商铺,二层是商场,三到四层经营各种连锁餐饮店,五到九层是写字楼,十层以上是公寓式住宅。
阿亮站在连茂大厦二楼的一家服装店门口,现在是早上九点,这家男装店刚刚开门。按照阿徒给出的指示,他走进店内。
离柜台最近的衣架上从左数第五件,黑色夹克,吊牌上有折痕。
“先生,如果满意的话可以试一下。”
“不用试了,帮我包起来。”
紧接着,沿着脚下所踩的地砖向左数五块,衣架上的牛仔裤,从左数第五条,蓝色,吊牌上有明显折痕。
“还有这条裤子,也帮我包起来。”
“好的,先生,打完折后一共1299元,现金还是刷卡。”
“刷卡。”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浅灰色风衣的男子正在连茂大厦一楼密切监视着金生缘珠宝店。
“孟先生,他现在在店里。”
“跟着他,不要在店里动手,务必在今天之前除掉他。”
珠宝店内。
“先生,您现在看的这一款永恒之舞主钻0.60克拉,f色,净度为SI级别。”导购小姐热情介绍道。
“多少钱?”
“两万零八百。”
“还有没有更好的。”
“有的,有的。”导购小姐一边庆幸自己碰到了大客户一边介绍道:“这一款月之女王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钻戒,无色透明,铂金材质,主钻0.71克拉,净度为VS2级,比利时切工,价格为四万零六百。”
“嗯,这个比刚才的好看。”阿徒一边敷衍道,一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把刚刚买的衣服换上,到一楼超市的储物柜,你的口袋里有两张密码纸。”
等江徒挂上电话,导购小姐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您觉得这一款怎么样?”
“很好,不过,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看道一款项链,要比这个漂亮的多呀。”
“先生您说的事中心展台的那一款吗?”
“应该是的,我想买那条项链。”
导购小姐用十倍于之前的热情再次介绍道:“这一款项链名叫女王的骄傲,主钻重量2.20克拉,总价26万。”
“那就买这个吧。”
“好的,先生,您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先交纳五万两千元的定金。”
“我现在就要买。”
“当然可以,请问您是选择分期付款还是一次性付清全额呢?”
“一次性吧。”
“好的,请您先到柜台付款吧。”
“可以,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我手机没电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有规矩,员工在工作时间内不能使用手机。”
“那该怎么办呢?”
“不过您要是实在需要的话,可以用我们店里的座机。”
“嗯,也可以,你帮我打一下吧,我告诉你号码。”
导购小姐拿起电话的听筒:“先生,号码是多少?”
“110。”
“先生,您可。”她话未说完,将真会开玩笑几个字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江徒用手枪指了指电话机道:“快点。”他的语气还和之前一样平静,只是在导购小姐眼中,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告诉他们,金生缘珠宝店有歹徒持枪抢劫,另外,连茂大厦里有定时炸弹。”
在超市入口前的寄存柜,阿亮找到分别被藏在上衣和裤子口袋里的两张密码纸,并且按照密码纸上给出的信息找到了对应的柜子。第一个柜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双新的卡其色大头皮鞋,吊牌上用签字笔写着两个字“换上”。第二个柜子里是一个墨镜,墨镜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到超市里买一把陶瓷剪刀放进储物箱”,陶瓷两字下标有着重号。
阿亮决定按照纸条上的交待去做,但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阵激烈的枪响以及玻璃被子弹打碎的声音,枪声从隔壁的金生缘珠宝店传出。
和平年代让人们对枪声感到陌生,不过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穿着风衣的男子依旧引起了众人的恐慌,他眉心中了一枪。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这样喊道。
阿亮在超市里听的不是很清楚,他加快搜寻的步伐,因为必须赶在现场被封锁之前找到陶瓷剪刀,虽然尚不知道这把剪刀有什么用。当他拿着剪刀来到收银台的时候,人群紧急疏散,超市里已经没有工作人员,但是选购商品的顾客还有一些,阿亮甚至还能看到躲在货架后面吃榴莲的路人脸上带着匆忙的笑容。
连茂大厦的楼梯在东西两头各有一道,电梯在大厦靠中心处。阿亮将剪刀放进储物箱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大厦的结构示意图,他一边将密码纸叠好放进口袋一边快速向东边的楼梯口移动。
阿徒抢劫了珠宝店,杀了人,而且他不会马上离开。以上三点是阿亮可以确定的信息,他现在所要做的是去找到阿徒,所以他选择了离珠宝店最近的东边楼梯走道。
楼梯道上有血迹,血迹靠近楼梯扶手的位置,顺着台阶一级级向上。除了阿亮,楼梯上没有上去的路人,急促的警笛声已经很接近。
阿亮顺着血迹来到四楼的走廊尽头,阿徒背靠墙角瘫坐在地上抽烟,他习惯性的用勾起的无名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他身上的穿着和阿亮一模一样,地上散落着被踩碎的槐花花瓣,是从走廊上的窗户被风吹进来的。
此时,阿亮已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你来了。”阿徒笑道。
阿亮在他对面坐下,道:“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可是我还是来了。”
“你从来只去不该去的地方。”
“因为你从来只做不该做的事。”
血还在流,流了一地,从阿徒的大腿上的窟窿里,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阿徒道:“我受伤了。”
阿亮道:“只会有一个人中枪。”
“哈哈哈。”
阿亮看着他笑,面无表情。
“看来你早已知道。”阿徒深深吐出一口浓烟:“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如果我受伤了,不会再回来冒险。”
“可我生就喜欢冒险。”
“我不会中枪后还有力气跑着上四楼。”
阿徒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想引人注目,所以赶在人群疏散之前上楼,为了争取时间,所以会跑上来。留在楼梯上的血液间隔会很长,说明你跑的很快,如果受伤的话你不会跑得这么快。”
“然后呢?”
“不过这没有影响,血迹会在被调查之前破坏于众人的脚印之下,这样会让取证难度更大,同时血迹会显得更加均匀,所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分析的很合理。”
金生缘珠宝店内。
“不用紧张,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胡凯安抚着导购小姐,她看起来吓的不轻。
从监控画面显示,劫匪穿一件黑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卡其色皮鞋。
“劫匪对作案地点很熟悉,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监控死角,而且背对摄像头,这样我们能获取的信息就十分有限,并且他戴了墨镜。”
“玻璃上的反光会不会有线索。”
“几乎不可能,早上店里没有开灯,室外的光线强于室内,玻璃上不会形成反光。”
阿徒将烟头熄灭后装进夹克口袋,接着从烟盒中又抽出一支,点燃。
“真扫兴,不死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血袋,血袋上印有某某医院的字样,因为血袋几乎空了,所以这几个字看起来十分显眼。
阿徒将打火机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后,顺势握住手枪:“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现在要做的是给阿亮的右腿来上一枪,这样才能保证警方能够将阿亮误认为受伤的劫匪。
第三章 解救人质
“陆晓晓在哪?”
“天台,我在他身上安装了定时炸弹。”阿徒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如果及时,她不会出事。”
“哦。”阿亮的语气平静,平静的让人窒息。
阿亮的坐姿原本还像些样子,现在却将伸直的双腿平摆在地上,不知道是否刻意为之,总之他看起来显得更加放松。
阿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坐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用贴切一些的词语,应当是畏惧。他自认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阿亮,可当他了解的越深却越发现这个男人让人无法了解。他从未见过阿亮生气的样子,也从未见过阿亮感到困扰。阿徒可以激怒任何人,却从不能使阿亮感到半分愤怒,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让阿亮生气的理由,因为没有任何问题能够难住他。
“我会尽量不让她受伤,但需要你的配合。”阿徒的语气开始变得不那么强硬。
“看起来,你仍旧没有下定决心对我出手。”阿亮顿了一下,接着道:“或者说我还有的选。”
“我只是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阿徒故意强调道:“你知道的,他们的搜索队应该已经就绪了。”他本没有必要这样强调。
“好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拆毁定时炸弹的装置,需要先破坏定时器,不过定时器上的导线是特制的同轴电缆,零线和火线在一起,如果用金属刀具剪断,炸弹会立即引爆,所以你需要去楼下取来那把陶瓷剪刀。”
不过现在看来,楼下的超市应该被警方封锁了,想要现在去取寄存柜里的陶瓷剪刀无异于自投罗网。
“看来你很了解我。”
阿徒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他知道对于阿亮来说,一旦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无论多难都不会放弃。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去救人,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我需要你替我挨一颗枪子。第二。”话只说到这里,但已经足够。
在阿徒的计划里,作为参与者的阿亮始终难逃替罪羊的定位。不管他怎么选,被警察拘捕是阿亮唯一的宿命。
“你走吧。”阿亮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用目光中的坚定代替掉可能会出现的、没有营养的对白。
阿徒没再言语,也没有回头,当阿亮被逮捕以后,将没人能够成为他的阻碍。
没过多久。
阿亮扶着地板站了起来,他动作有略显疲惫。
为了方便思考,他仍然保持习惯的走路姿势,以及最习惯的速度。慢慢。他加重脚步,以便让皮鞋跟与地板之间发出足够响亮的碰撞声。
连茂大厦外拉起了封锁线。
董剑亲自坐镇指挥
“据目击者称劫匪受伤,应该还在大厦之内,一二小队分别沿楼梯包抄进行地毯式搜索,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其余人守住电梯口。”
“是。”
胡凯则是留守电梯口的人员之一。
行动刚刚进行,对讲机中便传来报告。
“报告董队,第一小队发现疑似劫匪的可疑人员,已经派人押解下去,请指示。”
“行动继续。”
“收到,完毕。”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疑犯出现,胡凯的心跳加速,他就是葛笑天!
胡凯梦到过不下一千次逮捕葛笑天的场景,但没想到会在今天,他会自投罗网。
惊讶、怀疑、兴奋,数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翻腾于胡凯的胸口,他不停的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以至于短时间内忘记了思考。
比之于八年之前,因为消瘦,葛笑天脸上的轮廓更加清明,他面部表情简单这一点和从前一样。他不怯于同任何人对视,同时也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很难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信息。反倒是和他对视的人会被他察探的一览无余。即使如此,他仍旧小心翼翼的隐藏心中那份自信,因为自信会让人散发出一种孤傲的气质。他必须格外小心的隐藏这份孤傲。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
时隔八年后,胡凯和他的第一句对话被对方生硬的打断了。
“天台有人质,人质身上被安装了定时炸弹。”
而董剑的对讲机中也在此刻收到了第二小队的报告。
“报告董队,天台上发现一个小女孩,歹徒在她身上装有定时炸弹,倒计时还剩下7分36秒,请指示。”
如果此时通知拆弹专家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的。
“拆毁定时炸弹需要破坏定时器,连接定时器的导线是特制的同轴电缆,需要用陶瓷刀具割断蓝线。超市的12号储物柜里有一把陶瓷剪刀,开箱的密码纸在我右边的裤子口袋里。”阿亮尽可能简练的将阿徒的话复述了一遍,但是他说出这样的话无疑会让警方认定自己就是炸弹的设计者。
“炸弹是你安装的?”董剑追问道。
“先救人吧,我会配合你们调查的。”阿亮谨慎的回应道。
在营救行动开始后,阿亮被押解进警车,由两名警员看守。
大约过了十分钟,阿亮没有听到有爆炸声,才轻轻松了口气。
至此。
营救行动成功,人质小女孩被安全带了出来,围观众人无不拍手称赞,直至警车离去,叫好声仍不绝于耳。
第四章 重要证人
乌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阿亮的双手被手铐锁在身后,陆晓晓就站在他的面前,两人都没有太多表情,但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内心是否也是一样。
陆晓晓思考的时候将食指放在下嘴唇上,她盯着阿亮的眼睛,像在盯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仔细打量着。她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真的不认识阿亮,她擅长说谎,不过让她控制住对阿亮的感情还是有些困难。
“你认识他吗?”董剑问道:“小朋友,不用害怕,如果认识的话,就大胆说出来。”
“啊?”她回答问题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某个回忆的瞬间被拽了出来。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好像见过……”
“在哪里见过?”
“不过……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董剑又追问道:“你还记不记得绑架你的坏人长什么样子?”
“记得,他和这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是那个人有胡子。”
“王钊,去带小朋友到技术处做一下人脸拼图。”
“是。”
董剑坐在办公室里,此时对于葛笑天的审讯工作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董剑喝了口茶,问道:“你确定他是葛笑天吗?”
胡凯肯定道:“百分之百。”
“可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李恒宇,这该怎么解释,而且经过校验以及指纹比对,李恒宇的确实是他的真实身份。身份证是两个月前在乌州市公安局办理的,93年12月25号出生,家住乌州市江水湾小区,其父母六年前因车祸双双遇难,和他奶奶一起生活,但他奶奶在两年前过世了。”
“我请求向上级提出申请延长拘留。”
“最好不要意气用事,即使你提出申请,上级恐怕也不会予以批准。”
“就算他是李恒宇,但他在本案之中也有重大嫌疑。”
“珠宝店的营业员过来辨认过,虽然李恒宇和劫匪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是他们的长相及肤色都有很大差别,最主要一点,劫匪受了枪伤,而李恒宇没有。”
“是的,你不觉得可疑吗?为什么血迹到了四楼之后就消失了。”
“确实很可疑,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李恒宇不是劫匪的同伙。第一,李恒宇不是劫匪这一点我们已经可以确定。第二,如果他和劫匪是同伙,他没有理由不和劫匪一起逃离犯罪现场。另外,有同事在连茂大厦东面的槐树上发现劫犯的血迹,他正是从这里逃离现场的,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血迹到四楼之后就消失了。第三,如果他是劫匪的同伙,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解救人质的方法,你知道的,真正的劫匪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暴露身份的事。”
“那么还有一点,他说是劫匪指示他做这一切,为什么劫匪会选定他呢?难道不可疑吗?”
“关于这一点,请你不要持有偏见。换句话说,如果劫匪让我来做这一切,你也会问为什么劫匪选中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服装店的店员可以证明,李恒宇早上确实在服装店购买了两件衣服,而且他没有试衣就先付了款,这个时候劫匪已经进入了珠宝店。”
“你不觉得这个案件和乌州支行抢劫案很像吗,同样是留下纸条,同样是将与案件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我认为,劫匪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个照片上的背影和李恒宇也是同一个人。更重要的事,那个被劫匪当做人质的小女孩是陆晓晓。”
“你的推论很有道理,但是仅仅是推论。我们让陆晓晓对李恒宇进行过辨认,她说她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见过。况且李恒宇过往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而且他未满十八岁,我们对他的拘留不能超过24个小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放心,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他真实身份的,在明天结束之前。”
胡凯认为,事已至此,找到一个能辨认出他不是李恒宇人证应该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样的证人有很多,只要去查他以前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就能找到答案。
“让小王和你一起去,有人协助你的话,我想效率会更高一点,我希望你能尽快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多谢董队。”
“不用谢我,职责所在。”
离开警局之前,胡凯叫上了王钊,二人开车直奔子虚市。
王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问道:“胡哥,我们不是要去启扬高中调查李恒宇的档案吗?为什么你现在直接出城了。”
“李恒宇在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就辍学了,新的老师和同学对他应该都不够了解。那样的话,我们就要追查他的初中同学和老师,我担心这样查的话时间会拖的太久,到时候可能查不到什么结果。”
“那去子虚市能查出什么来?”
“到了你就知道了。”
见胡凯没有细说,王钊也没再多问。
胡凯担心的其实不仅仅只有这些,如果葛笑天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代替自己,那么那个人的长相和他至少是十分相似的,从身份证的照片上就连胡凯也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所以他认为,如果不是至亲,普通人亦是难以分辨的。而且葛笑天和李恒宇二人年龄差距不大,从这一点上也难以分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子虚市,请到葛笑天的父亲葛文辉,告诉他自己的儿子还活着。那时他必定欣然前来认亲,这样就能证明阿亮的真实身份就是葛笑天。
“不是。”
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葛文辉肯定的回答让胡凯愕然。
“您可以进去看看。”
“不必了,如果是小天的话,我还是认的出来。”葛文辉语气低沉,像是不太愿意回忆起往事。
“过了青春期,多年不见,难免会有些变化。”
葛文辉望着胡凯,他笑的略显生涩:“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确认一下,小天的左耳后面有两颗痣。另外,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忙吧。”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胡凯嘴上虽这样说的,但心中仍是不甘。
“没有、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劳你们费心,我还是很感激。”
他应该感到失望才对,作为一个父亲,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胡凯心中反复揣摩着葛文辉的神态,他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但这一切又都在情理当中。
“好了,既然没有结果,那你就带李恒宇去办一下手续吧。”董剑拍了拍胡凯的肩膀,让他回过神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知道了。”胡凯当然知道要办什么手续,但是在送他来开之前,胡凯打算确认一下葛文辉刚才的话。
胡凯推开审讯室的房门,动作很轻,为了不吵醒眼前这个名叫李恒宇的青年。他靠在椅背上睡的很沉,可能是因为硌到脖子的原因,发出轻微的鼾声。
胡凯用手将他的脑袋轻轻托起,另一只手掰起他的耳朵。
“嚯。”李恒宇猛然惊醒。
吓了胡凯一个哆嗦,但此时他已看清,李恒宇的耳朵后面并没有痣。
“你的面怎么还没吃。”胡凯端起桌上的泡面,面已经冷了,油凝结在表面。
“哦。”李恒宇揉了揉眼睛:“我晚上习惯不吃东西,否则胃会不舒服。”
“是这样,跟我去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
“好的。”
“我怎么感觉,我们以前在哪见过?”胡凯从侧面观察着李恒宇的表情,一般刚睡醒的人思维不会很灵活。
“哦哈哈。”李恒宇笑的很配合:“没有吧,我不大有印象呢?”
他的后半句话中带有乌州当地人特有的说话习惯,外地人很少会这样表达。
“走吧。”
深夜十二点的乌州街头灯火通明,一派繁华之象。
红灯,阿亮伫立在街口,他曾经是葛笑天,也是现在的李恒宇。名字终究不过是一个代号,为了让人叫起来方便,所以未尝不能舍弃。如果非要有个名字,他更习惯别人叫他阿亮,不仅是因为足够简单,因为在他认为一切都应当是明亮的。
阿亮沿着路灯下的人行道走了很久,看起来不知道要去哪,也没有目的。直到走得有些累了,才搭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蟹角湾南街。”
蟹角湾是条路的名字,和很多路一样,人们都已经遗忘了路名的来历。
阿亮要去的事蟹角湾上的一家书屋,书屋不大,开了很多年,是这条街上历史最久的店铺。但是现在这个时间,书屋早早关门了。
阿亮敲了敲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咚咚”声,门口竖着一块招牌,上书“翻墨阁”三字。因为时间久远,牌匾掉了下来,书屋的主人也并没有再将其挂回去,只是斜靠在门口。开了这么多年的店,有没有牌匾都一样,来的人会回来,不来的人便错过,将牌匾竖靠在门口只是因为书屋总是需要一个名字,而翻墨阁确实又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良久,门闩被推开,木门闪了一条缝,有亮光从门内流出。
“先生不问问是谁就开门吗?”阿亮如是问道。
“哎,这么晚了,无论谁来我这个小店,开个门总不算是过分的请求吧。”
陈汝章也只是回应一句,没有多问,他知道这个时间阿亮回来这儿,必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这便是师徒之间的默契罢。
待阿亮进了屋,陈汝章又将门闩上:“煮碗面?”
“煮碗面。”
二人的对话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却又极其自然,如果他们的问答不是这样,那又当如何呢?
书屋的陈设古色古香,以一圆木桌为中心,摆了四把木椅,木椅后的一臂之距尽是书柜,多陈列中国古代名家所著典籍。北面有一扇屏风,屏风上所绘是扬帆出海图,屏风后有一木质楼梯。陈汝章沿着楼梯缓缓而上,楼上便是他生活所居的地方。
刑侦处的指挥中心,董剑头戴耳机,面色保持一贯的凝重,以上便是他们监听到的第一则消息,自从在李恒宇的手机上装入窃听器后。
伴随着煮面的蒸汽沿着楼梯滚滚而下,不多时,陈汝章端了碗面走下了楼梯。
“吃吧。”
“嗯。”
“我可是打了两个鸡蛋。”
“奢侈。”
“哈哈哈。”
煮出来的面条颜色发黄,自然是没有增白剂的缘故,面条长短不一、粗细不匀,那肯定是揉面的老师傅技艺欠佳。
“好吃,和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样好吃。”阿亮赞叹道,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直到眼睛转了几圈将眼角的泪光带回。
陈汝章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答道:“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说好吃,那时他五岁。”
“那个时候我十五岁。”
陈汝章继续道:“二十年前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叫韩山,从上代帮主手中接过盐帮首座的位子。在社会动荡的年代里,穷苦人要聚在一起谋求生路,所以才会存在类似于盐帮这类的社团组织。他们上可对抗腐败的朝廷,下能惩处地痞恶霸。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变得和谐稳定,这样的组织迟早要被取代,你说呢?”
阿亮道:“维持的成本太高,而且参与这种组织的人大多身无长技,否则不会沦落至此吧,梁山个个好汉也不免落得惨淡。”
陈汝章道:“赳赳武夫的快意人生不过大口饮酒、大块吃肉,但酒饮何处?肉从何来?所以在现今的社会维持这样的组织,成本太高,需要有财团的支撑,而盐帮背后的财团就是孟家。”
阿亮道:“若是有财力的支撑,社团就不怕找不到人,无论什么样的年代都不缺乏自命的英雄,自命英雄总无用武之地。”
陈汝章道:“没错,是这么个道理。而金主必然是个权利欲望极强的人,所以他迟早有一天会取代韩山的位置,不过孟白潮的手段却不太高明,但好在他有钱,并且做的干净利落。韩山有个私生子,名叫韩江,当年在韩山走投无路之时,将其此子托付于我,我见他是个可教之材便收到名下。为避免仇家追杀,我让他不复用韩姓。此子命中有煞,眼中戾气常有,我为他改名江徒。同年,孟白潮大婚,遍发喜帖。他娶的竟是韩山的女人,江徒的生母吴小梅,不过结婚那天她用的名字却是吴秋雅。你猜她为什么要改名?”
陈汝章道:“吴小梅这个名字终归小气,她是怕在孟家站不住脚才改的名字。”
阿亮道:“不错,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但可以确定的事孟白潮对她的感情是出自真心。”
陈汝章道:“但是,起初吴小梅嫁给孟白潮的原因却是出于仇恨。”
阿亮道:“没有什么仇恨是无法化解的。”
陈汝章道:“而且女人生就容易感动,况且吴小梅出身卑微,孟白潮想要感动她简直是一件不能更容易的事,所以嫁入豪门后的她很快便适应了新的生活,并且生了一个女儿。”
阿亮道:“这个故事对他来未免太过残忍。”
陈汝章道:“可他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若要编个谎话骗他一生,岂非更加残忍。”
阿亮道:“与其欺骗他,不如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能够依靠的人。”
陈汝章道:“在他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我向他说明了身世。”
阿亮道:“我想,当时阿徒表现的应该很冷静,他看起来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陈汝章道:“你怎么知道?”
阿亮道:“从他五岁之后就很少和外界接触了,而且没上过学,没有过同龄的玩伴。”
陈汝章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却仍然被你猜中了。”
阿亮道:“所以他很容易习惯孤独,并且独立,这样父母的概念在他心中便不会重要,在他心里父母的地位只等同于陌生人。在这个时候,向他讲述身世,或许就不像听起来那么残忍了。”
陈汝章道:“你知道我很少夸奖别人。”
阿亮道:“我也一向很少在乎别人的评价?”
陈汝章哈哈笑道:“孺子可教。”
阿亮道:“先生过誉了。”
陈汝章道:“话归正题,你应当知道,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会对阿徒留下极大的影响。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思考如何来处理这个问题。”
阿亮道:“他若是要复仇,杀掉孟白潮有一千种方法,对他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陈汝章道:“可他偏偏不会这么做,他要做的事,是瓦解所有的恶势力。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坏事情都是因人的欲望而起,一个人虽有欲望,但未必会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起这个欲望。可一旦聚集起足够的势力,他便会利用手中的势力来实现自己的欲望。所以阿徒要做的是,粉碎这些黑道势力,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使大道将行、天下为公。”
阿亮道:“虽然人的欲望可怕,可他想做的事情却更为可怕。”
陈汝章道:“然而他是一个有目标便无所畏惧的人,你要阻止他。”
阿亮道:“原来他早已算出先生会让我阻止他。”
陈汝章道:“此话怎讲?”
阿亮道:“他早已知道在这条路上我不会帮助他,所以视我为最大的死敌。”
陈汝章道:“是的,他已经走上了极端。这一阵,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知道他的计划现在究竟进行了什么程度。”
阿亮道:“他抢劫了乌州支行,然后携带赃款和郑国生进行毒品交易,并且借助警方之手灭掉了郑国生一伙。然后,他又抢劫了金生缘珠宝店,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陈汝章道:“看来他要对孟白潮下手了,金生缘珠宝店是孟白潮的产业。”
阿亮道:“孟白潮到底是干什么的?”
陈汝章道:“孟家祖辈靠在运河沿线贩卖私盐起家,改革开放后经营造船厂,并且接手大量的漕运生意。后来因为运河航道淤塞,漕运没落。加之这些年国家经济建设,河沙成为了最重要的建筑材料,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于是,孟白潮便把主要经营项目放在了开采河沙上。这确实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只要拥有一张采砂许可证,便可以源源不断的从运河里汲取财富。而孟白潮手下的盐帮也派上了用场,通过非正当手段竞争,孟白潮垄断了乌州市的河砂经营权。在运河上采砂,谁的拳头硬,谁便有话语权。乌州市的三家经营砂石的公司,东升、永盛、昌顺,其背后真正的经营者实际上都是孟白潮。”
阿亮道:“不过河沙生意现在似乎也没那么好做了,我曾经看过一则关于运河的报导,标题是《被蹂躏的大运河》,因为过度开采破坏了运河沿岸的生态平衡,所以政府也开始重视了。”
陈汝章道:“即便如此,阿徒的做法也无异于飞蛾扑火吧。”
阿亮道:“千里之堤也能溃之蚁穴。”
陈汝章道:“难道你知道他的计划?”
阿亮道:“我虽然不知道阿徒的计划,但如果要瓦解孟白潮的势力无外乎一种方法,从内部分裂。”
陈汝章道:“怎么分裂?”
阿亮道:“用钱。”
陈汝章道:“他的财力无论如何不能和孟白潮相比。”
阿亮道:“毒品,这世上没有比毒品更赚钱的东西了,我想这才是阿徒铲除郑国生的主要原因,他要用这些毒品来打入盐帮。他比谁都善于利用手中的资源,而且警方虽然抓捕了郑国生一伙却没能缴获到任何毒品。”说到这里,阿亮不由得想到了阿徒绑架陆晓晓一事。
陈汝章道:“那你觉得阿徒会从谁下手?”
阿亮道:“三家采砂厂,开工最晚,工作量最低的一家。”
陈汝章道:“我想应该是昌顺砂石厂,只有蒋胜利是盐帮的人,其他两家公司的老板从未听说过,我猜测昌顺砂石厂的收入应该是维持盐帮正常运营的资金来源。”
阿亮道:“这样的话,只要调查蒋胜利就会找的阿徒的下落。”
陈汝章道:“阿徒现在的处境应当极其危险吧。”
阿亮道:“正相反,我却觉得想杀阿徒的人越多,他便越安全。”
陈汝章道:“为什么?”
阿亮道:“这是他一手设计的游戏,所有人都在他制定的规则里运行,他到现在为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加入这个游戏。游戏规定最终获胜者会得到奖励,阿徒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获胜者的奖励。随着参与游戏的竞争者越多,阿徒的身份便会从对手转化为猎物,竞争者想得到猎物必须要先打败其他的竞争者。这样一来,各方势力混战在一起,阿徒反而有了脱身的机会。因为阿徒毕竟只会有一个人,所以应该没有人会把他当做首要解决的目标。”
陈汝章道:“可是如果他死先了,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我会看着办的。”阿亮吃完了最后一口面。
陈汝章点了根烟卷。
第五章 意料之外
阿徒打开了仓库的铁门,将买回的豆浆和包子放在仇夏面前。他撕掉了贴在仇夏嘴巴上的胶带,用匕首割断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
“吃吧,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你把陆晓晓弄到哪儿去了。”
“陆晓晓?那个小女孩吗,我把她送到警察局去了,吃完包子我送你去接她。”
“算你识相。”
仇夏饿的急了,她已经三天滴水未进。
就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阿徒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
“是我。”对方的语气生硬。
阿徒感到震惊,他震惊不是因为听出了对方是仇砚南,他震惊是因为阿亮竟然回来了,否则仇砚南不会知道女儿在自己手上。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把仇夏送回来,否则……”
阿徒冷笑一声打断了仇砚南:“你想多了,能从我手上带走仇夏的人只有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便拆下了电话卡折成两半。
他本来打算放了仇夏,但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三天,他只打算留给阿亮三天时间。
百乐门夜总会内的一间包厢,音乐声音不大刚好掩盖住门外的喧嚣,酒杯的玻璃面上折射着令人迷乱的灯光。女郎的身材性感,妖娆的依偎在男人怀中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
“这首歌你别唱了,我想听原唱。”
音乐切换到一首前奏很有年代的曲子。
女郎娇声道:“好的,胜利哥。”便坐到了男人的另一侧。
那一夜你喝了酒带着醉意而来,朦胧中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将门打开。
蒋胜利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每当这首歌想起他都会沉浸在以往的回忆中,他总喜欢伴着旋律轻轻哼唱。
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四十多岁的蒋胜利看起来年轻、有活力。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扣到第二颗,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成熟稳重,所以他总是很讨女人喜欢。他肤色白净,脸上常有微笑,如果没有那道从眼角斜到鼻梁上的刀疤,或许他会经常被误认为谦谦君子。当然,女人喜欢他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他为人豪爽,出手阔绰。他很有钱,而且这些年一直有钱,他手下有一块沙塘,那便是他的摇钱树。这些年城市的经济建设提速,河沙作为建筑必须材料之一,这几年的行情也是持续走高。停泊在运河湾南坝一带的十几艘抽沙船更是昼夜不停的为他汲取着埋藏在运河下的财富。
开采河沙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当然不是谁都能做,乌州市做河沙生意的也只有区区三家。因为采砂不仅需要政府开出的河道采砂许可证,还需要采砂人又足够强大的势力保护沙塘的安全。河沙是一种短期内不可再生的资源,即便是运河里的沙含量也是有限度的。由于过度开采,运河周边的生态平衡遭到严重破坏,河岸越抽越低,河水越抽越混,湾南坝也在几年前被抽沙抽成了遗址,沿河两岸的农田多数遭到破坏无法耕种。所以蒋胜利的摇钱树也已是蟠木朽株,命不久矣。他必须提前做好下一步打算。
包厢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年轻人,他帽檐压的很低,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他随手关上门,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们出去吧。”蒋胜利对其他人道。
当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年轻人摘下了口罩,习惯性的搓了搓下巴。
蒋胜利递过来一瓶刚开的啤酒:“你大可不必这么谨慎。”
“我只是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年轻人并没有接酒,依旧保持刚坐下时的姿势。
蒋胜利顺势将酒瓶放在茶几上:“上次的货你手里还有多少。”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可以。”
“痛快,哥哥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共事。”蒋胜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将空杯调转过来,问道:“恕哥哥冒昧,你的货和丁猛很像?”他饶有意味的将话音拖长。
“我杀了丁武,吃了他的货。”
“好,好,好。”蒋胜利连说三个好字,心中却升起了妒意,他突然间有了很多想法。
“不过最近,我又得罪了一个人。”
“谁,说出来,哥哥或许能帮你摆平。”
“孟白潮,听说他正在找杀手干掉我。”
“这个。”蒋胜利暗责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不过还好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也是盐帮的人。孟白潮在帮内悬赏二十万杀江徒,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了。
蒋胜利正在权衡该怎样站队。
“怎么,看来那个老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喔?”蒋胜利猛然回过神来:“嗯,是的,是不太好对付。”他心中想的却是,如果瞒着孟白潮和江徒做交易,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便骑虎难下,可是即便做掉江徒,孟白潮还是不会允许盐帮的人染指毒品交易。他心中仍是摇摆不定。
正在此时包厢门被猛地从外推开。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先生这是您刚点的酒水。”服务生左手提着篮子右手在背后将门带上,他关门的动作很快,讲话的时候眼神游离但是目标专注。他身上完全没有服务生身上的谦恭。
“出去,我没有点酒水。”蒋胜利很反感这些不速之客。
是杀手,就在那一瞬间,阿徒迅速将这人脸上的表情判定为不屑,不屑始自于杀手本能的冷漠。
包厢里无处躲避,沙发前只有一双茶几,反而成为行动的阻碍。
来不及了,服务生的右手已经放进篮子里,显然那里有事先藏好的武器。
阿徒抓起桌上的啤酒瓶砸了过去,他想利用这个酒瓶扰乱对方视线,然后近身与其肉搏。
但对方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根本不需要瞄准,杀手以最快的速度扣动板机,“噗”地一声,子弹穿过消声器击中了阿徒的胸膛,并让其顺势跌坐在沙发上。接着,杀手身形闪动间躲过啤酒瓶的轨迹并且连发两枪。
蒋胜利根本来不及反应,或是因为酒精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神经,两发子弹一前一后穿过了他的眉心和心脏,将死亡定格在了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杀手几乎没任何停顿,又是两发子弹补给了跌倒在沙发上的阿徒。
这一切很来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但却是筹谋已久的突然。
杀手将手枪放进篮子,离开,干净利落。
阿徒躺在沙发上,鲜血汩汩而流。
我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这是他最后的信念。
无名指和小指极力颤抖着摩挲着沙发的边缘。永无止尽的寒冷像一张蜘蛛网牢牢的裹挟着他,他的下颚因痉挛而颤抖,却难以咬合。仿佛一个哭泣已久的孩子,因为委屈而难以抑制的发抖。
他坚持着,没有目的的坚持,为生命的最后一分钟苟延残喘。
直到朦胧之中有人托起了他的脖子,这让他感到难受,很累,他只想一动不动。可那人有按住他的伤口不让血液流出,这也让他感到难受。
他轻轻的睁开眼,他说话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他想笑,嘴巴里喷出了两口血。
“她在你家里。”他想笑着说出这句话。
他做到了,然后,他死了。
没有人来得及发现,所以没有人来得及恐慌,当然也没有人来得及报警。但是在阿亮离开的时候,百乐门被警察包围了。
这一切都像是个阴谋。
当阿亮发现这个阴谋的时候,他已无法补救,甚至连自责都是徒劳。
阿亮在无人的道路上掏出怀中的手机,勉强的笑了笑,是嘲笑,他终归输了一次。
如果不是他一语道破天机,或许阿徒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杀手是孟白潮派来的,只有孟白潮才会同时杀掉蒋胜利和阿徒。
可是孟白潮不会如此肯定蒋胜利会背叛自己,因为蒋胜利还没有来得及背叛。
他和先生的对话泄露了,但绝不可能是先生。
唯一的可能是手机里被安装了窃听器。
但是孟白潮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信息?警察为什么会来的不早不晚?
第六章 非攻
水利社区,熟悉的空房间,仇夏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睡的很沉。
阿亮不忍叫醒她,将外套轻轻脱下披在仇夏身上,于是,她蜷缩的更紧了。
仇夏睡觉的样子很不老实,她将头发盘起侧身枕着,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意识的抽动肩膀。然而看着她睡觉的样子,却成为了阿亮在慢慢长夜里消磨时间的唯一乐趣。
二十年来,他看透很多事,也明白很多事,却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他甚至开始羡慕阿徒能够死在自己所追求的道路上。有一个辽远的期望,虽未曾达到最后的终点,但每一天都比之前更接近。永远充满渴望,因为未来会是明亮的,那才是他所期盼的样子啊。他也羡慕秦楚,因为秦楚比他勇敢,比他更有想法。
仇夏醒来的时候,天刚刚开始有亮光。她脸色有些苍白,被汗水虬结在一起飞发梢蔓上她裸露的锁骨,她黑色的眼眸中有光芒闪烁,明亮。
阿亮轻轻揭开胶带,顺着她柔软的嘴角。
“你。”
“你。”
她几乎不用费力就揭开了绑在手上的绳索,但是她却垂下眼睑慢慢的解着绑在脚上的绳子。
“你为什么没有走。”阿亮的问句没有带上问号。
“他说,如果我走了就会杀掉陆晓晓。”
“没事了,陆晓晓现在很安全。”
“那……”仇夏想说的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但转而又想到这应该是陆晓晓所说的话吧。
“我送你回去。”
“好,可是我的脚痳了。”
“我背你。”
蟹角湾,翻墨阁书屋。
“你好,我们是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您配合我们调查。”
陈汝章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可以,但是我需要带些药。”
“没问题。”
陈汝章步子很慢,颤巍巍的走向二楼,的确他已经老了。
“扶一下老人家。”
陈汝章上了二楼,打开了出轨上第二格抽屉,拿出一盒药,胃舒平。
“我有老胃病。”陈汝章解释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先吃一次。”
“没关系的。”
陈汝章取下三片放在口中嚼碎直接咽下,然后将其与的药揣进怀中,道:“小同志,我们可以走了。”
“三味茗茶”是一家茶楼的名字。
阿亮、秦楚、靳雷三人同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饮茶。
“今早我家先生被带走了。”阿亮的面容憔悴,他很少像现在这么累。
秦楚道:“你终于需要我们帮你了,说吧,要我们做些什么?”
阿亮道:“我想他们不会过分为难先生,只是苦了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要受折腾。”
没有人接话,因为知道阿亮还要继续说下去。
“这一切本都怪我。”阿亮双手用力按压着桌面,睁大的双眼布满血丝:“阿徒死了,是我害的。”
靳雷安慰道:“你不必太自责,他这样行事,难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不不不。”阿亮望向窗外,紧闭双眼,眉头虬结出拧成一个川字,他用食指揉着眉心拇指单托着脸颊:“他仍旧不该这样死去,若不是我。”
“我太多嘴,我不该这样多嘴,泄露了他的秘密。他死的惨。”阿亮双手紧紧薅住头发露出苍白的额头:“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自己,也并非是他真的想那么做,他背负着和我们一样的使命。”他一字一句间无不透露着深深的懊悔。
秦楚道:“我想,你应该给我们讲一讲事情的始末。”
阿亮道:“是的,前晚我和先生在一起谈论阿徒,我们的谈论透露了阿徒的行踪,昨晚,在百乐门,阿徒被杀了,中了三枪。”
靳雷道:“谁干的?”
阿亮道:“孟白潮。”
秦楚道:“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阿亮道:“绝对没有!”
秦楚没有继续怀疑阿亮的肯定,即使是阿亮确信的是错的,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下去。
靳雷道:“你的意思是,他的人偷听了你们的对话。”
阿亮道:“是我的疏忽,我的手机被装了窃听器,你们知道的,那天。我本不该有这种疏忽,那天我是确信没有人跟踪才去了翻墨阁,而且……”他又回想起那天胡凯对他的怀疑态度,其实是在做戏。“我太蠢了,即使我拥有近乎完美的证据脱身,他们也不该如此轻易放过我,我不该如此自信。”
“别太自责。”靳雷劝慰道:“人难免会犯错,现在想想该怎么解决吧。”
阿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复着情绪。
秦楚道:“手机现在在哪里?”
阿亮道:“我把手机藏在了某个不会去的地方,我不确定之后会不会派上用场。”
秦楚道:“你是想将计就计吗?”
阿亮道:“不排除会有这种可能。”
靳雷道:“可是警方在你手机里装的窃听器,为什么孟白潮会知道阿徒的行踪。”
秦楚道:“黑警。”
阿亮冷哼一声,隔着衣领挠了挠脖子:“是。”
秦楚道:“所以你想怎么做?除掉黑警?”
阿亮道:“那是不可能的。”
秦楚道:“确实,那边没有我们的人,而且就算是有,也不一定查的出来。”
阿亮道:“可以从外边的人下手,只要让他外面的线断了,他就只能安安分分的做个好警察了吧。”
靳雷道:“要干掉孟白潮吗?”他有些兴奋,他终于能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阿亮道:“杀人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只有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秦楚接道:“非攻。”
阿亮道:“没错。”他说话的时候笑了,是赞许。
靳雷道:“那该怎么做。”
第七章 生日线索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新鲜的奶油水果蛋糕,插着八枝蜡烛。
陆晓晓被簇拥在中间,头上戴着纸质的小皇冠。
胡凯回到警队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的脑袋里突然炸开。
“快许愿,快许愿。”
陆晓晓对这一切感到陌生,因为她还未庆祝过生日,所以不知道要怎么许愿。她对生日的唯一印象还停留在五岁的时候,爷爷为她煮的长寿面,只有一根,而且要一次吃掉不能咬断。
许愿是什么?那些根本不能实现的东西,如果愿望可以实现,她不会待在这里,不会学会忍受。
“要闭上眼睛许愿,才能够灵验。”
没有办法,陆晓晓只得闭上双眼。如果在蜡烛面前许愿可以灵验的话,她决定尝试一下,她希望在阿亮生日的时候能为他买一个蛋糕,并且亲自点上蜡烛,看着他许愿。
因为点蜡烛看起来确实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吗?
陆晓晓静静道:“好了。”她的声音中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着,这一点让气氛稍有些尴尬。
“把蜡烛吹灭,这样愿望才会实现。”
为了实现愿望,陆晓晓鼓足了气,把蜡烛吹灭到一根都不剩,憋得面红耳赤。
“一定要实现。”陆晓晓在心里默默道,全然不顾周围众人的哄堂大笑。
胡凯心中暗暗道:“八月十号,八岁。”
如果没有记错,李雪是八年前八月十一号因医疗事故死在乌州市中心医院,而陆晓晓恰恰是前一天在乌州市中心医院出生的,这两个人又都和葛笑天有联系,这中间必定有着极深的关系罢。
胡凯从未如此感到迫切,他几乎是在想到这些的一瞬间转身离开了,带着对真相的渴望他开车直接奔向了子虚市。
当胡凯扣开曾经的李雪家的大门的时候,他脑海里回想到的是李雪拿着水杯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那个杯子他现在还在用。
李雪的母亲张梅比之于八年前,时间让她多了几道抬头纹。
“你好,你是?”
“我是警察,我想跟你打听点事情,不知道方便吗?”
“进来吧。”
她比八年前温和了些,这是给胡凯的感觉。
胡凯套上鞋套进了房间,很干净,看起来很舒服。
“坐吧。”她指着沙发道。
“谢谢。”
“喝水吗。”
“不用,谢谢。”
“有什么事情,说吧。”
“您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没,我儿子楼上玩电脑。”
胡凯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个两岁的小男孩,现在都能玩电脑了。
“我想跟你了解一些关于李雪的事情。”
“这个,你问吧。”
“李雪辍学的时候,怀孕了。”胡凯的语气很小心,他不十分确定,而且他知道这种话不容易轻易问出口。
张梅捂着鼻子,有些鼻酸,她沉默了许久,继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看来是确认了这个事实。
“她生了个女孩,很漂亮。”
“她过的好吗。”
胡凯迟疑了一下。
她缓了很久,才出声道:“小孩怎么样?”
“小孩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胡凯没有说出陆晓晓被虐待的事情,关于这一点他是出于私心。
“小孩叫什么名字?”
“陆晓晓。”
“好听,名字很好听。”这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
张梅突然道:“她应该过得不好吧,要知道,她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
这令胡凯有些措手不及,他支吾着说不出话,算是默认。
“这个家,家风很严,不允许出现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那也不应该让她一个人。”
“是她自己偷偷跑掉的,我们不知道,只是她走的那天,医院来了电话。”
“您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吗?”
“不知道,打死都不肯说。”
“她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日记之类。”
“这个家没有过属于她的东西,她也没有留下过什么。”
“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
“那一间就是。”张梅指了过去。
胡凯走进洗手间,关上门,仔细着搜寻着他所需要的东西。头发,张梅的长发,他需要利用母系亲子鉴定来证明陆晓晓和张梅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以判定陆晓晓到底是不是李雪的女儿。
匆匆告别张梅,胡凯踏上归途。似乎可以确认,八年前,葛笑天和李雪之间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感情纠葛,而这一切也在冥冥之中促成了他杀害两名老师的动机。虽然对其间的细节尚不了解,但胡凯却真切的感受到,这一次,他距离真相已经近在咫尺。
当胡凯赶到警队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站在董剑办公室门前的那一刻,胡凯有些犹豫,但是最终还是叩响了房门。
“门没锁,进来。”董剑正在泡泡面,“吃了吗?”
“没有。”
“来一碗?”
“好的。”
“还有有热水,自己泡。”
在胡凯拆包装袋的时候,董剑又问道:“这次过去,发现什么对案子有帮助的线索没?”
“有一些,但是不能够确认,我怀疑陆晓晓的生父是葛笑天,就是上次我们审问的那个名叫李恒宇年轻人,你难道没有发觉他的真实年龄其实要比身份证上的年龄大许多吗?”
“我发现了,不过之所以没有当场拆穿,是为了之后的计划。我没告诉你,也是想让你能够演的更逼真。”
“将计就计?”
“是的,在审问的过程中,我派人在李恒宇的手机上安装了窃听器。”
“那你有没有派人跟踪他?”
“没有,我担心这样的话反而会打草惊蛇,万一被他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你得到了很重要的情报。”
“没错,策划郑国生毒品交易、抢劫乌州支行、抢劫金生缘珠宝店,以及绑架陆晓晓的。”说到此处,董剑望向胡凯没有继续。
“都是一伙势力?”
“不,是同一个人,他叫江徒,认识的人更习惯叫他阿徒。”
“一个人干的?可他的目的何在?”
“他确实是个暴徒,以一己之力对抗乌州市的所有黑道势力便是他的目的。”
“疯子。”
“可是疯子和天才仅有一步之遥,他不仅做了而且险些成功。”
“这么说,有人阻止了他?”
“是的,他被谋杀了,在百乐门的一间包厢里,和他一同遇害的还有昌顺砂石公司的老板蒋胜利。”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据我猜测,蒋胜利应该是阿徒下一步计划的重要棋子。”
“凶手是谁?”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因为阿徒生前得罪过太多人,所以想杀阿徒的人有很多。”
“葛笑天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阿徒的死暴露了我们的窃听计划。”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了。”
“没错,不过根据已有情报分析,他一共拥有三个身份,阿亮、李恒宇、葛笑天。他和阿徒一样,出身于一个神秘组织。”
“青衫社?”
“可能性很大,不过这个组织听起来更像是某个学派,因为他们之中是互相以老师和学生相称。而且,阿徒和阿亮的老师是同一个人,名叫陈汝章,目前我们已经拘捕了陈汝章,正在审讯,不过他的嘴巴很严,我们还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来给你听一段录音。”
说完,董剑打开了电脑上的播放器。
“他已经走上了极端。这一阵,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知道他的计划现在究竟进行了什么程度。
他抢劫了乌州支行,然后携带赃款和郑国生进行毒品交易,并且借助警方之手灭掉了郑国生一伙。然后,他又抢劫了金生缘珠宝店。”
董剑道:“这是我从中截取的部分内容。”
胡凯道:“他没有提及陆晓晓被绑架一事。”
“是的。”
“他想要隐藏陆晓晓的存在,或者说陆晓晓对整件事不构成影响。”
“很可能陈汝章不认识陆晓晓吧。”
“倒也有可能,不过陈汝章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蟹角湾一带经营一家书店,书店的名字叫翻墨阁。”
“翻墨阁,未遮山。”胡凯口中默念了一遍,这让他联想到一句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报告。”
“门没锁。”董剑回了一句。
来人是王钊。
“董队,刚刚在传达室看到有你一份快递,我帮你拿了过来。”
“快递?谁寄来的?”
“没有写寄件人。”
董剑拆开包裹,硬纸盒里装着一部手机。
开机后,有一封未读彩信,彩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
照片当中的男子被反绑在椅子上,但是他的穿着整齐西服,头发上涂过发胶梳得锃亮,滑稽的是他脖子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从照片上看,他应该试图挣扎过,因为西服上有被捋直的褶皱。不过后来似乎因为某些原因,他放弃了抵抗。他眼窝深陷,仍始终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他目光死死锁定在正前方,两肩机械性的收紧,可以推断出他十分忌惮那个给他拍照的人。
照片下边有一行小字,“明日正午之前,五百万赎金”。
“是孟白潮。”呼,胡凯脱口道,因为金生缘珠宝店的原因,他曾经查阅过有关孟白潮的一些个人资料。
王钊道:“如果是勒索赎金应该直接通知其家人,绑匪应该不太愿意让我们知道才对。”
“因为绑匪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胡凯道。
董剑道:“发件人的号码是137xxxxxx,记一下这个号码。”
胡凯在手机上录入了这个号码,道:“要不要打过去。”
董剑道:“打一下试试看吧。”
电话刚刚拨通,董剑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王钊道:“原来这封彩信是绑匪用自己的号码发给自己的。”
董剑随即吩咐道:“把这张照片送到技术分析处,或许他们能够通过放大处理得到更多的信息。”
“好的。”王钊回应道。
董剑又道:“你去联系一下孟白潮家属,通知他们筹备一下赎金,五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
第八章 救援陷阱
次日上午八点,刑侦队所有成员整装待命,五百万现金赎款已准备就绪。
董剑手上的照片经过了特殊处理,可以清晰的从孟白潮的瞳孔中识别出放大后的人像,拍照者是阿亮。
直到九点一刻,手机上终于想起了来电铃声。
董剑拿起手机,在按下接听键之前,他吩咐道:“准备进行目标定位。”
“是。”
接着,董剑接通了电话:“喂。”
“人质在乌州动物园,请将赎金送至动物园西门2号公用电话亭。”阿亮的回复只有一句,接着便是电话挂线后的盲音。
“可以确定目标方位吗?”董剑问道。
“目标大致方位在华亭北街与发展大道交叉口一带,但是通过GMS基站定位会有50米左右的误差,如果接下来目标继续移动的话可以缩小误差范围,大概需要五到十分钟左右。”
“好的。”董剑即刻下达任务指令:“第一小组立即出发,封锁乌州动物园,务必保证人质安全。第二小组前往华亭北街一带,搜寻目标下落,绑匪应该不止一个人。”
“是。”
五分钟过后。
“董队,目标现在移动到华亭北街的中央商场一带,移动速度大概580米每分钟,可能搭乘了自行车之类的交通工具。”
“好的,继续监测。”
二十分钟后,胡凯和王钊所在的第一小组抵达了乌州动物园西门。乌州动物园西门有四台公用电话,但由于手机普及的原因,这些公用电话年久失修已经废弃。
“这里有一封信。”王钊从2号电话亭中取出一封被胶水粘在电话机下方的信件。
信封里有九十块钱,以及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道:
“请您从五百万现金中取出一百块随即送予动物园门口的一位乞讨者,并将余下现金送到动物园内野生动物参观区。(另外,被撕下的日记内容在安泽坝水库的钟楼里)”
“怎么办?”王钊问道。
“按照信上说的做,不过。”胡凯转而道:“我要去水库一趟,钟楼里应该有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要不要带几个人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这里交给你了。”
说完,胡凯匆匆开车前往安泽坝水库,算上堵车时间,从这里到水库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指挥中心内。
“董队,目标现已移动到人民路与胜利北街的交叉口,他的行进路线和17路公交车完全重合,我怀疑目标有可能在公交车上。”
“通知二组,想办法混上这般公交车,最好不要让目标有所察觉。另外,注意公交车周边的小型机动车辆,目标很有可能只是在跟随公交车以扰乱我们的追踪视线。”
“是。”
乌州动物园西门,王钊与二组几名成员被乞丐团团围住。
“你身上还有零钱吗?”
“出来执行任务,所以没有带钱包。”
“现在怎么办?”
由于王钊给了其中一名乞丐一百元,其余乞丐闻讯纷纷赶来,将其围住所要施舍,一时难以脱身。
“刚刚信封里不是由九十块吗?”
“全部给了,可是不够呀。”
“如果要让他们发现手提袋中全是现金那可就糟了。”王钊心中暗道。“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联系指挥处,请求执法部门支援。”
“好的。”
钟楼在安泽坝水库南面大约两公里的位置,钟楼原本是战争年代建立起来的瞭望塔,后经改造后修建成钟楼,因为地势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指挥中心。
“报告董队,第二小组成功搭乘公交车,没有发现目标,从车上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歹徒所使用过的手机。”
此时胡凯只身一人赶到钟楼。从外部打量,钟楼总高大约十七米,约为五层楼的高度。
门锁上有人为撬开的痕迹,是故胡凯轻易的推开了木门,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钟楼内潮湿的霉味一股脑涌进了胡凯的呼吸道,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胡凯才看得以看清楚钟楼内部的构造。钟楼为圆柱形结构,内部空无一物,脚下有一处地窖,木门被一把绿色的铜锁锁住,不过最近有人用粉笔在木门中间画了一个直径大约二十公分的白色圆圈。铜锁上系着一根绳子,顺着绳子向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倒吊着。钟楼内没有楼梯,不过墙壁上挂着一排锈迹斑斑的梯子,这应该是当初为了维修钟楼而建的爬梯。
胡凯试了一下梯子的受力程度,便爬了上去,大约来到十五米的高度,这里才稍微有了些阳光,是从钟表逢里渗透进来的。被吊起来的人背对着胡凯,但是从他的身材和服装来看,和孟白潮很像。吊着他的绳索上方是一组滑轮装置,由两个动滑轮和两个定滑轮组成。他没穿袜子,但是艰难的穿了一双高档皮鞋,绳索紧紧捆在其脚裸上,裤管滑落处露出他苍白的小腿,从杂乱腿毛间隙可以辨认出十几处被蚊子叮咬的红肿。西服向下掀落盖在他被反绑的双手上,他的头发被发胶拧成一绺绺的垂落下来,像是摆动的豆芽菜,在豆芽菜下方有两根鲜红的丝带迎风招展。
“喂,你还活着吗?”胡凯道:“我是警察,我是来救你的。”
“呃、呃呃呃,呃我,我。”他很急,以至于声音噎在他嗓子里难以组成完整的句子。
“救我。”他开始努力摇晃着身体,试图将身子转过来。“救我下去。”
不过即便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改变身体的朝向,只能够左右的摇晃证明自己还活着。
胡凯问道:“你是孟白潮吗?”
“是,是我。”他将身体内所有的虚弱集成了兴奋的语气,像一个幸运的生还者一样。
待确定此人身份后,胡凯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报告董队,我是胡凯,我是胡凯,安泽坝水库的钟楼内发现受害人质,无性命危险,请立即支援。”
“保护好人质,我马上就到!”
“我要死了,我马上要死了。”孟白潮拖着颤抖嘶哑的声音道:“先放我下来,同志,求求你。”
“请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救你下来。”
“谢,谢,谢,谢。”欣喜之情在一瞬之间充斥了孟白潮布满血丝的双眼。
胡凯用最快的速度下了爬梯,他先是将绳子在小腿上绕了两圈,然后才解开系在锁上的结扣。不过令胡凯吃惊的是,他手中的绳子只松了两公分便再也无法松动半分。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机关?想到这,他不得不更多的放开手上的力道。但是即便如此,绑着孟白潮的绳子的另一端仍旧没有下降的迹象。于是他完全放开了手中的绳子,不过此时他还是保持绳子缠在小腿上的姿势没有动。孟白潮的高度还是没有下降。
胡凯打算把绳子再系回去,绳子上很可能有他还未发现的机关。就在他决定这样做的一瞬间,绳子突然断了,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断了,在胡凯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绳子断了。胡凯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那种感觉是风筝断线时的无能为力。
在他还未来及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孟白潮的身体如同一枚炸弹,从天而降,带着重力的加速度。
“砰”的一声巨响。
脑袋一头刺穿门板上的圆圈。
脑浆迸裂之间,胡凯头皮一阵发麻,他不敢舔舐嘴角上甜甜的血腥,也不敢挥手擦拭粘附在他眼角上、睫毛上的血水,他只是呆呆的蹲在原地,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绕在他小腿上的绳子早已松弛下来,只是他浑然不觉罢了。
第九章 归来
看守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胡凯一个人。
铁门隔绝了世界。
然而冷静已无法摆脱命运对他的捉弄,他接下来要等待的事法律对自己的审判。他明白自己的罪行,擅自行动,过失杀人。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这或许是他的宿命。
铁门上传来的冰冷的开锁声音打断了胡凯的思绪,不过他仍旧没有动弹,他合衣蜷缩着躺在狭小的床铺上,放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归宿。
进来的王钊,他挥挥手示意守卫在门口等候,接着带上了房门。
“你没事吧?”王钊关切的询问道。
“有点累。”
“你确实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了。”话刚出口王钊便有些后悔,他又补充解释道:“还没到最后,一切肯能都会有所转机。”
“你应该不是来同我讲这些的吧?”
“是的,有人想见你。”
“谁?”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胡凯皱了皱眉,会是谁呢?不会是他吧。
来到审讯室前,王钊打开门。
坐在里面的是阿亮,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保持一贯所有的神态。
这一次,他们坐在平等的立场上。
四目相对,却是胡凯先打破了平静。
“你不该来。”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最后都发生了,就如同你也不应该在这一样。”
“你来干什么?”
“这才是你应该问的。”
胡凯冷笑一声,没有太多意思。
阿亮倒是毫不再意:“我是来换你出去的。”
胡凯没有接话,他知道对方还要继续说下去。
“他们有证据,绑架孟白潮的人是我,从这一点上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胡凯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证据指的是什么,不过这样看来,那证据反倒像是他故意留下的。
“即便去钟楼的人不是你,他也会死。”阿亮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胡凯。“我在滑轮组上做了手脚,其中一个滑轮上装了一圈逆刃刀片,这就是你松动绳子没有反应的原因。我在绳子上割了一条缺口,放下绳子的时候刀片会切进这个缺口。这是我的杀人方法,所以你可以把我的话记录下来作为呈堂证供。还有,十年前也是我杀了李志良和耿传真。关于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恒宇这一点,我用了他的户口本办理了第一张身份证,你知道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突然剪掉头发的原因。所以你们查不出任何端倪。”
阿亮的话在胡凯听起来像极了嘲讽,他甚至在某个瞬间为此而感到无比的愤怒,但是这种愤怒没有冲破理智的边缘。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胡凯确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救下孟白潮。不过他忽略的是,这种自信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于阿亮的解释。也正是由于这种自信,他才会对自己的失误更加自责。
在这之前,胡凯曾经一度想帮助阿亮,让他通过自首的方式减轻刑罚,因为毕竟葛笑天也曾是自己的学生。但是,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翻转了过来。他曾仰仗、并以之为武器的法律,他曾追随、并凭之而结下法网的正义,都在这一个变成了枷锁将他牢牢锁住,而这种压迫让胡凯喘不过气来。
(关于定滑轮上的逆刃刀片,每片长约两公分且极为锋利,与滑轮表面形成约30度夹角,当滑轮顺时针转动时重物上升,此时绳子顺势覆盖在刀片上,故绳子不会被割断,当滑轮逆时针旋转时,绳子上的缺口会卡上刀片,借助重物下降的力量将绳子切断。)
说完这些,阿亮便起身打开了审讯室的房门。
“为什么那天,你的父亲没有指认你?”
阿亮伸出双手时微微一怔,他回过头的时候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是吗?”
当他给出回答时,手铐已锁住了他的手腕。
第十章 交待
乌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陈汝章因昏迷被送往急救中心抢救。
“谁是036号病人家属?”
“我是。”董剑应声道:“请问他现在情况在怎么样?”
“老人家身体还好,不过有些骨质疏松,请问您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警察,他是我们的一位重要证人。”
“证人,那可就麻烦了。”
“怎么讲?”
“病人的昏迷原因是由于铝中毒,病人体内存在大量的铝元素无法排出,体内残留过多的铝元素会导致老年人记忆衰退,坦白的将就是老年痴呆,也就是常说的阿兹海默症,即便他醒来也可能不会记得以前的事情。”
“那还有没有办法治愈。”
“没有,即便是国际上目前也没有能够治疗阿兹海默症的药物。”
“那他为什么会铝元素超标呢?”
“这和他平时的饮食习惯有关,患者平时是否会经常使用油条、蛋糕、粉条一类的食物?”
“这倒不清楚,不过据他说有很严重的胃病,平时会服用胃舒平来治疗。”
“问题就在这里,胃舒平是治疗胃溃疡的特效药,据我们诊断,患者并没有胃病。胃舒平的主要成分是氢氧化铝,其作用是中和胃酸,老年人即便是患有胃溃疡也不能过多服用这种药物。”
……
2010年10月16日,农历九月初九,五行:平第木 除执位,冲蛇(癸已)煞西。
吉神宜趋:相日 吉期 五富 敬安 玉堂 。 宜:入学 习艺 进人口。
凶神宜忌:劫煞 五虚 土符 重日 。 忌:嫁娶 入宅
擎山涉水堂。
堂内只有仇砚南、秦楚二人,皆着墨色长衫。
仇砚南神色庄重地望着香炉里冉冉升起的三股青烟,正色道:“墨者可以死,但是墨家的精神不能死。作为一名墨者,必须要有随时可以舍弃性命的觉悟。”
“是,先生。”秦楚拱手道。
“作为墨者,身处于是非黑白之间,不能独善其身,必然要进亦忧、退亦忧,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每个墨者心中都要由一把标尺,虽长短不一,但都是为了衡量正义。”
仇砚南陷入沉思,以往这些话应该都是应该由陈汝章来说,可那个老人如今已经失去了记忆。但作为一名墨者,他的下场已算的上幸运。
死亡是墨者的宿命,墨者生而便是个秘密,他们的职责亦是为之保守秘密。如果这个秘密被公开,世间便再没有墨者,因为墨家精神是不融于世界主流思想的,倘若墨家思想成为主流,那么世间也就不再需要墨者。当然,墨家思想永远不可能成为主流。所以也只有通过“舍己”的方式,墨家的精神才能够传承下去。
“今天是阿亮行刑的日子,你为他上柱香吧。”
“是。”
待秦楚上香完毕,仇砚南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阿亮生前托我转交于你的,嘱咐我务必要在今天交给你,希望你能够帮助他完成最后的遗愿。”
秦楚含泪拆开书信:
信封里有一张身份证,虽然是阿亮的照片,不过姓名一栏写的却是李恒宇。
“照顾陆晓晓。”
信件的内容简短,但是秦楚明白阿亮要他去做什么。
第十一章 最后的了断
2010年10月19日上午。
胡凯驱车来到安泽坝水库,按照昨晚收到的短信内容前来赴约。
昨夜里下过一场雨,风中略带些寒意。
秦楚比他早来,站在水库边上。
“葛笑天生前的遗愿,让我帮我他照顾陆晓晓。”秦楚眺望着远方。
胡凯指尖燃起一缕青烟:“陆晓晓是李雪的女儿。”
秦楚用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语气回应道:“噢。”
“你早就知道。”
“我刚刚得知。”
“他是否早就知道。”
“我想他应该不知。”秦楚苦笑:“居然是天意弄人,没想到那个女孩会成为你的线索。如果他知道陆晓晓是李雪的女儿,恐怕不会如此疏忽吧。”
“他或许知道,因为他就是陆晓晓的父亲。”
“不可能,因为我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哦?是谁。”
“李志良。”
短暂的沉默,二人都在梳理着心中的线索。
“我同你讲讲他吧。”
“好的。”
“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我最好的玩伴,同时他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所有了解他的人产生自卑感,因为他太优秀了。他从小对数字特别敏感,并且能将这个才能运用到游戏中,以至于我从不能在棋牌类游戏上赢过他。他很善于利用规则。”说道这里,胡凯看了眼胡凯。
“他确实很聪明。”
“他从来都很优秀,但那时我并不认为自己不能够胜过他。不过,最终我妥协了,至少在数学上,我比不过他,于是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其他科目,以至于数学成为了我一直以来的弱项,所以数学试卷上的87分,确实是作弊。”
“是他帮你的。”
“没错,不过有一点,确切的说他没杀过人。在他看来杀人是破坏规则的行为,只有弱者才会破坏规则。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他总是在遵循规则的前提下来达到目的,这是他的追求。”
“你未免太高估他了。”
“不,因为李志良是我杀的。”秦楚没有在乎胡凯的反应,继续道:“他确实做过像传闻中那样不检点的行为,要知道凡事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不过他没有对程冉下手,因为她太出众,这样做容易败露。他选择的目标是李雪,因为她内向而且懦弱。李志良和耿传真合谋强奸了李雪,所以关于陆晓晓父亲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怀疑他。正因为李雪的懦弱,他没有勇气站出来揭露这件事,因为那关系到她的声誉,所以选择了默默承受。”
“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因为程冉的那页日记是被我撕掉的,可是当时她已不在人世。她本来是要站出来揭发李志良的真面目,不过受到了李雪的阻止,她更加不应该的是拿这件事情去威胁李志良,所以她死于谋杀。我本以为法律会主持这场正义,不过你们的调查却是她因学习压力过重跳楼身亡,这简直可笑。于是我精心策划了那场谋杀,耿传真是同谋,所以我一样不会放过他。你知道的,耿传真死的那一晚,我没去上晚自习。”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他自以为是的地方。案发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告诉警察一定会查明真相,我狂妄的反驳他不可能。于是他和我打了个赌,如果真相败露,他将代替我成为逃亡的凶手。我答应和他赌一次,因为我有信心你们不会查出真相。况且,即使输了,你们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不过最终我还是没能够赢他,事情暴露后,我却感到恐慌,不知如何是好,或许是由于这种情绪我接受了他的计划。于是我接受了他的安排,包括那晚对我的审讯,也是按照他写好的剧本进行。”
“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你又何必说出真相。”
“因为我不想让无辜的他背着罪名死去。他确实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过,在他之前,自他之后,我都不会认为自以为是会是个优点。”
“可是你要知道,即便你这样做,他也不可能活过来。”
“难道,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所要维护的正义吗?”
秦楚的反问在胡凯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或许你已经忘了,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他的死能够有价值。”
秦楚默然。
“人活着,都是为了维护他生命中重要的存在,这一点我们都一样。”
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秦楚望着远方傻傻地发笑。在心中想着,他竟然已经调查到了李雪的身世,看来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不过还算及时,他终于赶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坦白了一切。他要让胡凯彻底明白,阿亮对他来说是永远不能企及的高度。不论如何,他都要倔强的守护着。
第十二章 完结篇
那天夜里雨并未停,可能因为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缘故,天气从这天夜里开始变冷了。
仇夏躺在床上,替陆晓晓掖好了被角。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能忍住莫名的心酸。
眼泪滑落的时候,真的是经过那颗小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