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我。——泰弋尔
1
小巴4岁的时候,奶奶给她买了第一条白裙子,像是小公主的蓬蓬裙。当然她并不记得,是长大后翻老照片才看到的。
奶奶说那时的小巴每天晚上都要听完白雪公主的故事才能乖乖去睡觉,总是不厌其烦的缠着大人给她讲,直到最后她已经能滚瓜烂熟的背出来。在家她爱穿着那条白裙子,自言自语的走来走去,出门也拽着裙子不肯放手,大人们爱笑话她,这么小就知道爱漂亮了,小巴总是红着脸跑开,抱着奶奶的腿,躲在她后面。
跟小朋友们去小区的游乐场玩,小巴却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奶奶让她跟大家一起去玩,她不肯,说怕会弄脏了白裙子,然后把小背包里的积木倒了出来,坐在石头上自顾自的玩起来。奶奶遇到了熟人,聊了好一大会,再转身一看,只见积木不见小巴。
这时听到旁边滑梯的上面传来一声,快点,到我的了。是小巴。奶奶抬头看着她,说小心点!
奶奶,奶奶,你看我,我要滑下去了。小孩子做任何事情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他们害怕别人不再关心她。看到爸爸抱别人的女儿,她会哭;去参加表演,妈妈有一刻没跟自己站在一起,而是在拍其他的小朋友,她会哭;抢其他小朋友的玩具,被奶奶批评,她会哭。孩子们总是高声叫喊,想要得到周围人的目光,他们毫不畏惧、毫无掩饰的表达自己。
从游乐场回到家,小巴的脸花了,裙子也破了。奶奶拿出针线,想把破洞的地方补起来。可是蕾丝的花边、纱织的裙摆、雪纺的内衬,就算是心灵手巧的奶奶也没有办法把它还原。小巴因此哭了好久,很长一段时间路过游乐场就会想起那条白裙子,眼泪汪汪的样子。
小巴上学前的记忆都是跟奶奶一起的,爸妈上班忙,没有时间跟她讲故事,也没有时间了解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能再穿了的白裙子依旧被小巴当作是宝贝一样放在衣橱里,后来被妈妈收在箱子底,直到15年后奶奶去世,小巴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找出来,跟奶奶的遗物放在一起。
2
13岁的小巴已是豆蔻年华,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乌黑的头发绑成马尾,露出娟秀的脸蛋让她显得更加小家碧玉。可上了初中,妈妈担心小巴每天扎头发耽误时间,便带她去了理发店。在剪刀咔嚓剪断她长头发的瞬间,小小的人儿好像失了魂,满满的愁思随头发一起飘零,失落落的堆在那里。
初二开学,班级里来了新同学,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她落落大方的站在讲台上,戴着宽边布艺的蝴蝶结发箍,一身纯白连衣裙,露出黄色的凉鞋。小巴觉得她像极了自己心目中的仙女,很想跟她成为好朋友。但是转眼看看自己,齐耳的男生短发,T恤、牛仔裤、球鞋,这样的自己该怎么站在她的身边。
你去坐在那个空位置上吧,老师指着小巴前面的座位说道。
小巴一阵紧张,瘫在桌上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她抓着桌腿,把课桌稍稍往后拉,给前面的位置留多一点的空间。
她叫小诺,很爱穿连衣裙,雪纺的、丝质的、棉布的,每一件都有新鲜感。她很安静,课间也只会静静的在座位上看书。小巴每天都能闻到她头发里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她们还没有怎么交谈过,每次都只是小诺回头传卷子或者借笔记、借书才会说上几句。
她笑得太好看,让小巴又喜欢又自卑。想一直看着她,却不敢与她对视,每天都只是盯着她的后脑勺。
小诺又穿了一条白裙子,棉质的,袖口和裙摆处有一点镂空,领口一条黑色的丝带系成结,两根带子来回飘动,脚上是酒红色漆皮皮鞋。从她进门的那一刻,班上同学的目光都随着她的脚步而动,小巴好羡慕。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巴在收拾东西,看到前面的小诺站起来,衣服后面一片红色,便赶紧喊她坐下,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声,小诺一脸的张皇失措。等班上同学都出去了,小巴把自己的校服系在她的腰间,走在她的后面,站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挥挥手说没事,走吧,一点都看不见。
小巴跟小诺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小巴发现小诺是一个很健谈的女生,看过很多书,天文地理都略知一二。虽然看上去很沉默,其实内心对人很热情,想跟别人接触,想融入他人的小圈子。
小巴邀请小诺去家里吃饭,然后一起写作业,躺在一张小床上聊天,好几天亦是如此。小巴总想着,如果自己没有剪掉头发,如果自己也有很多好看的裙子,是不是现在也会像小诺一样如窈窕淑女。
小诺袒露心声说,爸妈的工作常需要被外派,所以他们经常搬家,她也没有很好的朋友,每到一个地方,对于大家而言,她就是一个外人,终于慢慢与周围的同学熟悉了,她又要走了。渐渐的,她便不再主动与其他人深交,总归是要离开的。
小巴咬着笔杆,望着她说,没关系,至少现在你还在这里,那就够了。
她们一起看书,参加兴趣班,学校的合唱团。周末,小诺约小巴去逛街,早上小诺收到小巴的短信,说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有事,改天再约。不一会又接到小巴的电话,电话那边气喘吁吁的声音,小诺,你现在在家吗,我想跟你借一件衣服。
小诺的房间贴着粉红色的墙纸,大大的公主床,打开衣柜,眼花缭乱却又整整齐齐的挂着很多好看的衣服,小巴依旧还是喜欢那几件白色的连衣裙。她拿出其中一件,眼巴巴的问道,能把这件衣服借我穿一天吗?
小诺笑道,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小巴顿时涨红了脸,嘴角微微的咧开,支支吾吾的说,隔壁班的班长约我看电影,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给我送情书的那个。
哦,这样啊,那你,也喜欢他吗?小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但好像又有一点。小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还是一脸的害羞和甜蜜。
接下来的几天,小巴发现小诺有各种原因不跟她一起上学放学,甚至刻意的回避自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清早便站在小诺家楼下等她。小诺见到她很惊讶,小巴走上去问说,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小诺低头不说话。
是不是上一次我没有跟你去逛街,你生气了?对不起嘛。小巴拉着小诺的手来回摇晃。
见小诺还是不回答,小巴又说,友情和爱情是可以共存的嘛,以后你要是有了男朋友,大家也可以一起出去玩,人多热闹。
小诺甩开小巴的手,娇嗔的说了句,我不要。
小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是也喜欢隔壁班长吧?
才不是!小诺猛地抬头,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跑开了。独留小巴一人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她,不会是真的喜欢吧。
小巴开始很小心翼翼的跟小诺说话,小诺依旧不予以回应。直到一天放学,小巴喊住她,在身后大声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我就让给你。小巴经过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她很难过,仿佛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已经失去了那个男生。但如果能挽回小诺,并让她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沉默了几秒种后,小诺满脸泪水的转过身,梨花带雨,她无声的流了太久的眼泪,眼睛已经红肿,嘴角抽搐。小巴,我跟你不一样,我们终不是同一类人,我要离开了,不要再联系了。
看着小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巴的心像被掏空了般,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话:我跟你不一样,我们终不是同一类人。她被小诺的话伤到,久久不能平复,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失去了自信,那种初见小诺时的自卑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而小诺也没有再来学校,老师说她已经转学了。
一个星期后,小巴收到一个包裹和一封信,是小诺寄来的。
小巴,这条白色连衣裙送给你,我知道你很喜欢,想留给你一件能想起我的东西。至于我们,我喜欢你,你喜欢他,友情与爱情终究无法共存。我走了,勿念。
至于这件衣服的后来,20年后,小巴把它送给了小诺7岁的女儿。小诺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小巴是她的伴娘。
3
上班三年后,小巴通过别人的介绍认识了卫先生,他是个在外企上班的白领,交往一年便决定结婚。
朋友们都说,他们的恋爱平淡如水,极其不像小巴的风格。小巴与她的前男友,他们在朋友圈秀尽恩爱,每天的点点滴滴都尽数晒在网上,小巴几乎认定了这个人,想好了他们的未来,设计好了未来房子的装潢,可是到了最后,你永远留不住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而卫先生,他会在小巴加班到深夜的时候,静静等在公司楼下;会在小巴的包里放几袋饼干,怕她中午减肥不吃饭,饿了又找不到东西吃;会在每个节日精心为小巴准备礼物,可能是项链,可能是DIY巧克力,可能是为她下厨烧的一桌菜。
小巴说卫先生能给她安全感,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从未觉得能看透自己心思的卫先生深不可测,相反,她喜欢这种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得到关心的安定感。不用绞尽脑汁掏心般的说出所有情话,因为他若爱你,在细水长流中你就能感受到。如果是几年前,小巴会犹豫,可是现在,她想要一份安稳,爱情依旧存在,而生活如诗,她需要一个为之谱曲的人。
小巴经常在杂志上看到婚纱的照片,在她心中,那就是连衣裙的高阶版,因而她对此一直情有独钟。在她的电脑里一直有她一张最喜欢的一款婚纱的照片,她收藏了很久,时不时就会翻出来看看。她永远不会想到卫先生竟然在求婚的时候,托人从国外买来了她梦中的这款婚纱。
他单膝跪地,手捧玫瑰和戒指,身后摆着一个大大的礼盒,问小巴,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穿着它跟我结婚吗?
小巴激动到不能自已,眼泪肆意飘散,她连连点头,紧紧的抱着卫先生。一晚上,小巴都开心的睡不着,为了他们的婚礼,为了她的婚纱。
然而几天后,她突然问卫先生,这可不是商场里一般的白色连衣裙,这是婚纱,它可不便宜,一辈子也只能穿一次,是不是太不值了。
你喜欢它这才最重要,而且,卫先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摸摸小巴的头,把她抱在怀里,说对我而言,能把你娶回家,多少钱都值。